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一室暖意扑面而来。
房东太太阿黛尔笑眯眯迎过来,用对得起宽腰肥臀身躯的浑厚嗓门做了个简单的欢迎和介绍。
最后,她握着门把离开前,热心关照:“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祝你们有个愉快的蜜月!”
这是第二次提到了蜜月。
她默默收下,心想,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
可那单纯的想法生生被眼前这个人,亲手撕碎,狠狠地,不留余地的!
深吸一口气,她盯着窗明几净的车窗,却对他言:“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他用沉默给了回答。
她阖上眼,心灰意冷:“回去吧……”
引擎启动的瞬间,她听到了某个东西碎裂的声音。
在英国的最后一夜,她塞着耳塞,坐在床上,看暗黑的天际缓缓亮起。
与她在这里住下的第一晚,心境截然不同。
刹那间,泪盈于睫。
在福特车上,她问他:“你的心,是否有过片刻停留?”
之所以这么直白,是因为这十多天的相处,他给了她存续的误解。
第一天,她拖着他租了那辆福特车,熟悉四周的环境。
第二天,两人用了手机导航,折腾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抵达泰晤士河。
坐上游轮的刹那,她将手中的租来的相机递过去,让他给她拍张照片。
而拍下来的那张照片,在后来,成为他未来漫长五年里,最蚀骨的存在。
第三天,他们去了徐志摩念念不忘的康桥,被行人撞到后,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第四天,他们去了广场喂鸽子,他将自己的围巾接下来给她系上。
……
一直到昨天,他都像极了一位体贴的丈夫。
梦终归是梦,醒了之后,再也营造不出那种美好了。
走出航站口,人来人往的门口,个个行色匆匆。
回到家才知道,今天竟然是除夕。
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身躯和渐老的容颜,自责愧疚刹那间袭来。
女人,一辈子勇敢追爱一次,就足够回味一生了。
接下来的时间,好好珍惜身边的人,才能不留遗憾。
“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宿风拧眉不放心。
“谁说小娥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我吗?”
夏沁翻了下白眼。
蒋娥为他整了整领带,灿然一笑:“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宿风一个恍惚,如妻子般的叮嘱平添一股暖流。
眉眼柔和应下,在他以为一切皆尘埃落定之时,最容易忽视的某些细节,恰恰毁了一段感情。
“这种同学聚会,特别是男人之间的聚会,我是最烦的,还非得带上儿子一起!”
蒋娥跟在夏天美身后,静默不作声。
如果不是仅限于男人参与,她定不会让他去。
偌大的房间,少了他,安全感和温度都会骤然下降。
“小娥,有空吗?”
夏天美拿着一个外壳精美的盒子站在门口。
收敛心神,蒋娥将她迎进来,对她手上的东西甚是好奇。
夏天美也不卖关子,直接从里面抽出板册递给她。
这是……
“婚纱照?”
夏天美笑得眉眼弯弯:“虽然还有两年你们才结婚,但是婚纱照可以先拍,然后放大了挂在房间里……”
不愧是商场指点江山的女强人,追求效率的动作总是快人一步。
如果……她的父母还在,看到她穿上婚纱的样子,指不定有多开心。
思及此,眼睛酸涩胀痛。
见她垂着眸不作声,心细如尘的夏天美自然看出她的想法。
拉住她的手,体贴安抚:“你的幸福,就是他们最大的骄傲。”
顿了下,夏天美忽地叫了一声:“光想着拍婚纱照了,差点忘记我那个木讷儿子还没有求婚了。不行,我强迫症犯了,先让他求婚再拍照。”
蒋娥翕了翕鼻子,从脖子掏出那个项链,嘴角弯弯:“他已经求了。”
“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夏天美啧啧啧了几声,视线上移,蓦然一怔,“那不是……”
想了想又作罢,既然宿风把戒指串进项链里,那就证明他已经放下了。
如果换做以前,蒋娥定然不会留意到夏沁那欲言又止的动作。
可现在,她的世界只剩下宿风。
她有一种预感,那省略的字句,与宿风,息息相关。
敏感的人由不得别人瞒着她任何事,特别是这件事情还会威胁到她现在的幸福。
更何况,还是她这么一个曾经患过抑郁症的人?
在商业女强人面前,她的一举一动皆被看破,可如果对方的角色切换成一位母亲,那就另当别论了。
触了触颈间那冰凉的温度,她接下话茬,组织语言:“是不是想说这条项链?”
“你……知道了?”小心翼翼的口吻。
果不其然,有故事。
她垂下眼帘,琢磨片刻,开口:“那属于过去,而我是现在和将来。”
夏天美总算舒了口气,这才絮絮叨叨回忆:“我这个儿子,话少脾气倔强又执拗,小时候没少跟他爸爸呛声……”
宿风七岁那年,跟宿迁又起了争执,跑到了郊区的一个湖边生闷气。
瞥见一条狗落水,顾不得自己水性不好,奋力游了十分钟,距离岸边还有十多米的时候,突然抽筋。
湖水贯涌,昏昏迷迷之际,他似乎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天使朝他游过来,个子小小,拽着他的身体的力度却是那么铿锵有力。
迷迷糊糊睁开眼想看清点什么,脑袋却涨疼得厉害。
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记忆里那个片段似梦似幻,唯一能够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便是掌中的这条项链。
出院后,他极力拼凑记忆,努力找寻那个天使。
可天下之大,哪有那么容易?
