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雾蒙蒙的,仿佛永远也洗不干净。
陈时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头已经没有那么痛了,额头上敷着一块温热的毛巾。
她嘴唇微张,嘤咛着睁开眼,入眼的是涂成灰色的房顶,中央挂着一盏复古精致的吊灯,但没有亮起来,落地窗也没有打开,只有几缕微弱的天光透过窗帘的间隙钻了进来,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阴暗压抑中。
陈时勉强的撑起上半身,额头上的毛巾就掉了下来,她伸手拿起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环视着打量了下四周。
这间房间整体都是沉静的灰色系,墙壁都被粉刷成灰色系,只有一张床,一个玻璃桌,俩个木质浅灰色椅子。
这是哪里?
她明明是在山上晕过去的,
所以於晏清呢?
他在哪儿?
陈时翻开床被就要下来,门却在此刻被打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走了进来。
陈时动作一顿,警惕的下了床,往后退了几步,缩到角落里,那男人露出绅士般的微笑,举止姿态也很优雅。
他看陈时有些警惕害怕,停下脚步:“我是於晏清的父亲,你不用怕。”
陈时上下打量了那个男人,心下疑惑,这么年轻?
为了自保,她还是装作放松了状态,礼貌的笑了笑:“你好,叔叔。”她随后又说,“是您将我和於晏清带下来的吗?”
那男人双手插进裤兜,眸若点漆,含着浅浅的笑意:“嗯。”
“那...可以带我去看看於晏清吗?他怎么样了?”
那男人依旧微笑,声音低沉:“他没事,你不用担心,等会他会来找你的。”
陈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好的。”随后又着急的问,“那我可以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吗?”
俩天没有消息,她的妈妈也会担心的不行。
“我已经通知了学校了。”那男人笑着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陈时朝他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关上了门。
还真是绅士啊,怪不得於晏清也总是很绅士礼貌。
她正准备上床歇一会,却突然听见楼顶上传来砰砰的声音,她心里一紧,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更响亮了,每一下都敲击着陈时的耳朵和心灵。
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心里越发忐忑,蹑手蹑脚的靠近房间的门,侧着身贴着门,想听清外面有什么动静。
门却突然被打开,陈时猝不及防被门一扫,直接撞到了后面的墙。
“陈时?”是於晏清的声音。
陈时捂着鼻子,龇牙咧嘴的眯着眼睛看着於晏清,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灰色的短袄,黑色裤边银线的哈伦裤,容光焕发多了。
於晏清有些歉意的看着她,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走向床。
“你这发烧还没完全好,乱跑什么?”他说话的语气里还有些宠溺。
奇怪,楼顶上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竟然停了下来。
陈诗琪奇怪的抬头看了眼房顶,由着於晏清把她带到床边,翻开被子人就钻了进去。
於晏清给她盖好被子,走到床边倒了杯热水,陈时头靠着枕头,接过玻璃杯,双手捧着小口小口的抿着,一杯水下来,身体舒服多了。
於晏清问她:“感觉怎么样,好多了没?”
陈时嗯了声,却还是不敢看於晏清,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外表纯真无害的少年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残忍无情,虽然她知道,於晏清不会伤害她。
“等你身体好了就赶紧回去吧。”
陈时瞟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竟放在灰色的窗帘上,连带着眼里都是灰蒙蒙的雾气。
陈时心里疑惑:“这是你的房间吗?”她看了圈四周。
於晏清把目光对向她,嗯了声。
“这么简单啊?”陈时有些不敢相信,这房间这么阴沉,一点温馨的感觉都没有。
於晏清双眸低垂:“陈时,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他还没说完,门就猛地被推开,那个男人又出现在了门口。
他左手解着右手西装衣袖上的扣子,脚步不急不缓的朝他们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礼貌的危险,但那微笑让陈时心里毛骨悚然。
於晏清面部肌肉瞬时紧紧绷起,双手攥成拳,目光锐利的盯着那个男人。
陈时觉得气氛很怪异,於晏清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地上,双脚触及到冰凉的地面上,陈时打了个寒颤。
“晏清啊,这小姑娘就是陈时吧?”那男人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笔挺的身影在阴暗的房间里宛若撒旦。
於晏清把陈时护在身后:“不是,等会我送她回家。”语气生硬和平常的温柔截然相反。
陈时蹙眉,脑海里想着什么,脚步随着於晏清的拉扯慢慢走动。
“可以啊,等会我就让小李送你们回去。”那男人停下脚步,“不过你得过来下,我有些事要先叮嘱你一下。”
看着男人转过身往反方向走,陈时心里紧张害怕的抓住於晏清的衣角,於晏清转过身握住她冰凉的手,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她。
“没事,你先等我回来,其他人来找你你都不要信,我马上送你回去。”
陈时还没说话,於晏清就松开她的手,跟在了那个男人身后,俩个人前后走出了房间,那个男人转身关门,陈时透过门的间隙看到了於晏清,他低着头,面容平静的站在男人身后。
陈时往前走了俩步,门已经被关上了,悲怆的感觉如洪水般盈满她整个胸腔。
陈时转过身,走到落地窗前,将灰色的布帘拉开,去发现,这布帘是拉不开的,上下都被被银色的钉子牢牢固定住,根本就动不了分毫。
“这是你房间吗?”
