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见。三个字。奇妙。愉悦。温暖。有多少人能有这种缘分,醒来,睁开眼,见到对方,见到自己喜欢的人。
濯弦祈祷这辈子的运气再多点,不要就这么耗光在这里。然后他就觉得他的运气,还真的是不好说的一种东西。
因为朝来也醒了,她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脚麻了,然后烂俗地跌倒在了濯弦怀里——哦不对,是她撞倒了庄俊逸,然后连带着这个一米九的汉子跌倒在了濯弦的怀里,或者更准确地说,砸倒在了濯弦的怀里,然后朝来砸到了庄俊逸的背上。
只是让濯弦没想到的是,朝来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她着急于艰难地伸手勾着包带,然后掏出了手机:“我本来今晚也有别的事情,我先打电话说一声,还是这个孩子的事情比较重要。”
将手机拿到手以后,朝来刚要起来,一个声音就突兀地响起:“妈妈快来看!他们上-床了!”
朝来攥紧背包,强忍着要把手里的包糊到他脸上去的冲动。她确定今天晚上一定可以去到这个熊孩子的梦里了,因为这张可恶的脸,她绝对不会忘记。
庄俊逸一边满脸怒气地站起来,一边严肃地瞪着那个孩子:“小孩子难道没有人教你吗,说话嘴巴要干净点。”
那小孩子还没说什么,他的妈妈却已经闻声赶来,正看见庄俊逸这幅样子,孩子妈妈满面怒容:“孩子小不懂事,你一个大人,这么厉害干什么。”
“呵?小孩子就可以满嘴脏污了没家教了?”朝来挑起半边眉毛,这句话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
“谁知道你们刚才干了什么,我儿子也没说错。”孩子妈妈大声反驳。
庄俊逸眼神一变,立刻要起身,就在这个时候濯弦“诶”了一声,拦住正要呛回去的庄俊逸,对朝来使了一个眼色。朝来低头一看,那个孩子拿起了她手机的吊饰,吊饰留在了这小孩子的手里,手机却掉在了地上。漂亮的马卡龙吊饰被小孩子塞进嘴里,留下了一串晶亮的口水。
一瞬间朝来觉得她整个人都要炸了。
“赶紧给她,别拿别人东西。”那个妈妈,轻描淡写地,推了推自己的儿子,“关子轩!快把东西还给阿姨。”
“不!不!我要!”那孩子大嘴一张,放声大哭。那张嘴,哇哇大哭的嘴,和童罴脸上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一点,朝来叹了一口气,捡起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手机竟然没有反应了。看着无法开机的手机,朝来内心的无名火又嗖地窜了起来。
那妈妈也看见了朝来的手机被摔得打不开,终于有点觉得不好意思:“那个,我赔给你,我给你个电话,真的坏了,你再联系我。”
“我手机都坏了,怎么打电话给你。”朝来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一字一顿道,“我刚才需要打一个很重要的电话。”重要的如果打不通,就救不了你儿子。
“你好好和对方解释一下吧,他应该会理解你的啊。”那个妈妈竟然如此回答。
“那你把你的电话借给我,我现在打过去。”朝来伸手。
“啊……不行……我不认识你啊……”那个妈妈十分犹豫。
“你不认识我们,那请问你是以什么立场,允许你的儿子,来抓她的手机链的。又是以什么立场,让你儿子,闯入别人的包间的。”濯弦突然冷冷地开口。
那个妈妈听见濯弦语气不善,又不高兴地皱眉转向朝来说:“他只是个小孩子,对你的东西好奇而已。你也不用抓着一个小孩子不放吧。”
那孩子还在哇哇大哭,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时候真的害怕了,还是潜意识里潜伏的童罴感觉到了梦魇猎人这个天敌。
朝来虽然总是在梦里见到这种可怕的事情,但是现实之中骤然见到梦魇的模样出现在活人,还是个小孩子身上,难免觉得有点惋惜,无辜不无辜不提,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都是爹妈没有好好教过。要怪,就怪那个熊妈妈吧。她眯起眼睛,透过熊孩子的脸,她仿佛看见了童罴。
那个直勾勾的若有所思的眼神吓着了那个孩子,他一瞬间竟然哽住了哭声。
