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烂泥塘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堆积，底下是一层又一层腐烂的树叶和烂泥，只要一陷下去就立刻被吸住，再也挣脱不开来。而刚才将她奋力推到安全地方的反力作用，让他下陷的更快，才眨眼功夫，瞬间已经被吞噬到腰间。
流沙！这烂泥塘底部连接着流沙！
她瞬间反应过来，挣扎着爬起，趴在烂泥塘边缘，用力的想拉出他。
“放手！”
他下沉的速度相当快，一下子又下陷了一点，离岸边越来越远。而她的手抓着他，连带的她也开始向泥塘里滑进。
她小脸紧绷，嘴唇紧抿。抓着他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馨儿，放手！”里斯呵斥。
听到那声‘馨儿’，她身子一震，缓缓抬眼对上他的。
“里斯，你骗我。”童稚的声音，带着控诉。
他说，他们都不会死，他会假装中弹，躲过这血腥的一夜。
他说，让她躲在安全的地方，等着一切都过去了，第二天，他就会来找她。
他说，他相信她，她的忍耐和智慧，会让她安然无恙。
但是，为什么厮杀最后，存活的却是他？
为什么他提前了一天来找她了？
不，他不是来找她。他只是……来消灭最后残余的人，只是没想到，躲在那里的，刚好是她……
“馨儿，那个陷阱做的不错，有进步。”
里斯没有闪躲她的目光，平凡至极的五官上，漾出赞许的笑容。
“你说过第二天再来找我，然后我们就可以……”就可以脱离那里……找个平静普通的地方，平平凡凡的生活。
她想到他这样告诉她时，他脸上那抹笑容，连那平凡的五官都被点亮。
“对不起，馨儿，我累了。”他平静的看着她，露出温和而悲哀的神色。
“你明明……承诺过的……”她呆呆的愣住，呐呐的重复。
他累了？那她呢？
从她出生在这世上的七年里，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记忆。教她说话，教她识字，照顾她的生活，她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和他在一起。她的忍耐，她的搏杀技巧，她的身手，她到现在为止的一切，全都是他教的。
现在他说……他累了？
他要留下她一个人，留下她在那个黑暗压抑的地方，就她自己？
“馨儿，言知易，行知难……”
他依旧直视着她，慢慢的说着。这一次他用的是中文，就像以前每一次教她一样，他的嗓音极为低沉，直接震撼进人的心灵深处。
“言知易，行知难……”
她喃喃的按着他的发音重复，定定的看着他的脸。
这是一句类似中国的古话，才七岁的她，即使天生聪颖。但出生在外国的她，他教她中文不过才短短几天，无法理解那个古老国家的言语。无法明白现在他嘴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里斯扳开她的手，深深的注视着泥塘边的女孩。
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带她离开，找一片安静的地方，平凡的生活。他们不需要大富大贵，不需要锦衣玉食，只要有她在，每天可以看到她健康的成长，他就满足了。但那只是个遥远的梦，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他和她都逃不开，那个黑暗、丑陋、肮脏的地方。
这一次的‘试炼’，他骗了她，说要利用这次机会，带她离开。他的馨儿，是个聪明绝顶的小人儿，养育她几年，她的想法，他全明白。
所以，他知道她必定会藏身在这岩山之中。所以，他杀尽其他人，独自来找她。这种‘试炼’，最后能活着出去的，只能是一个人，也只容许一个人。只是这一点，她不知道。
“馨儿，陪我聊聊天吧。”他回忆着往事，露出温和的笑容。“还记得我经常对你说的那些吗？”
她坐在泥塘旁，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扳开的手，细碎的声音，低低的飘出。
“……胸襟宽大，条条都是大路。心意清净，处处都是净土……”
“我的馨儿，是最聪颖的。如果可以，真的想让你笨一点，为你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但……不可以呵，那个环境，不容许你有丝毫愚笨……”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更深沉的悲哀。
“看的破的人，处处都是生机……看不破的人，处处都是困境……”童稚的软语，空洞的让人心惊。
他的身体一寸一寸的下沉，平凡的五官上是对她最深的眷恋，深邃的目光，贪婪的、颤抖的、吞噬着她的样子，想将她的每一个神态，每一种笑容，全部牢牢刻画在心里。
“……世间最强的愿力，是甘愿……世间最大的力量，是忍耐……”
她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喃喃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些他告诉她最多的话语。
“馨儿……你记住，一定要忍，忍到有足够的时机，或者足够的力量，才可以。”他似满足的叹息。
他的馨儿，没有忘记他教过的任何一句话。她的聪颖，足以让她度过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