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如游鱼,在丝缎般的幽蓝里摇曳不定。
朝来缓缓地转过一圈,视线所及,只有这一片幽蓝的海,别无旁物。她提了一口气,努力向上划水而去,水波像是被褪去的纱衣,温柔轻软地从她的皮肤上滑落,可无论那微光汇聚之处有多近在咫尺,都无法企及。
朝来想张嘴骂人,她摸出阮琴,手指落在琴弦上,还没等拨动,便猛地下沉。
刹那间冰冷触感从脚腕一路窜上头顶,朝来觉得指尖都僵硬起来,她艰难地低下头去看:
幽蓝的海波中,一个人伸着奇长的手臂,抓住了朝来的脚腕。
那人的头发像是拥有自我意志一样在海水里飘散,几乎完全挡住了脸,可从那人柔软且峰峦叠嶂的身体来看,应该是个女郎。只是这个女郎拥有一双几乎可以垂落在地的长臂,纤细的手指环住了朝来的脚腕还有富余。
直觉地,朝来觉得这是个梦魇,只是这梦魇她从未见过,也没有在各类典籍里翻见,她试着挣脱,可女妖梦魇却死死地抓着她的脚腕,带着她往海深处沉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海波幽蓝的景象才有了一点变化。
海水的颜色变得浅淡,由蓝转绿,平静得几乎没有半丝波动,让朝来有一种离奇的在苹果味的果冻里穿行的感觉。这种味道和这种颜色她见过,那熊孩子那个西湖六月的梦境里!这代表她们穿过了一道梦境的裂缝,去了什么神秘的隐藏空间!
女妖梦魇一直没有松开朝来的脚腕,但进入这块儿苹果味的大果冻以后,她却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果冻深处。
朝来不知道女妖要做什么,也跟着凝眸望去,那果冻深处隐约有个人影。
那人影像是母体中的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上一道道似乎是活物的阴影缠绕。
也许换了一个人来,不会认出那人影,可朝来必须认得,那个人几乎伴随她整个前半生,是代替父母双亲的存在,她太熟悉他的模样,哪怕只是一个蜷缩的背影。
朝来挣扎着想要过去,可女妖却对朝来摇了摇头,将她那长长的手伸平,五指并拢,手背抵在了下颌。朝来不明白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她大致觉得这是个手语,可能是等等看看的意思。
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个画面有什么含义?
然而没等朝来再多看两眼,那女妖已经再次行动起来,拽着朝来很快返航,回到了那片幽蓝的海水里。
这一次海水不再寂静无声,朝来能听见那种令深海恐惧症窒息而死的沉闷水声,女妖猛地将她一堆,在咕噜噜的气泡声里,朝来发现自己要溺水了。她没工夫在坐在海水里思考人生,一调头踩水朝着有光的海面游了过去。
“噗呸——”朝来呛出一口海水,她抹了一把脸。
“Where am I?”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朝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灰白色的划过来的鱼鳍,她抬手就是一锤,将那条狗鱼敲飞出水面。
这是朝来曾经来过的地方,这个梦里她和濯弦、庄俊逸一起解决了一个女孩和梦魇狗鱼的纠缠。
离开诡谲的深蓝之海,她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记忆之中?!
朝来爬上岸,看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礁石,觉得指尖冰凉,从无法醒来的深海,到藏着云朝往身影的果冻湖泊,再到自己曾经路过的梦境解决过的案子,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在暗示什么?是人为的,还是她自己犯困头晕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
“朝来!”濯弦的声音焦急地响起。
朝来转过头,看着濯弦一脸紧张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几乎是用责备的语气吼她:“你知道你又睡了吗!怎么也叫不醒!”
“我又落到那个海里去了……”朝来左顾右盼,然后压低声音,“回去再说。”
说完,朝来毫不犹豫地拿出阮琴,琴音袅袅里,大地出现了裂缝,一道悬崖成天堑,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脚边。
朝来十分庆幸濯弦来的足够快,否则真的等到和闻人谕一起入梦,她不敢保证梦里的古怪可以瞒得过这一位的眼睛。一顿老友聚会餐被自己搞得人心惶惶,朝来也觉得格外抱歉,极力表示要下床泡茶,却被那几个齐齐按住。
“少给别人添点儿麻烦比什么都强。这种道理你不懂?”甯心知冷笑。
闻人谕责怪地看了甯心知一眼,拍拍濯弦的肩膀:“交给你了,看着点儿。”
濯弦满口应诺,等那几位走了,一转身又离开了朝来的房间,将那几本书和电脑都抱了过来,放在朝来的床上:“这些都是西方关于梦魇的著作,按说文化背景差异,梦魇是不太容易共享的,除非是什么吸血鬼那种常见的概念。不过按照你说的,朝往哥如果想要绕过国内的魇师,也许利用外国梦魇是个好办法。”
“我要看看海妖,我想我刚才看见的应该就是海妖。”朝来焦急地翻着书,许久没人动过的大头部纸页间灰尘飞起四散,濯弦一把抢过来,走到门口抖了抖。
“这书里有批注……好像是朝往哥的。”濯弦看着这有点眼熟的字体。
朝来连忙下床,凑过来一起看。
果然这本书云朝往看过,而且还很仔细地研究过,几乎每页都有标注,有的还写上了相关的资料可以到哪本书里翻阅。在十几年前网络搜索还不发达的时代,这种标注几乎是唯一的领航员,能把纷乱的主题阅读汇集在一起。
朝来试着按照尘世巨蟒的标注去翻,果然在标注提到的另一本书上,发现了巨蟒的相关的资料。
“看来朝往哥对西方的梦魇体系还是很了解的。”濯弦不由得心中佩服,这才是真正的天才的模样,天生的天赋加上后天不断的努力,最终才能让那个人站在业内的顶尖。这一本书有将近十厘米厚,几乎每页都写了一大堆的标注,而这本书也不过是三面墙的书架里的一本而已。
朝来看上去对这种情况很习惯,她已经找到了关于海妖的内容,一边低声念着,一边提醒濯弦帮她去找相应的书目,不时还在手边的本子上画着图案。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跑来跑去帮忙翻找,一个对着资料一点点把内容以画图的形式呈现,最终,那一页白纸上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女妖。这女妖有一头蓬乱卷发,眼睛大得过分,下颌尖细得过分,身体是柔美的女性躯体,脚上长着蹼,双臂奇长,手指也尖细,手臂和身体间还有薄膜,似乎是用来划水的。而在这女妖草图的旁边,朝来还标注了一个“微蓝”。
“这是什么意思?”濯弦问,“海妖是蓝色的?”
