背后生出八只手的灰白色触手的歌姬,挥动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红衣公子攻了过去。那八只手天魔乱舞,却不是真正的美人皓腕,而是长着密密麻麻吸盘的触腕,末端倒是如人手一样长着五根手指,从手指到触腕根部,肌肤颜色也是粉红到灰白,却没有皮肤的光泽,而是令人作呕的黏答答的一片。
朝来认得这种情况,这是魇师各种光怪陆离的本领里,这是最可怕,最稀罕,也最令人不能接受的一项——以魇师自己的身体为培养皿,培育出与梦魇合体的技能。这种合体多半都是自幼被迫开始用自己的精神和意识去喂养,十几年长在一起,被合体的魇师几乎最后都被梦魇吞噬,在朝来这样的梦魇猎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那个歌姬是魇师,所以她才能够让梦魇附着在她身上,变出这背后的梦魇石居。这种可怕的梦魇会吞噬人的精神力,也就是在梦境里吸血。这歌姬被这样的怪物附着,恐怕活不过二十岁就会变没命了!
朝来看着那八只手,感觉自己的血也变得冰冷刺骨,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一次她不仅再次遇见让人心生恐惧的红衣魇师,还遇见了合体。
“你为什么要穷追不舍!我们从来没有坏过你的事情!”歌姬声音泣血,好像这一句话里面,藏了多少条和她一样的人命。
红衣公子一笑,嘴角还沾着点儿点心屑,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可这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就在那八爪鱼的刀刃要划上他的脖颈时,一个奇怪的噗的声音突然出现,像是一声嘲笑,歌姬的脑袋在朝来面前不远处,变成了烂西瓜。美人血血色鲜红,在红衣公子的脸上绽放。红衣公子把那只捏爆了歌姬头颅的手,很随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还热乎着呢。”红衣公子莞尔一笑,“小镜姬,别装死了,我知道你是路过的,没打算对你怎么样。”
那人一身红衣如血,却轻薄如雪,隐约露出内里线条,尤其心口那处染了血,露出一抹肌肤,红白相称,格外刺目。
朝来叹了一口气爬起来,她本来也没想过,还能继续装死下去。红衣公子的厉害她做不到,但却看得出。
“喔,是你,这次是个琴姬啊。”红衣公子一笑,看了看朝来的扮相。
红衣琴姬对红衣公子,红红二人在这条血船上相顾无言,一时气氛,若忽略满船尸体血泊,倒是有种陌上偶遇的气氛。
可惜云罗敷此时此刻攥紧手里的琴,她现在只希望濯弦和庄俊逸没有跟进来,还在喝茶聊天,不曾睡去——在这种偶然午睡的梦境里遇见这么厉害的魇师,是朝来始料未及的。
“啊——呜呜——啊——”孩子的哭声惊破天光,朝来忍不住转头去看尸堆,想要知道声音是不是刚才的那个孩子。
可那第一声响在湖水里,第二声,却来到了船舷,等到第三声,不仅与尸堆里无关,甚至骤然出现在红衣公子和朝来中间。红衣公子和朝来都猛地向后一跳,躲开那满口孩童哭声的怪物。那是一只很像小熊的动物,只是本该是脸的部分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小孩子的嘴巴,小小巧巧的,一张开却满是獠牙,发出孩子一样的哭喊声。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那小怪物的名字:“人罴!”“熊孩子!”
朝来看着那红衣公子。
红衣公子一笑:“别害怕,办完事,我现在就走了,这里么,看来属于你的范围,就留给你吧。小琴姬,后会有期吧。”说完,红衣公子轻灵跳到楼船顶上,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碧色西湖里,留朝来一人面对着那哇哇大哭的梦魇。
朝来手里的法杖落地,她眯起眼睛,念了一句:“人罴……童罴……”
罴,是人熊的学名,人罴,就是一种似熊的梦魇,食人,童罴,就是这玩意的幼崽。有关于罴的记载,最著名的莫过于柳宗元的一篇《罴说》,可朝来却很清楚,柳宗元那一篇实际说的是一件有关梦魇的事情,更确切地说,记载的是古人控制梦魇的技能。
朝来记得,小时候朝来背诵《罴说》,听着云朝往那充满画面感的解释,留下了深刻的童年阴影,一度连泰迪熊都很讨厌。可其实在梦境里,吞吃镜主的人罴并不常见,因为很多人罴活不完童年,就会被同类或者其它凶猛的梦魇当做是好肉好食材吃掉。因此人罴这一种梦魇,常见的是它们的幼崽,童罴,按照朝来的习惯,就叫熊孩子。
前几天濯弦的作业里还有童罴,朝来特地讲过当年她和童罴不得不说的故事——童罴,是一种威力不见得多大,却十分祸害人的梦魇,依靠与孩子的梦境和神思相互寄生为生。小孩子嘛,脑子单纯,梦境也很梦幻,是很好的藏身之地,同时也会提供童罴喜欢吃的东西——小孩子的单纯温软,是童罴的最爱。稚子无辜,所以童罴是朝来最讨厌的梦魇之一。朝来指天咒地,如果她遇见童罴,绝不会听信濯弦的什么狗屁同情心,一定要干掉!
