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晏清是八岁那年突然被妈妈带到了那个贫困的小山村里的，他对八岁以前的事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或许是并没有什么值得他记忆的。
他只知道走的那天，她的妈妈，那个一向高贵优雅的美丽女人突然换上了一件简朴至极的衣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到了豪华别墅的门口。
他当时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了，从房间里醒了过来，好奇的下了楼走到了门边。
那个美丽的女人才看见了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的他，一同把他带走了。
他们在破旧的小旅馆里住了几天，他喊妈妈，那个女人双眼空洞的盯着天花板，她原本柔顺的长发变得枯槁杂乱，她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也泪痕斑斑。
后来，妈妈带着他坐上了破旧的绿皮火车，那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火车身子很长很长，他很想数清楚到底有多少节车厢，但才数了五六个就被后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推了上去。
火车里让於晏清很失望，味道很难闻，是腐朽的汽油味还是烂掉的瓜果气味，让他很想吐，火车慢吞吞的，发出难听的低鸣声。
其他的孩子都被妈妈或者家人像珍宝一样抱在怀里，可他没有，他很乖巧沉默的站在那儿，他的妈妈坐在他身后的绿皮松软坐垫上。
很长时间的旅途，於晏清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快软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终于一声长鸣，她的妈妈用那双冰凉的手牵住他的小手，拿着一大堆的包挤在人群里下了车。
后来，他们颠簸着来了那个破旧的小屋子，爷爷白发斑斑，但身体还硬朗，靠着山上的几亩薄田生活，但他们一来明显生活不够了。
妈妈将身上的首饰值钱的东西都托人带到城里去当了，但那个叔叔硬是抢了一大半的钱，妈妈追着他还被反踹了一脚，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的倒在地上，他吓得懵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是爷爷赶紧上去扶起了妈妈。
后来，妈妈就找了份活，每天做些缝纫刺绣的活，妈妈是个大家闺秀，很多东西都会，但小山村不需要那么多才多艺的人，只要能吃苦干脏活的人就行，所以妈妈原本细嫩白皙的手渐渐长了很多茧子，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很多。
於晏清也要上学，爷爷和妈妈商议了很久，第二天爷爷就领着他去了山里唯一的一所小学去了。
那实在不算什么学校，不过是几间红砖瓦砌成的小平房，和他以前去的学校悬差太大，他哭着不肯去，在学校大门前哭哭闹闹抓着爷爷的手臂就是不肯去，周围很多人围了上来，看着热闹。
后来是妈妈怒气冲冲的从人群里出来，一上来就给了於晏清一个巴掌，红印子火辣辣的疼，於晏清不哭了，瞪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妈妈。
妈妈也哭了，眼眶红红的，蹲下身，冰冷冷的手扶上他的小脸蛋，就没那么疼了。
妈妈牵着他的小手把他领进了学校的门，老师很热情，小朋友们也很好，笑起来像一个个小太阳。
於晏清看着他们也笑了，笑的也像个小太阳。
长大了些，於晏清就能帮爷爷去干活了，在那几亩薄田里，他和爷爷一起播种，除杂草，收割，常常扶着腰回家，家里没有大鱼大肉，都是粗茶淡饭，但於晏清还挺开心。
后来，爷爷年纪越来越大，已经不能下田了，平常多走些路也会喘上半天，於晏清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但也不能总是去田里干活，那年大旱，一无所获，家里的钱实在不够了。
过了很久，有天晚上，一家人正在吃饭，於晏清因为有了馒头而高兴的不行，大口大口的啃着，有些甜。
妈妈突然把爷爷拉到了外面，俩个人好像吵起来了，他听见爷爷在骂她，然后妈妈就哭了。
第二天晚上，爷爷突然走到他面前，带他出去，他说：“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爷爷笑着说：“爷爷给你讲故事，走吧。”
於晏清笑了，把作业整理好，拉上爷爷的手俩个人一起出了屋，坐在屋子前不远处的一垛柔软的茅草屋上。
爷爷让他躺下来，於晏清照做了，他随即不满的说：“爷爷，这枯草有些戳人。”