“你干什么干什么!”那个妈妈竟然抓住了朝来的胳膊,把她往外推。
可惜朝来毕竟是练过的,她纹丝不动,弯腰靠近一点那个孩子的脸,盯着那对眼睛,轻声说了一句:“你还有一点时间,从他这里出去。”说着,朝来指了指那个孩子的脑袋。
大概是她的表情和眼神太吓人了,那个妈妈终于露出疑惧之色来:“你……”孩子手一抖,吊饰掉在了地上。孩子妈妈催促着孩子赶紧离开,嘀嘀咕咕地用方言不知道骂着什么。
朝来俯身捡起手机链,深深地看了那个被童罴寄生的孩子一眼,她的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孩子顿时又大哭了起来。孩子妈妈刚要说什么,却看见濯弦和庄俊逸都看了过来,两个男生一个一米将近一米八一个干脆超过一米九,冷着脸的气场格外强大。最终,这一对母子也只是落荒而逃,连骂骂咧咧都不敢了。只有孩子的哭声依旧。
朝来苦笑,念叨了一句:“妈熊,熊一窝啊。”
“柳宗元的《罴说》,是一个关于梦魇猎人的名篇。”朝来敲着白板。
三个人在晚上入梦前坐到一起,打算讨论一下童罴的问题,按例由朝来主持,庄俊逸辅助说明,濯弦主要是围观学习。
可惜助教庄俊逸听见朝来提到一篇古文,露出迷茫表情:“谁是柳宗元?”
“……你以为柳家为什么姓柳?”朝来深吸一口气,“你别管了,总之这篇古文之中提到,林中有猎人,擅长吹奏百兽音,最终却被人罴所食。”
“这是古代记载魇师之术的记录。”
“里面食人的罴就是童罴长大以后的梦魇,食人,被吃的镜主,会逐渐在现实里失去神智,变成疯子。”
“所以成年的人罴是非常可怕的,即便是职业的,也很难单枪匹马干掉它。因为人罴有百童一罴的说法,就是成千上百只童罴才能有一个有机会长大成为人罴,这种养蛊一样的进化方式让人罴的质量都很好,所以童罴一代代进化下来,质量也不差。基本来说是凭借本能行事,非常灵活,生性凶残,即便是同类也会毫不犹豫杀掉来确保自己的优势地位。”
“21:58了。”云雾丞走到门口提醒朝来,他的眼睛下面也一片青黑,也带了梦魇猎人特有的那种苍白疲惫。
朝来盯着那片青黑看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马上就好——我还没说最糟糕的,童罴和人罴一样都是罴,所以皮肉不说是刀枪不入,也没差多少。冷兵器一般来说意义不大。”
“梦境里五感降低,生孩子的十级疼痛在梦里可能变成便秘的腹胀感,这是常态,但童罴制造的伤痛,却与之相反,效果翻倍。举个例子,你只是手上被咬了一口,一个口子而已,但这一口是童罴咬的,很可能你的痛感和分娩就没有什么区别了。甚至一旦被抓咬,痛苦感可能会让人立刻醒来。这样童罴也就安全了。”
“要弄死童罴,需要特殊道具。我晚饭前查了资料,墨线是最好用的。基本的方法我也查到了,等一下我们就先进入梦境,制作好墨线。”
“不少和小孩子有关的梦魇,都能用墨线来解决,只是制作墨线的时候,要避免和童罴正面冲突。不然没办法专注。也要留心他妈妈,因为母子连心,梦境经常混淆在一起。”
“等一下我和濯弦先进去,二俊子你比我们晚十分钟,那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做好了,到时候你给童罴一个措手不及。
“好的,没问题。”濯弦的声音回答。
“知道了。”庄俊逸想起那个熊孩子,呲了呲牙。
“那就约好了10:40吧。你们去洗漱吧,我先去打个电话。”朝来说着回了房间便打开了电脑,看看时间,等来了预约过的视频邀请。
“事情有点耽搁,我周二会把午餐空出来。”视频里观人定似乎是在日程册上划掉了一行字。
“不是朝来,你确定靠谱啊?”庄淑娴凑过来,挤在屏幕前面。
“不要紧的,朝来也不是小女生了,这种判断力,我相信她还是很职业的。”闻人谕的声音慢悠悠传来。
“啧啧,万一有母罴呢?”庄淑娴一脸不放心。
“师姐,你能盼我点儿好事吗?”朝来翻白眼。
“那暂定周一闻人谕测试,周二和我面谈,如果OK,这几天晚上庄淑娴跟一下。下周甯心知回来,晚上一起吃饭。”观人定就这么决定了。
“你们这么大阵仗,这次很……”朝来没有说出“危险”二字,并且自动忽略了最后那个名字。
“的确很麻烦。”观人定微微蹙眉,“是激进派魇师的代表人物。”
“我还以为是那位南先生那种自由人,原来是犯罪分子那一伙儿的,你们小心些。”朝来说了一句。
“一定会的。”画面里闻人谕探出头来,“你也要加油哦。不要再生雾丞的气了哦!”