“嗯。”
这不是房间,这是一座监牢,没有窗,没有光,黑暗的,绝望的,痛苦的。
陈时猛然在脑海里回忆起刚才的画面。
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把自己直接交给妈妈,而是把她带了回来。
为什么於晏清好的那么快。
为什么那个男人说他是於晏清的爸爸,但於晏清却对他那么警惕和恐慌。
於晏清面对那个男人的模样就像是护食的小兽,一边示威一边退缩。
陈时还没理清这些关系,楼顶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击着陈时的耳朵和心灵。
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想起来了。
陈时瞪大双眼,瞳孔紧缩,眼睛四处扫,触及到关上的门,慌乱的跑了过去。
门是锁上的。
她意识到这点,怎么用力都打不开,心里的慌乱越来越浓,汇聚成海洋,陈时的大脑快要停止转动,只觉得思绪混乱。
她只能用力的拉扯着门把,但还是一点用也没有,耳朵贴近门,外面寂静无声。
怎么回事!
她是被禁锢在这里了吗?
陈时靠着门,贴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着,她真的很害怕。
门上传来门锁转动的咔擦声,陈时忙退后俩步,门被打开。
是俩个装着西装,戴着墨镜的强壮高大的男人。
陈时往后退了俩步:“你们干嘛?”
那俩个男人向她步步逼近:“奉先生的命令带小姐回去。”
陈时想起於晏清走的时候和她说的那些话,用力摇头:“我不去,我要等於晏清回来。”
但俩个男人怎么会听她的话,面上冷漠的向她走近。
陈时退到最角落里,摸索到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举起来,“你们...别过来!”
她的发烧还没有完全退去,连续的威胁和恐慌让她的头又有些发热滚烫,双脚也感觉虚浮无力。
那俩个男人还在靠近,对她这样的威胁实在不屑一顾,陈时扔弃玻璃杯往他们砸过去,俩人灵巧的偏过身就躲了过去,伴随着刺耳的声音,玻璃杯支零破碎。
陈时被那俩个男人蛮横粗鲁的拉住俩只胳膊,拖着她就往门外走,鞋底摩擦在光滑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上连带出簌簌的声响。
陈时眼泪滚落,用力来反抗他们,但力气终究抵不过,强硬的被拖了出去。
“於晏清!”
“於晏清!”
她一边害怕的哭一边喊他的名字,被拖出了门,她才发现这是间狭窄的走廊,最可怕的是走廊上只有这一个房间,其他的都只有灰青色坚固的墙壁。
泪眼婆娑,她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模样,只知道手腕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勒的她手腕生疼,哭也没有用,双脚的力气也被消耗掉。
奔跑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的还有那一声惊呼。
“陈时,陈时!”
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向她奔跑而来,那俩个男人松开了手,陈时就虚软的倒在了地上。
於晏清赶紧跑过来,蹲下身抱住她的身子:“陈时,你怎么样?”这一次,陈时看清了於晏清里的恐惧和惊慌。
陈时凌乱的头发遮掩住脸庞,於晏清将她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见陈时摇了摇头,将她扶着站了起来。
那俩个男人姿势一致的笔挺的站在旁边,眼前站着的是那个自称於晏清爸爸的男人。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眼神里还有些探究的意味,於晏清仰起头,眼里血丝丝丝缕缕,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那句话:“我已经做到了,你说过的也该承诺。”
那男人嘴角勾起,如墨般英气的剑眉挑起,双手悠闲的插进西服裤兜里,轻蔑的笑。
“的确,是该给你许诺,但是这个女孩...”