一抬起上半身，他就瞧见一个陌生的男子进了他们的家，他问爷爷，那男人是谁啊？
爷爷揉揉他的脑袋，声音温柔沙哑：“那是一个叔叔。”
“那他进我们家干嘛啊？”
爷爷让他躺下:“那个叔叔来找妈妈聊聊天，大人的事小孩就别管了。”
於晏清躺在茅草堆上，入眼的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像一个个奇幻的梦编织成的大网。
他说：“爷爷，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星空。”
爷爷笑了，问他：“那以前小清见到的夜空是怎么样的？”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很黑，黑到我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爷爷笑了。
第二天，第三天，往后的很多天，爷爷都会拉着於晏清躺在那堆茅草堆上，数着星星。
家里的饭菜好了很多，甚至有天妈妈还给他买了盒纯牛奶，香醇可口的味道让他开心了很久。
可是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经常嗜睡，也不做针线活了，每天都要在床上呆好久，面容也越来越消瘦泛黄，衬的眼睛更大更黑了。
於晏清在学校里也上到了五年级，学到了更多的东西，但渐渐的有很多更小的孩子会在他背后窃窃私语，他们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也有路过的大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那个时候不小了，知道了些，就只能忍着，直到有一天他随身带着的一个布偶小熊被其他的孩子撕扯下来扔到了肮脏的小沟子里。
他哭的很凶，上来就推那个男生，其他的男生拉扯着他们俩个，那个男生就跌下了楼梯，也就俩层的石头小梯子。
那些男孩都怕了，都纷纷跑了，那是於晏清第一次看到血，鲜红色的，顺着他的头部汩汩流了下来，那个男生哭的很厉害，嘴巴张得很大。
於晏清卷起裤腿，走到小沟子里，捡起小熊，小沟子真的很脏，他一出来脚丫就变得灰青色了。
那个男孩子还在哭，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让他被那些大人发现，不然事情会变得更复杂，他的妈妈和爷爷一定会很生气。
他眼里都是血红色的丝，双手攥成拳就走到那个男生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吼道：“你再哭试试。”
那个男生被吓得愣了会，泪眼模糊的看着他，又哭了，比之前哭的还凶。
他还想再给他来一拳，就被几个大人推到了地上，那些大人很高，力气很大，拎住他的衣领就是啪啪几个巴掌，嘴角好痛，他眼里的泪珠滚滚流了下来，混着红色的血，有些流到了嘴巴里，味道有些腥气很难闻。
他被那些人带到了妈妈和爷爷面前，他们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爷爷和妈妈跪下来求他们原谅，於晏清也跪了下来。
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了很多硬币和纸质的钱都给了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觉得不够，一脚踹开了爷爷，爷爷倒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於晏清被吓得大哭了起来，赶紧跑到爷爷边上。
妈妈被带进了屋子里，门被咣当的一声关上，很快妈妈的哭喊声从门里面传了出来。
爷爷讲他抱在怀里，把他的耳朵紧紧捂住，他说：“小清，爷爷给你唱首歌。”然后就哼了起来，於晏清抹了抹嘴角，疼的他龇牙咧嘴。
於晏清十二岁那一年，妈妈离开了，爷爷说妈妈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明明前一天他还看见了妈妈躺在床上睡觉，同班的一个女生给了他俩颗糖，他回到家想给妈妈吃，但妈妈怎么都没醒。
爷爷说妈妈累了，让他别去吵她，第二天，妈妈就不见了，他怎么找都没找到，爷爷揉着他松软的头发，咳了俩声，说：“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小清没有妈妈也要幸福开心的活下去。”
於晏清擦着眼泪，嗯了声。
后来爷爷的身体也不行了，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身形枯瘦，於晏清不去学校了，他的成绩很好，少上几天学也没事。
但爷爷不愿意了，一直催着他去学校，他就装作背着书包走了，但一直带着门口看着爷爷的情况，他一咳嗽，他就冲进去给他倒杯水，后来爷爷没办法只能让他留下来。