没想到几天后,她就晃荡进一个陌生人的梦境遇见一个很厉害很可怕的人物也就算了,竟然还遇见了一只童罴!这什么运气!?
眼前这只童罴显然有了寄主,因为它已经有了嘴巴。
朝来眯起眼睛,盯着这个哇哇大哭的童罴。这玩意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个武侠风格的梦境,主人是个几岁大的小孩子?但她很快推翻自己的结论——这似乎不太可能,毕竟这个梦境的布景,还不是几岁大的孩子能构想出来的,那么可能是孩子的父亲?那尸堆里的奶音怎么解释?
算了先不想太多,抓住这个童罴再说。
朝来想着,将法杖拿在手中,她不能弄死这个童罴,但却必须生擒——如果可以,她还是想要把童罴从孩子那边夺走的天真可爱,还给孩子的。
可惜出手后梦魇猎人姑娘发现,童罴到底也是熊的亲戚,有人罴那样强大的基因,这会儿动作灵活地扑来咬去,一时间还真抓不到什么好时机,反而被童罴的爪子挠了脸蛋。
羽箭破风而来。
“这是神马玩意!”濯弦看见那童罴躲着羽箭跑到了船的另一头,吓了一跳。
朝来看着濯弦进来,环顾四周,见那红衣魇师没影儿了,才松了一口气,调笑道:“你不会是这个孩子的爹吧?”
濯弦失笑:“说什么呢,我连女朋友都没捞到,哪来的孩子?”
“开个玩笑。”朝来咧嘴,一道火光打过去,逼得那童罴不得不再度跑过来,“小心不要让它落水!其实你也可能有男朋友。”
“你胡说什么呢。男朋友我也没有啊。”濯弦躲着那哇哇大哭的童罴,“不,男朋友我可完全不想有啊。俊逸怎么还没进来?!”
“不是你们俩就没留一个醒着看着点儿包吗!”朝来悲愤地喊。
濯弦一愣,露出个“我忘了”的无辜笑脸。
“小心点吧,这玩意虽然对猎人来说不算难,但是被挠了还是很疼的。”朝来无奈地窜上了画舫的棚顶,试着在这条画舫的周围落下火来,圈中童罴。
“明了,这不就是那种靠提高痛苦感来自保的那类格斗型的梦魇么。”濯弦也窜了上来掠阵,用羽箭赶着那只童罴。
那童罴显然是个幼崽,动作虽然灵敏,但脑子都不够,转身的功夫见两个猎人都窜上了棚顶,失去攻击目标又没法离开这条火船的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以更高亢的声调,哇哇大哭起来,气势如虹。
朝来听到这个哭声,愣了一下:“这么荡气回肠的哭声……”
濯弦皱眉,和朝来面面相觑,显然,他也想到了什么东西:
那个吵闹的熊孩子,他妈妈哄他看的电视剧,不也是古装的场景?
“那这样,我们先出去,争取去看一眼那个孩子怎么回事。”朝来出主意,“今天晚上我们准备准备,再进入这个孩子的梦里去把童罴的事情解决掉。”说着,朝来纵身跃下,从船舱里一通翻找,在桌帷下面找到了那个满脸惊恐的孩子。
果不其然,那孩子白白胖胖的一张脸上,只有瞪圆的眼睛和蒜头瓣一样的鼻子,鼻子下面空空一片,没有嘴巴。
“下坠吧下坠!”说完,朝来已经探出身子,袖子一垂,那红纱披帛也顺着袖子落了下去。
那童熊看见了那片披帛,终于发现船篷上坐着的两个人,立刻停止了哭声,呜哇哇大叫着扑了上来。
刚进来的俊逸一抬头看见那童罴,顺着它的身势,伸手一送,又将那童罴往上丢了几米。朝来则毫不客气地一踩濯弦的肩头,起身飞跃,流星锤带起劲风,终于将那童罴抛向了距离水面十来米的高空。与此同时,朝来也把手里提着的没嘴的孩子,丢向了湖面。
那童罴和孩子都尖叫着下坠,西子湖畔游船画舫的梦境,逐渐晃动模糊起来,橘红色的光韵流泻天际。朝来琴音响起,西湖一分为二,形成了落差巨大的瀑布。
“好了,咱们撤。”庄俊逸看着因为熊孩子醒来而开始崩塌的梦境,跳下了瀑布。
“醒来见。”朝来笑容满面地说。
“醒来见。”濯弦对朝来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