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紧她的宿风不理会她的哭打喊闹,直接将她带出房间。
双手双脚截住她疯狂乱动的四肢,大声一斥:“闹够了没有!”
话落,闹腾的空气瞬间静默,紧接着是如动物般轻声的呜咽,继而越来越大。
宿风腾出手翻搂住她,手掌在她不断耸动的肩膀轻拍。
“哭吧。”
一句话,让忍了一个星期的眼泪,稀里哗啦喷涌而出。
“这一堂课,主要是涉及我国的会计法规制度。众所周知,根据《立法法》,会计法律的效力最高,以下分别为……”
鼻尖停在雪白的封面上,许久不动。
胸口的烦闷战胜理智,单手举起:“老师,我有点急事要处理,请假条后补。”
话落,高耸的身躯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目下堂而皇之离开教室。
心脏迅疾跳动,紧缩抽搐,那与奔跑的速度无关。
送他出门时,她平静无恙,仿佛前几日的行尸走肉撕心裂肺只是假象。
他不放心,她嘴角扯了扯:“不用担心我,我还要准备爸妈的葬礼。”
于是,他信了。
他相信她不会抛下父母的葬礼不管。
步伐越来越快,蒋娥,我不准你做傻事!
层层叠加的云雾,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她蹲在地上,眼神失焦。
一阵大风而起,刮得她的眼睛生疼。
抬手挡了下,乍起的光线圆点圈在她身上。
心下一惊,恢复了思考能力的蒋娥怔怔然朝四周扫了一圈。
心中无数个疑问像拔抽的竹子,一节比一节厚重。
这里是哪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对面那架大型的飞机?
正惊慌着,哐当一声,机舱门倏然打开,缓缓走下来两个人。
蒋娥定睛一看,喉头一哽,那是……
“爸爸,妈妈……”
毫不犹豫奔向他们,恍如失而复得般紧紧抱住,舍不得松开。
“别哭,听话。”
一如往昔般温厚的手掌擦了擦她的泪痕。
蒋娥点头如捣蒜,站在他们中间,一手挽过一个手臂,笑靥如花:“走,咱们回家。”
还未迈步,就被蒋方阵直接打断——
“女儿,爸爸有话要跟你说……”
心有戚戚的蒋娥蓦然一凛,情绪失控般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一切声音。
杨曼强压着不忍,拉下她的手:“小娥,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面对的……”
“不要,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蒋娥扯着嗓子低吼,全身无力。
蒋方阵将她扶起来:“女儿,爸妈虽然不在了,但是你还有其他人陪着你,他们会代替我们好好照顾你的。”
蒋娥扯住他们,面色惊措:“是我,如果不是我极力劝你们坐上那架飞机,都是我的错,你们要去哪里,把我也带上好不好,让我陪着你们,然后……赎罪……”
越到最后,泣不成声。
白光再次泛起,握在手边的实体蓦然一虚。
蒋娥仓皇捞了好几下,无疾而得。
白光消失前,她听见母亲的声音:“你是我们的女儿,也是我们的骄傲,好好活下去……”
躺在床上的身躯一动,眼皮倏地睁开。
周身充斥着疼痛的叫嚣,特别是左手的手腕处。
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窗外电闪雷鸣,万物皆被瓢泼大雨淋得灰蒙蒙的
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不是劫后余生后的庆幸,也不是死里逃生后的淡然,而是一个六月寒的绝望。
“很失望是吗?”
冷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蒋娥阖上眼,一动不动。
几秒后,他的声音兜头而下,更冷了:“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她依旧一声不吭。
强扭的力道掰过她的下颌,强迫她睁开眼对上他的眸子:“看着我,告诉我!”
告诉他什么?
是答应他的求婚?
他愤怒的情绪告诉她,不对!
那就往前推,是答应他的同居?
呵,更不对!
是答应他以后一起上同一所大学?
时间对了,可答案不对!
那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许诺过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轻贱自己的生命,可你看看,这就是你践行的成果?”
蒋娥惨然一笑,轰隆的打雷将天际劈成两半,声音气若游丝:“那又如何?”
世界上有比亲手将生身父母送进坟墓的她可恶的人吗?
没有吧。
既然没有,那她了结自己的生命,有何错?
箍紧的下颌蓦地加重了力道,她咬牙,强忍不吭声。
噼里啪啦的雨声发了疯似的拍打窗户,半晌,她忽觉下巴一松,那人转身背对着她,吐出一口浊气:“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
未等她开口,伫立的身躯一瞬间瘦削落寞,空荡的房间回响他掷地有声的谆词,她似乎看到了他口中描绘的那个画面——
得之怀了刚满六周的她后,父母年轻的脸庞涨满了喜悦。
在母体三个月,她折腾得母亲孕吐得一塌糊涂,身形消瘦,父亲愁容满面,却依然期待她的到来。
推进产房的母亲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青筋凸起的手掌死死揪着床单,只为让她来到这个人间走一走,看一看。
两个巴掌大的婴儿拖在父亲手里的那一刻,人高马大的男人心软成一片,控制不住哭了。
……
那是蒋方针在一次醉酒后,将他心目中宝贝了二十年的女儿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诉宿风。
说到最后,喉头止不住的哽咽。
“这就是生你养你爱了你这么多年的父母,而现在,他们连最后的告别这个世界的仪式都没有。就算你真的下去赎罪了,他们会开心吗?”