“你不准动她!”
於晏清近乎是咆哮着打断他的话,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状,身体前倾,这是兽类准备攻击的防御姿势。
陈时被吓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双肩的不由的抖动着。
那男人似乎是很不屑,又往前走进了俩步,於晏清视线紧紧锁定在他身上,扶起陈时警惕的往后退了俩步,那俩个墨镜黑衣男子也跟着并排整齐的站在她们身后,於晏清和陈时无法再退后。
“你可以放弃自己深爱的人,但我不可以。”於晏清左手牢牢抓住陈时的右手,目光坚定的看着那个男人。
陈时和那个男人同时一愣,空气瞬间凝固。
半响后,那个男人有些自嘲的语气说:“那好,我放了你们,但晏清,有些东西你永远都拥有不了。”
於晏清见身后的那俩个黑衣男子退到了一边,拉住陈时的手就开始狂奔起来,俩个人快速的顺着园式楼梯到了楼下,穿过空无一物的大厅,越过复古简朴的别墅大门,一路跑进了无垠的深夜里。
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只有路边昏暗的灯光绿幽幽的,树木灌丛窸窸窣窣的声响,黑夜里没有其他的声响,只有俩个人弯着腰大口喘气的呼吸声。
陈时理了理因为奔跑而凌乱的短发,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他:“於晏清,是怎么回事?”
於晏清弯着腰,还在小口小口的吸气,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但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陈时恨他的犹豫不决和刻意隐瞒,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於晏清被推的踉跄了几步,一双如墨般好看的眼眸隐藏在过长的刘海里。
寂静了半响,於晏清缓缓抬起双眸看着不远处女孩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生气而涨得通红的脸庞。
他用一种接近祈求的语气说:“陈时,可以陪我去旅游吗?我从小到大,还没出过这个小城镇呢。”
他的身影隐匿在黑夜里,双眸却是雪亮的,他接着说:“陈时,你之前和我打电话,说你去了成都,说那里很好玩,那我们去成都吧。”
陈时拒绝了他,“我们应该去回一趟学校,把事情说清楚,我的妈妈肯定着急死了,还有那个男人...唔。”
於晏清突然上来紧紧捂住她的嘴,一双眸子深沉的盯着她,逼迫她四目相对。
“你记住,今天你看到的一切都不准说出去,不然你会死的很惨。”
陈时瞪大眼睛呜呜了几声,於晏清松开手,她才喘着气咳嗽了几声,低声说,“我知道。”
於晏清走在跟前,头都没回,只是说:“我送你回家。”
於晏清领着陈时走出这个阴暗的地方,於晏清笑着说,“陈时,有没有觉得我特别像一个拐卖小孩子的人贩子。”
陈时没有笑,只是用一种很深沉的眼神看着他,看着於晏清因为自己这样一句调侃的话笑的癫狂,对,癫狂,放肆的笑声传的很高很远,於晏清脸上的神态是陈时从未见过的疯狂,突然有一种深渊里浸泡过的凉意涌上心头,她往边上不着痕迹的挪动了几步,於晏清还在笑,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陈时想,是他疯了还是她也不正常了?
身旁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砰的声音,陈时放大双眼,忙蹲下身;“於晏清,你怎么了?”
她用力晃着於晏清的双肩,於晏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脸上张扬放肆的笑也停了下来,他嘴唇瞬间变得很苍白,连带着脸色也变成接近白纸般透明的苍白,显得双眼越发漆黑。
他左手抓住陈时的衣袖,喃喃道:“赶紧走,他的人在附近,赶紧走。”
陈时心里咯噔一声,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她意识里於晏清靠着她的支撑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颤颤巍巍。
他们现在是在一条泥泞路上,路俩边都是半人高的灌木草丛,深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寂静无声,气氛压抑而又诡异。
真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陈时问:“我们该走哪个方向?”