过了几天，有一位阿姨过来了，那是个丰臀**的女人，画着很浓很丑的妆容，强硬的把他带走了，他哭着闹着还是被带上了一辆车里，他看到爷爷追了上来，刚出门，身体就倒在了地上，黄土尘埃扬起，那间小茅草屋也慢慢脱离了他的视线。
在车上他昏了过去，再醒来是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确切说是在一间监牢般的地方，没有门，没有窗，只有一间小铁门，房间里有十几个小孩子，有的是几个人抱在一起，有些是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他被粗鲁的推了进去，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那些孩子被吓了一跳，还有个孩子被他砸中了脚，用力踹了他背一脚。
有个小女孩过来扶起了他，把他拉到了角落里，俩个人并肩坐了下来。
小女孩长得挺水灵，一双大眼睛，睫毛很长很浓密，她说她叫小艾，一个月前被带到了这里，她说她才十岁，是被爸爸妈妈卖过来的，家里太穷了，已经吃不了饭来，於晏清只告诉她叫他小清就可以了。
於晏清比她大一些，只觉得看着她可怜的模样心里很悲伤。
监牢里每天都会有人送来饭菜，不过是几个馒头几碗几乎看不到米饭的粥，量很少，所以经常有人会为了吃饭而争抢起来。
有人来抢小艾的馒头，於晏清就一拳打过去，於晏清在这些孩子里虽然不是年纪最大的，但他最高，站起来就比他们有些气势，再加上打人也不顾后果，渐渐就没人敢再来抢他们的食物了。
每个星期都会有个小孩子被带出去，再也没回来过。
小艾问他：“这些人是干嘛啊？”
於晏清也明白了什么，看着小艾的脸和身板，抬手把她扎着马尾的皮筋扯了下来，故意弄乱了他的头发，又从角落的青砖上摸了一把，沾了一手的黑灰，就掰过小艾的脸胡乱的抹着。
小艾被他的动作弄得不知所以，只能沉默着看着他，见小艾的脸变得又黑又脏，头发也很散乱的披了下来，於晏清又把她的头发拨了些到前面遮住她的半边面容。
小艾忙握住他的手，说：“这样很不舒服。”
於晏清让她的眼睛看向自己，认真的说：“小艾，你现在不要在意什么舒不舒服，你必须要这样才能不被他们挑中。”
小艾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看於晏清，声音稚嫩：“小清哥哥，你长得也很好看。”
她学着於晏清的模样再青石砖上抹了把灰涂上了於晏清的脸，过了不久俩个人都变成了脏兮兮的小花脸。
再有人来挑人，他们就缩在人群最后面，尽力的低着头，把头发也弄的脏乱的很。
不知过了多久，天气冷了很多，於晏清发了烧，躺在地上，痛苦的喘着气，小艾急的不行，俩只小手攀在铁栏上，大喊着救命。
但没有来应她，监牢里只剩下几个孩子了，那些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帮着她一起喊，最后喊到嗓子沙哑了，咳得都疼了，才有个女人走了过来，打开门，进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於晏清。
伸出右手捏住他的下巴，打量了会，肥胖的下巴颤了颤，她笑着说：“这孩子长得还挺好看。”
喊了俩声就有俩个强壮的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就要把於晏清托起放到肩上。
小艾急的哭了，喊着：“你们干嘛啊，小清他发烧了，他发烧了。”
那女人推了她一把，就走出了门，将铁门重新锁上，留下小艾还在哭喊着。
於晏清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是躺在一张干净的大床上，他的头没那么痛了，应该是烧退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新的，舒服多了。
他正疑惑的时候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他认识，是那天来山里把他带走的那个。
他那个时候已经十二岁了，也隐隐感受到危险的气味，他砸破了房间里的很多贵重东西，那女人火冒三丈，对他没了兴趣，把他扔了出去。
於晏清和其他很多孩子一样被逼着穿着过分鲜艳的衣服站在了门口，那也是於晏清第一次知道他所在的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地方，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那些人无论男女都戴着古怪的面具，穿着高贵大气的衣服盛装出席，於晏清和小艾就和其他很多孩子一样有时会被要求穿上漂亮的衣服，打扮的很好看，端着小花篮站在大厅门口。
大厅里金碧辉煌，音乐优雅，那些人会经过他们，面具下嘴角勾起邪恶的角度，然后摸摸他们的脸，或者揉揉他们的身体，然后放下一些钞票在他们的花篮里，但他们不会举止太过分，因为在这里他们都是公开的，在耀眼的灯光下，人性丑恶的花都不敢开的太过于艳丽。