说到最后,他直接用吼的。
目光木然的蒋娥再也绷不住,双颊埋进手掌,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自始至终高大男人攥成团的双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最后,认命般叹口气,脚步旋转,拥紧她瘦得不成人样的身体,温柔和坚定的说:“你还有我!”
岁月昭昭,最多不过离别,可没有人教会我们如何离别。
哀乐声阵阵,灵堂里摆满花圈和两张父母生前笑得最灿烂的照片。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属答礼……”
送走一批又一批的人,宿风侧头,眸光中那长发遮挡的面容惨白得可怕。
暮色四合,他扶起她,跪了一天的脚一度麻木到没有知觉,倒在他怀里。
他用宽厚的臂弯搂住她,她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裂。
再留意时,他的黑色衬衫湿哒哒一片。
她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反复强调一句话:“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他阖了下满眸的血丝,给她一个滚烫的拥抱。
办完丧礼,以防她触景生情,他便将她从蒋家接过来,更好的照顾她。
过了半年,她也渐渐从父母过世的伤悲中走出,只是心里的那根中流砥柱消失了。在某一晚怔然醒来,瞥见身旁睡着的他时,她的心渐而敏感。
“她是谁?”
走进玄关准备换鞋的宿风抬头看了眼声源处,知道她是指下午碰到跟他一起走的那个女人,稀疏平常回她:“大四的学姐。”
“我怎么没见过?”
口吻带着拔尖的生硬。
宿风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去美国做了一年的交换生,前几天才回来,下周代表学校比赛,来问我些比赛的注意事项。”
蒋娥蹙眉:“她一个学姐,学校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来问你?”
挽起袖子的手倏然一顿,眉间一皱:“你又在怀疑什么?”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走进卧室。
徒留愣神的蒋娥呆立原地。
半晌,她鼓起勇气推开门把,上前几步从后抱住那个爱了多年的男人,闷气开口:“对不起……”
宿风静了片刻,掰开她的手指正对着她,指腹碰了碰她的脸颊:“不用说对不起,我答应过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她的睫毛闪了闪,踮起脚吻住他。
太久没有亲密的两人,因这一吻,瞬间燃烧。
衣裳剥落,她任他在身上征讨,每一动,都让他重一点,只为感受他的存在,深深刻进灵魂里的存在。
眼神迷离前,她告诉自己,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大汗淋漓的运动过后,她累得缩紧身体,躺在他的臂弯上呼吸浅浅。
他偏过头凝视她的容颜,心口一阵烦闷。
是他的错觉吗?
她在结束的最后,嘴角似笑非笑弯了弯。
他无法言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不明白,是什么让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堵着一道墙,墙的两边,谁碰,谁就鲜血淋漓。
他该怎么做?
又该如何让她恢复到以前那个满眸闪亮的女孩?
对于在情感道路暂遇阻碍的宿风,叶澜的拒绝反倒干脆利落。
寂寥的星空,海浪一阵一阵拍打礁石,一辆黑色的福特静静停在海岸线旁的公路上,她自欺欺人问他:“你……刚才说了什么?”
弹了弹指间棕色的烟蒂,打开车窗,猛烈的海风凛冽窜进快要窒息的车内,单手一抛,带着星火的烟蒂划开一道弧线,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孙菲菲默默任由刺骨的寒风吹打鼻尖。
静默半晌,车窗关上,他的声音比寒风还冷几百倍:“还想听吗?”
捂住胸口,孙菲菲死死咬住下嘴唇,脑袋混沌一片。
呵,他都做得如此绝情,她还要听什么?
原来爱,真的可以低到尘埃,可最后,终究开不了花。
偏过头,潮起潮落的大海,又装了世人多少心事?
这一次的英国旅行,是她提出来的。
既然决定成为飞蛾,扑火必然少不了。
蒋娥曾告诉过她,如果想要证明对方是否真正合适自己,旅行会告诉一切。
鼓起勇气向他提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然完成上一个订单的所有工作,空闲的时间一定有。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提出考虑考虑。
猜到这个考虑定是无限期,她快刀斩乱麻,抛出一个诱人的条件:“陪我去英国,我还你自由。”
飞机落地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马路和屋檐,将这个曾被唤为日不落的帝国装进一个白色的世界里。
“夫人,你们是来度蜜月的吗?”
驾驶座的出租车司机笑意盈盈问她。
夫人?
孙菲菲因为这个称呼愣了下,下意识转头看向他,却对上他一个蹙眉的动作。
嘴角微微上扬,在他听不懂语言的国度里,私心朝一个绅士的英国司机点头。
“你确定是这儿?”
抵达目的地,他盯着前面的一栋红瓦平房,甚是疑惑。
孙菲菲拉起行李撑杆,拢了拢红色的毛呢大衣,莫名开起了玩笑:“对啊,我要把你卖给里面的主人,顺便让你帮我数钱。”
知她故意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上前拿过她的行李,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转而落后几步的孙菲菲再次勾起嘴角。
果然,换了个新的环境,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个地方是她搜罗了好久找到的。
在英国,如果想要真正领略它的风采,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当地人一样生活。 也为了更好达到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