“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在我们以为他会寻找一辈子时,你出现了。” 夏天美偏过头看向她,却发现她全身微颤。
心下一惊,忙问:“不舒服吗?”
蒋娥摸了摸夺眶的泪水,提起笑骗她:“我泪点低,同一个故事换了个人讲,还是控制不住。”
晚上十一点,父子俩醉气醺醺回来了。
喝醉酒的他,格外安静,像只温顺的小狗。
蒋娥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睨着他熟睡的俊容,眸光越发冰冷。
夏天美离开后,她极力说服自己不要再去纠结这个事情。
可人往往就是这样,越强迫自己,越容易导致恶性循环。
她可以不去在意他为了找那个救他的女孩而答应跟那些拥有跟她同样特征的女孩交往,
她可以不去苛求他百分之百不去看别的女孩,只要他爱的是她就够了,
她可以……
缓缓摘下项链,昏暗的月色下,举起剪刀,金属相撞,必有一伤。
对,又不对。
这是宿风最近两个月来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几个字。
聚会那晚之后,她比似乎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爱笑爱闹。
每当他对上她的眼睛之后,总有冰凉划过她的眼眸,再深探,已无迹可寻。
挂在她脖颈中的项链,也因为她口中的‘一不小心’而断成两半。
横在他们中间的那堵墙,更厚了。
屡次尝试翻过去,皆铩羽而归。
“宿风。”
他闻声走过去,瞥了眼立在她身边的一大一小的行李箱,如鲠在喉。
半个月前,她提出要搬去跟孙菲菲住。
孙菲菲在这个学期开学,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学校门禁太严,不利于她经常往外跑的行动。
“就……这些了吗?”
话到嘴边,只吐出这几个字。
顿了下,又说:“我送你。”
蒋娥笑了下,礼貌又客气的婉拒。
目送载着她的出租车,他的内心泛滥成灾。
从什么时候开始,亲密无间的恋人生分成这样了?
最后一次尝试翻墙,她静默片刻,甩出最狠的利器,杀得他措手不及。
空荡荡的房子,徒留他一个人的呼吸。
每一个角落,都曾留过两人的欢笑。
步履蹒跚走进卧室,梳妆台上的戒指和项链在大刺刺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所有人都说他聪明,可他自始至终无法解开爱情这个命题!
“睡了吗?”
“准备。”
“早点睡。”
屏幕亮了又暗,最终他收到的,是一个简单的语气词‘嗯’。
放下手机,太阳穴凸凸抽疼。
在学校,他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一起上课一起下课。
只是不再牵手亲吻,只是到了分岔路口,一左一右背对而走。
爱情里,最动人的是无话不谈,最伤人的是无话可说。
没有分手,却彼此消耗。
太累人了……
春末,回南天的潮湿在树梢末端尤为明显。
路灯斜影,哐当的清脆声在寂寥的夜空下阵阵回响。
手指扫过堆起的易拉罐,辛辣的纯生涌进喉头,穿肠而过,回味只剩苦涩。
再次仰头,顷倒的动作被拦下,蒋娥顿了片刻,躲开来人的动作,再次灌了一口。
叶澜也不在说话,挑了个位置坐下。
顺手拉开一瓶,自顾自喝起来。
不远处暗暗的灯光斜射过来,两人的面容均分不清情绪。
一阵长风凉凉而过,树影频繁晃动。
“他过得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蒋娥置若罔闻,眼神迷蒙凝视前方。
叶澜看不下去,站起身一把夺走她手中的酒:“醉生梦死不是解决办法,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楚?”
蒋娥依旧一言不发,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当面说?
如何当面说?
一个男人,拿着别人的项链,穿戴戒指,然后向她求婚。
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夏沁说,那些年能与他多走几步多说几句话的女孩,要么是长发,要么是穿着白色连衣裙。
眼前突然划过意大利那晚,夜色下两人相拥的画面。
那他选择她又是因为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
“我从不拒绝主动的女孩!”
这是他们在一起三个月后,他玩笑似的说道。
对啊,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从未说过只言片语的喜欢或者爱。
夏沁还说,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所以因为可怜她无父无母,才答应照顾她一辈子?
一滴水珠禁不住动荡的摇晃,猛抛向空中,因重力而落地,一分钟后,徒留半干未干的水迹。
至于小乖这个名字,她自嘲笑了笑,只是别人的代名词而已……
“这些菜不合胃口?”
蒋娥回神,冲着梁天擎敷衍一笑:“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多吃点。”
边说边给她夹菜。
饭后,因为蒋娥明天有课,便直接送她回去。
“小娥。”
蒋娥回头,带着疑问。
梁天擎上前,给了她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拥抱。
片刻后松开,拍拍她的脑袋:“上去吧。”
蒋娥扯了扯嘴角:“晚安。”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拐角处那伫立了许久的落寞人影。
钥匙扔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啷当声。
走进浴室,拧开花洒,不消多时,热气充斥各个角落。
半晌,混合着水滴的赤拳撞上墙壁,湿漉漉的黑发下,一双眸眼神色复杂。 小乖,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