有一次，小艾哭了出来，那个男人把小小的她抱在了怀里，双手摸进了她的小裙子里，小艾被吓得哭了，一直挣扎，花篮掉在了地上，粉红色的钞票散了一地。
於晏清赶紧跑了过来，踮起脚咬住了那个男人的手臂，隔着西装，於晏清都能察觉到嘴巴里那股很浓烈的血腥气。
男人气急败坏的松了手，扬起手，一脚踹了过去，於晏清就像脱了线的玩偶重重的砸到了地上，捂住肚子，摔在地上的小艾擦着脸上的泪，跑到他边上哭着跪了下来。
“呜呜呜，小清哥哥你怎么样？”
於晏清痛到不能说话，嘴角都溢出了鲜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那个男人的火气还没消掉，捂住他的右手臂，怒吼着走了过来，还准备往於晏清身上踹一脚。
枪声响起，那个男人在他们惊恐的眼神里倒了下去，重重的一声。
一排整齐划一的黑衣戴着墨镜的男子拨开人群围了上来，有个男子从那些人身后走了出来。
他戴着很好看的面具，在他们面前半蹲下身来，他伸出手，说：“於晏清，我是你的爸爸，跟我回家。”
於晏清和小艾坐在另一辆车上，车上很暖和，开了暖气，前面是一位黑衣男人在开着车跟上前面的那一辆。
小艾看着身上的粉色公主裙笑的很灿烂，她说：“小情哥哥，你看我的新裙子。”
於晏清换上了崭新干净的白色衬衫，黑色裤子，身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他笑着说：“很好看。”
小艾眼睛弯成月牙状，欢呼雀跃的说：“小清哥哥，我们是要去你的家吗？”
於晏清点了点头，她眼里的笑意收敛住了，她轻声小心的说：“那我能和你一起生活吗，我没有家了。”
於晏清有些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柔的说：“可以啊，我家就是你家。”
那是一座很高贵华丽的城堡，复古风格，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
小艾很害怕的抓住於晏清的衣摆，於晏清也有些慌乱，但还是抓住她软软的小手，牵着她跟上了前面男人的步伐。
在大厅里，他们见到了蒋音和曲禾，蒋音穿着纯白色的公主裙，举止优雅，曲禾穿着黑色的小西服，表情却是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冰冷。
后来，他们一起上学，小学，初中，小艾有於晏清的帮助和辅导，直接跳了级和於晏清在一个班。
是在於晏清刚满十四岁的那一天，小艾被人从阶梯上推了下去，那个人是一直高高在上的公主蒋音。
小艾被送到了医院，脑出血过重被医生诊断为死亡。
陈时几乎颤抖着声音说：“所以你才杀了蒋音就是想给小艾报仇？”
於晏清嗯了声，但他不会告知陈时，其实小艾并没有死，他当时已经有了些能力，将小艾偷偷送走了，回到了她的家里，并且给了她的家人一大笔的金钱，让他们好好照顾小艾，而所谓的医生诊断不过是为了瞒住那些人的眼睛。
后来小艾回了家改了名字叫林小羽，那个医生也因为不愿再为了家族做事，辞了职去了一所高中做医务室老师。
於晏清并不知道林小羽就是年幼时遇到的小女孩，毕竟女大十八变，小艾的性格也不像以前那样胆小怕人，直到有一天於晏清无意间看到林小羽跟踪在蒋音身后才问清楚了她的背景。
陈时心里五味陈杂，低声问：“那你呢，你怎么样了？”
於晏清说：“小艾死去后不久，我就被当做试验品培养了起来，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每个星期都要去泡一次药浴，再长了一岁才知道原来是曲禾的爷爷身体快不行了，秘传说喝了药人的血可以延年益寿，而整个家族中也只有我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那个人是你的爸爸啊。”
“爸爸？”於晏清冷笑了声，“他连我妈都不爱怎么可能会在意我，他当初把我带回来就是为了让我成为药人。”
陈时想到了什么，说：“那你手臂的伤？是怎么回事？”
於晏清看了眼手臂，轻描淡写的说：“前几日跑了一次药浴而已。”
陈时蹙眉，忙说：“可是药草为什么会有那些可怕的伤口。”
“不是药草，是虫子。”
陈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嘴唇轻轻颤抖了几下，心里一阵抽痛。
“我知道了。”她闷着声音说。
於晏清站起来，刚要走，陈时从背后抱住他，声音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以前这么痛苦。”
於晏清眼眶也红了起来，听见耳朵边上传来的低低的抽泣声，他拉着放在脖子处的双手，转过身将陈时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於晏清还听清了一句话，陈时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於晏清，不管你在别人眼里有多奇怪，我还是很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