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谕无法保持长时间违抗镜主的意志,停留在直梦和记忆交错的边缘,他退到了云朝往的斜后方转过身,和云朝往一前一后,警惕着周围的迷雾。
洒神必定是遮掩着什么,因为梦境里的迷雾代表遮掩。
不管遮掩的是一段痛苦的回忆,还是内心里某种不能言说的秘密情绪,现在对于三个人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迷雾之中随时会出现梦魇。
“清理完这一波梦魇,也许能找到点线索。”云朝往十分乐观,“毕竟要是看见傲因,就说明存在偏执,看见山蜘蛛,就说明有控制欲占有欲,要是毕方鸟,就说明他很烦躁焦虑——来了!”
迷雾里一个影子鬼鬼祟祟地出现,最先露出迷雾的是这梦魇的前足,五指,红毛,接着雾气煞煞之中探出一张惨白的怪脸,挤眉弄眼地看了看云朝往三人,突然兴奋地嘶声尖叫起来,紧接着一大片嘈杂声从迷雾里传出,仿佛有一群动物听从这位斥候,闻讯而来。
闻人谕侧耳倾听,然后转过头来对白兰地“友善”地一笑:“的确,即便是你有心帮他,也无力承受。”
不能承受之多的梦魇族群已经出现,并不是白兰地预料之中的虎豹豺狼,而是一群怪模怪样的猴子。这些猴子都有红色的四足和惨白的怪脸,色彩上的鲜明对比和那张怪脸上天生的带着怒气的表情惊悚感十足。
“老天,如果我还像上次一样是自己偷着进来的,被这些怪物围着,我一定会吓死的。”白兰地左右看着这群有五六十只的梦魇怪物群。
“别担心,这是C级梦魇,名叫朱厌。”云朝往气定神闲站在窥视着三个人的梦魇猴群里,“麻烦当然是很麻烦,但是有我在,你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记得一定不要去仔细听它们的叫声。”
“诶?”白兰地不明所以,可云朝往并没有解释,因为那些朱厌看见这三个人不动稳如泰山,索性进前骚扰,和真正的猴子一样,靠抓挠蹬咬来攻击人。
云朝往手上动作不断,随着那些朱厌的围攻,挑,刺,削,碾,变换着峨眉刺、红缨枪、斩马刀、博浪锤等各种兵器,还时不时地抖出子母剑来,母剑在手,血洞不断,子剑乱飞,血花四溅。
白兰地看着闻人谕躲在一旁,一副作壁上观的惬意,于是也跟风躲到云朝往身后,谁知道他选位不佳,一扭头的功夫,便被一只朱厌骑在肩头。
闻人谕哎呀一声喊:“别听它的叫声!捂住耳朵!”
白兰地一脸费解:“什么?耳朵?”
说话间喳喳的叫声在耳畔响起,那只朱厌对着白兰地的耳朵叫了起来。白兰地只觉得这叫声并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刺耳,没过两秒,便抖出一支火枪来四下乱射,好像恨不得把眼前所有的活物都干掉才能舒服点。
“啊呀。向古籍记载,见朱厌则天下大乱嘛。”闻人谕扇子一展,几道云母石墙拔地而起,将自己完美掩护其中之后,才安心地唠叨起来,“老白,这句话说明,朱厌的声音可以引发人的破坏倾向啊,你看你已经体会到了吧。”
一梭子子弹乒乒乓乓对着闻人谕扫了过来,在云母上打出一串弹坑。
“只管自己可不厚道。”云朝往手腕一转,已经顶出一面重甲盾牌,一边抗住白兰地的火枪,一边飞出一只攀岩用的飞爪勾住了那只朱厌,猛地将那畜生从白兰地的肩膀上扯了下来。
朱厌刚一落地,便有一块儿面盆大的云母从天而降,将它砸了一个稀烂。
天可怜见,这一只朱厌的危机解除,却惹得更多的朱厌发现了白兰地这个活体漏洞,前仆后继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白兰地到底也是巴克斯家的一流好手,虽然不了解朱厌吃了个暗亏,但却以极快的速度从朱厌的魔音穿脑之中清醒过来,另一只袖子里的火枪也抖了出来,两把枪打着轮旋朝着各种角度射了出去,枪枪都是正中心口。
“你可悠着点儿,千万不要再被朱厌下了道儿。”云朝往嘿嘿一笑,“刚才要不是哥手快,你就成了它的坦克,替它冲锋陷阵抢地盘了。”
“你不早说!”白兰地吼道。
“朱厌就是这一点麻烦啊。”闻人谕在云母墙里泰然自若,依旧作壁上观。
一群朱厌在白兰地的乱射和云朝往的武器连环之中死得大半,终于领头的那只觉得不对,一声凄厉的啸叫过后,带着那群朱厌迅速窜逃。
云朝往放眼望去,那一片湿漉漉的雾气已经散了,眼前出现的是一旁湖泽。静水幽暗悬在头顶,三个人竟然就漂浮在水中,被水阻隔的视线,比在雾气里更加晦涩不明,而且周围时不时游过什么玩意,掠过一道暗影,更显得阴森恐怖。
“这人心里的事情藏得很深。”白兰地解释道,“我前后来过四次,每次都是这种看不清楚环境,又非常灰暗幽闭的空间。”
“嘘。”闻人谕食指按在唇上,“有东西。”
白兰地茫然四顾,他什么也没看见。