於晏清半睁着眼,有些有气无力:“沿着这条路走,大概半个小时后有一家小旅馆,我们先在那儿休息一晚,明天天亮再送你回家。”
陈时说;“好。”
泥泞路上隔了很远的距离才有一盏路灯,甚至有几个路灯还是坏的,路不平整坑坑洼洼,他们好几次猝不及防,跌跌荡荡,差点被绊了跤。
走了好久,朦朦胧胧间陈时瞥见不远处有家小旅馆坐落在路边,她惊喜的说;“我看到那家了。”
於晏清嗯了声,俩人加快了脚步。
走到旅馆前,陈时垂头丧气的说;“这么晚了,都歇业了,怎么办?”
於晏清淡淡笑了,“没事。”他往前走了几步,到旅馆门前,这旅馆也是走复古风格,很小很旧,就俩层楼高,看这条路上人迹罕至,生意怕是也不怎么好。
於晏清伸出右手在门上先是轻轻敲了俩声,停顿了会,又重重敲了俩声,门就嘎吱一声开了,门里露出一个小脑袋,是个小男孩,他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惊喜的看到於晏清喊了声,“哥哥。”又看了眼身后一脸震惊的陈时,“这是?”
於晏清压低声音说:”我女朋友。”
小男孩笑意更浓:“哦,我知道了,哥哥也长大了。”忙开了半边的门,邀他们俩个人进了门。
关上门,开了屋里的灯,男孩小声说,“爸爸妈妈都睡了,我在房间里写作业才听见了声音,哥哥,姐姐,我给你们腾出一间房间。”
男孩话刚说完就走到柜台后,拿出钥匙开了柜子,在里面摸索着钥匙。
陈时忙问:“还是开俩间吧。”她瞟了眼站在边上的於晏清,他倒是一本正经的等着小男孩,眼神也没看她。
小男孩取出钥匙递给於晏清,对着陈时说:“姐姐,这怕是不行了,只剩一件双人房了。”
陈时啊的下巴就要掉下去了:“你的意思是只剩一间房了?!”
小男孩眼神狡黠,看了眼於晏清,又对着陈时说;“姐姐,我们这虽然不及其他旅馆大气,但还是有生意的。”
陈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有些吃惊而已。”
於晏清把钥匙给陈时:“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陈时脸唰的就红了,回道:“才不是。”
她接过钥匙,和男孩俩个人一起扶着於晏清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男孩指着第一间房说;“就是这一间了。”
陈时哦了声,走上前去开门,男孩扶着於晏清小声说;“哥哥,你可不能做坏事啊。”
於晏清笑着拍了下他脑袋:“回去写作业去,想那么多。”
小男孩笑的爽朗,嗯了声,陈时已经开了门,里面是标准的俩人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整洁。
小男孩帮着忙把於晏清扶到床边坐下,对着二人说:“缺什么回头跟我说就行,我在楼下那个房间里。”
陈时微笑着嗯了声。
“谢了啊。”
“没事。”说完人就关上门走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十几秒的僵化,陈时见於晏清撸开他右手臂的衣袖,忙问:“你的伤怎么样了,今天敷药了没?”
於晏清拉好袖子,说了声:“没事,今天已经上过药了。”
陈时哦了声,就要往门外走。
於晏清忙问她:“你去哪儿啊?”
“去楼下要杯水喝。”
“这里有烧水的,不用去楼下。”於晏清看陈时脚步停顿了,又说:“还是说你想躲着我呢。”
於晏清站起来,走到陈时边上,握住她的右手:“跟我来。”
陈时被他拉着一并坐到了床边,於晏清见她固执的不肯看她,倒是没由来的轻笑了出来。
“我告诉你,但是你不要说出去。”
陈时僵硬的表情才有些缓和,却见於晏清起身,忙问:“你干嘛去啊?”
於晏清回眸笑了:“给你倒水,你不是渴了吗?”
“我...我...”话噎在嘴边没能说出来。
等了一会,於晏清端着杯水进来递给陈时,陈时接过来捂在手心,温热的水滑过唇舌,温暖了很多。
於晏清说:“你听过锦丰镇这个地方吗?”
陈时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这是C市的一个小镇子,我十二岁以前都是生活在锦丰镇的一个小山区里,当时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山下的一片平地,只有我们这一家住在山半央。”
陈时问:“为什么啊,而且你为什么会住在那儿?”
於晏清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淡,眼眸望着窗外的弦月,轻声说:“我慢慢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