“对,海妖的歌声可以唤醒记忆,她们可以完全融化隐藏在海水里,然后能在别的海水里汇聚出现,她们自由穿越在梦境里,藏身在水中,所以她们都是蓝色的。”朝来指了指一本书,“别的也找不到了,但和我梦里见到的那个基本上一样。”
“观师兄不是让白兰地他们过来了么,最近的确有一些别的梦魇出现。”濯弦也觉得发愁,自己文化里的梦魇还多得认不清,现在又加上了外来的梦魇。
两个人折腾了这大半夜,也终于还是困了,横七竖八地和这些书与笔记一起睡着。
这一夜的梦里朝来没有梦见海妖,但此后的连续半个月,她却和海妖见了数面。后面这些次幸好不是又突然睡着,但这种奇异的邂逅,也总是发生在朝来刚一入梦,和濯弦汇合以前。
海妖从不说话,只有一些非常简单的动作,大多数时候她只是以各种角度展示着那个蜷缩起来的朝往,这让朝来觉得海妖是不是不知道怎么下口,打算找亲妹子问问再吃。不过濯弦帮朝来找到了海妖那些手语,那几个手语的意思,基本上都是“看一看”、“等一下”和“不要动”。
朝来不由得怀疑,这海妖是不是有人派来的,否则一个梦魇,怎么可能懂得人类的手势语言?是谁教她的?是敌是友?是她哥哥,还是那个一袭红衣的魇师?
还是熟悉的咖啡馆,熟悉的喧闹,玫瑰大花的桌面上,朝风无奈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对面的朝来濯弦庄俊逸三人组:“办法很有效,小孙倒是不害怕台阶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朝来不解,“难道他开始害怕油锅了?这不要紧吧,反正油锅神马的他不做饭就没事啊。”
“不。”朝风有点不服气地瞪了朝来一眼,“我被他缠得受不了了。”
朝来眼睛一亮:“难道他看上你了?!”
“他一定要拿到你的电话号码才肯放过我!”朝风一脸哀求看着朝来,“求你了姐,你就随便加他的微信然后拉黑吧,救救我。”
“……他是抖M吗。”朝来结果濯弦端来的蛋糕,狠狠塞了一大口。
“这不能随便给吧……”濯弦微弱抗议。
“实在不行,你们就去他梦里吓唬吓唬他?”庄俊逸拍桌子,“就这么点儿破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行被我师兄知道我会死的。”朝来摇头,“这样,你给他我的微信号,我把他拉黑,ok?”
“你要把谁拉黑?”闻人谕端着咖啡出现。
三个人顿时噤若寒蝉,唯独朝风换了一脸天真:“小孙想要我姐的电话号码。”
闻人谕一笑,看了看朝来:“给他。想见就见。”
朝风眉头一皱:“是不是……”
闻人谕点点头:“以后你们俩我直接负责。可能这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的梦境的确不对劲,需要高度怀疑那红衣魇师在他的梦境饲养过梦魇。
观人定和庄淑娴专注盯着这件事情,越是挖得深就越一头雾水,红衣魇师虽然梦里呼风唤雨,现实中却毫无踪迹,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的朝来,不得不结束休假,再度投入任务之中。濯弦也不得不当成是熟手,提前就用起来,甚至还让他单独出了两次任务。
闻人谕今天就是过来给濯弦做第二次考试的。
“那么。”闻人谕掏出画笔,虚空一抹,抹去了咖啡馆里的音乐和太多的路人,“咱们就开始吧。”
朝风猛地一怔,他刚才完全没有觉察,这里竟然是梦境!
“小朝风,你还要练哦,你看你哥你姐都看出来了。”闻人谕笑着说,“端蛋糕出来的一直不是店员而是濯弦。而且这是你姐姐的手笔哦。”
“你的翡翠川技术越来越可怕了。”朝风叹了一口气,他的姐姐距离一流梦魇猎人越来越近,距离曾经那个和他一起看动画片的姐姐,却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