闻人谕一笑:“我对梦魇比较敏感。”说着,他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波光诡谲,似乎是湖面上有树的倒影映入水中,而闻人谕手指的正是那片影子。
“我来试试。”云朝往伸手在外套衣兜里掏了掏,竟然掏出一只水獭来。
那只水獭一入水边摇摇晃晃地朝着那片影子游了过去,那姿态神情甚至毛发都分毫毕现,根本不像是人的想象力幻化出来的梦境里的龙套,就像是真正的水獭,充满了动物的灵性好奇。水獭接近了那片影子,伸着鼻子刚一触到那影子的边缘,事态就骤然激变!那影子像是有生命似地,一瞬间将水獭团团围在其中,又在一瞬间迅速散开,再度恢复到影子的模样。然而那只水獭已经在这一呼一吸的功夫,变成了一具白骨。
“这是食人鱼吗!”白兰地抓着头发,“你们东方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是腹虫,算是一种水蛇梦魇的幼崽吧。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你把裤子脱了丢给它们,它们也一样吃掉。”闻人谕给云朝往使了一个眼色确认,“是吧,朝往。”
云朝往点点头:“它们喜欢生活在特别内向的人的梦里,其实平时帮着人吃吃心里的情绪垃圾,还算益虫。”
“饶了我吧!”白兰地哀嚎。
“没事,我们不需要特地去消灭这些腹虫。我只是有点担心,腹虫是食物链的底端,按说它们生存的环境里,应该有更高级一点的猎杀者才对……”闻人谕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朝着三个人游了过来,水波之中隐约可以看见那影子有奇怪的三角形的脑袋和满口的獠牙。
白兰地兴奋地喊着:“这个我认识!蛟鱼!我们那边也有!但是不叫这个名字!”
“水生类梦魇的老朋友了嘛。”云朝往说着拔出一把长刀,刀刃反着寒光,朝着那只蛟鱼便挥舞过去。
接下来的梦里深泽上演了一场激烈的人蛟大战,白兰地的一梭子火药都送进了蛟鱼的腹中。可走了蛟鱼来了巨蟹,掀了巨蟹又落下来鸠鸟。寄生在梦境里学人类说话骗人当点心的鸠鸟有九条性命,杀得云朝往一脸厌烦。
一连串各色梦魇从D级到B级刷了个昏天黑地,就算是云朝往也觉得精力不济。他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却不得不感慨,换做是他,如果再多来几波梦魇这么恶斗下去,恐怕也没有精力继续在梦境里调查了。
云朝往甚至都没有再表演他的武器连环秀,而是经济实惠地使着一把左轮一把长刀,一直没变。
他手腕上的腕表看上去十分昂贵,有了不少年头。
白兰地很识货,不由得啧啧感叹:“这就是你那块儿祖传的表吧。可以存放你幻化的武器或者道具的那个。”
“是的。我本来是要给我妹妹用的,不过她还小,暂时用不了。”云朝往一脸遗憾,“我觉得这个款式有点秀气,我喜欢更奔放一点的。还有,老闻!你到底有完没完?!有你这休息的功夫,都够观人定画一个迪士尼乐园了!”云朝往抬头对着坐在云母片上的闻人谕吼道。
闻人谕挺身跳了下来,抚了抚衣服上的褶子之后,才气定神闲地点点头:“准备吧,我打算打个擦边球,找他的记忆和梦境的交界处。”
“你要偷偷潜入他的玛瑙川?”白兰地顿时来了劲头,如果闻人谕真的能划破这些保护着秘密的诡异梦境,真的找到玛瑙川的入口,那就能成功一半。
“应该可以吧,这毕竟是我的天赋嘛。”闻人谕笑呵呵地掏出一只画笔,走峰游龙般地凭空画出了一只动物。
那动物是由光的线条组成的,尽管光芒并不炫目,但也能看出,它周身的萤光点点,来自翡翠川。这动物长得圆肥壮实,生了一对儿肉呼呼的小翅膀,六只脚划拉得挺快,一个加速度便冲了出去。
“这是啥玩意?”白兰地好奇地看着那只动物朝着某个方向不断发起冲击,好像在撞破什么看不见的障壁。
“这是帝江,是我的天赋的凝聚的某种具体化的武器,简单地说,它可以冲破梦境里四大川流以及各种层次,将人带到我想要它去的地方。比如直梦,比如记忆。”闻人谕的语气里难得带着点儿骄傲,微笑着解释。
“把自己的特殊能力具体化,类似于我们家的双胞胎那种,可以把比如昏厥,致命这种能力,变成毒酒?”白兰地疑惑。
“对。道理是一样的。因为能力是一种抽象概念,但是道具却是具体的,可以操作的,便于练习的。这就和我们知道的你家的药师技能,是同类。”闻人谕点点头。
云朝往搓了搓胳膊:“你可别说了,我感觉你像是被观人定上身了,好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闻人谕无奈一笑:“别闹,我们到站了,该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