“知道了知道了。”朝来皱起脸。
“那就到这里吧。”观人定说了,道了一声晚安。
“周末我过去吃饭啊!”应霆的脸也挤了过来。
“你不是还有活动课嘛凑什么热闹!”庄淑娴反驳回去。
接着好几张脸都挤了过来七嘴八舌道着晚安,无一不是业内一线。朝来看着这些朋友,灿烂一笑,只是笑容还没有收敛,她就开始担心,他们这次的任务是不是太过危险——上一次人这么齐之后,云朝往就出事了。
“拼了!”朝来关掉视频以后朝来振臂高呼,把这些不吉利的念头抛诸脑后。
云雾丞默默地站在一旁看完全程,最后才拿起水杯来:“你该吃药了。”
“我,只是该吃维生素了……”朝来扶额。
“还剩这么多,你搬过来以后就经常忘吧?”云雾丞看了看药瓶。
“我错了爸爸。”朝来翻了一个白眼。
熟悉的对话再度出现,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有点感慨。朝来想着刚才视频里那一群,又很不吉利地想到了哥哥云朝往,又想起了云雾丞出现在宿舍里以后,濯弦劝慰她的那些话——的确,为了不再来不及,应当好好珍惜。
想到这里,朝来起身一脸正色地看着云雾丞:“我不生你的气了,你也别生我的气了。你的练习,师兄都和我说了。我会帮你的,所以你也别自己擅自练习,很危险的,听见了吗?”
云雾丞看着她张开的双臂,无奈地叹气,也伸出手,轻轻抱了了一下,闷声回答:“听见了。”
朝来放开云雾丞,一脸欢天喜地:“那就这么着了,咱们就算和好了!以后这边我们哥儿几个入梦的时候就靠你了!”
云雾丞表情古怪地看着朝来,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已经10点42分了。”
“你怎么不早说!”
可算进来了,朝来摸了一把汗,以手遮阳,眺望不远处视野中的水域中央的雕栏玉砌:眼前这片山中小湖之上修着纵横交错的回廊,在水面织就阡陌交通,偶尔有提着食盒子的丫鬟缓步轻声走过,似乎送给那边院落中的闺阁贵女——露出大片胸脯肉的贵族小姐满头的金箔片,嗷嗷的闪。
这梦境目前看来,是个豪门宅邸的后院,只是这后院出出进进的不仅仅有女人,还有很多汉子,幸而这只是个梦境,要换做真正的古代,光是这些家丁护卫的出现,就够把这后院里所有女眷的清誉毁完。
果然是那个熊孩子妈看的烂片,不合情理,粗制滥造。当着孩子的面就看这种玩意,这个妈心也挺大的。
正想着,朝来发现,视野一侧一群家丁护院暗卫高手乌压压一窝蜂一样向她飞奔而来,在楼宇间起起落落,似乎毫不介意脚下踩着的,正是家中大小姐的绣楼瓦片。
朝来吃惊地看着这个梦境的阵势,按说一个孩子的梦里,不会有这么多的路人,还这么明晃晃地释放着恶意。看这些五大三粗的护卫,这么乌压压一大片,光说手里丢出去的暗器,就似一片豪雨,朝着朝来兜头罩脸,好像不把朝来干掉不算完。
忽然,濯弦的声音传过人群传来,他惊叫着:“朝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