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看得一呆。
少女的眼神里仿佛隔着一层轻纱，她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像是隔着自己看着身后的人，书生却不愿挪开自己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看似平淡，却又有点什么意思让后者读不出来，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旁边三人的喧嚣声甚大，却吸引不了两人的对视，书生感觉光是这样看着这双眼睛就已经感到满足。虽然姑娘的面容姣好，拨弄琴弦的姿势非常优雅，却都不如这双欲说还休的眼睛。
书生看得入了神，不知过了多久，长年锻炼出来的意志让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慌忙端起桌上的酒水，一口喝了下去，微微辛辣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青年微醺之下两颊泛出了红光，倒也掩饰住了他的尴尬心情。
他这一动却引起了旁边青年的注意。
“你们两个别再争了！”潘少爷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来喝梦涵的花酒的，一个时辰过后他们就会来赶人了，你们还在浪费时间！”他提醒道。
王、段两人这才回过神来，付钱的王连舟更是后悔不已，两人光顾着说话居然浪费了小半个时辰，就算是他家底殷实，也是感到肉痛。
“对对对！我们是来看梦涵姑娘的精彩表演的，算我不是，我愿自罚酒一杯！”说着，有痔青年就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梦涵怎敢计较几位公子的不是？王公子的恩义，妾身牢记在心。”少女浅浅一笑，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放下，这微笑就像是顺着琴声传到了有痔青年的耳中，让后者受用无用，一脸满足。“只是现在妾身还未出阁，只能给几位公子弹琴助兴，只盼着几位明晚能来捧妾身的场，妾身就感激不尽了。”
这声音柔软又不做作，听着让人感到亲切舒服。除了潘少爷之外的三人都振奋了一下，赶紧道：“一定！一定！”
潘少爷环视了一圈周围，突然问道：“我倒是才想起来，那个护院怎么不见了？”想到昨天他被轻易打晕在地，他心中还是隐隐不安的。
“那人……那人被妈妈派去做别的事了。”少女的表情和琴音乱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还是带着那浅浅的笑容，带着暖暖的温度。
“噢……”青年眉头一动，脸上迅速换上了淡淡的微笑，“这样啊，倒也不错。”
四人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少女继续弹琴，即使是完全对声乐不感兴趣的两位江波才子都听得入神，直到少女的琴声骤然停下，几人纷纷看向面前的女人。
之间少女缓缓起身，来到几人身边，揽起袖子举起酒壶，给几人身前的酒杯斟满酒，然后端起一个小玉杯给自己也倒满。
“妾身敬潘少爷一杯。”，说罢，两人一饮而尽，接着她又和两个才子对饮了一杯，轮到书生时，后者自己起身拿起了酒杯守在了那里。
少女看着他，赞叹道：“刘公子风度不凡，想必也是一位文采风流的才子？不知是否肯让妾身敬上一杯？”
“梦涵姑娘你这就太偏心了，你对今天的金主尚且没有这么热情过，莫不是看上了我们这位刘学兄？他可是秀才出身，想来明年就有举人的功名了，你们才子对佳人，羡煞了我们这三人啊！”潘少爷这话一说，刘书生暗暗叫糟，果然看到另外两个青年怀疑的目光，他却不知该怎么辩解。
“梦涵不敢说是垂青于谁，明日对妾身来说会是最重要的日子，所以如果能有刘公子这等雅人当场赋诗作兴，那么也是让我感激不尽的，希望刘公子不要推辞。”少女这么一说，几人心下释然，两个才子也就收回了针对的目光。
“额，我明天，好吧……”书生本来想到明天会有很多达官贵人前来，以他谨慎中庸的性格，他本不愿高调现身，不过当他看到少女殷切的目光时，他又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太好了！请收下这个请帖，明日参加的人都需要凭着请帖入场，请务必带在身上。”少女双手捧着一张红色的帖子送到书生手中，两人手接触的时候，一种软玉在手的感觉让书生浑身又是一热。
一番寒暄之后，时辰到了，四人被请出了闺房，穿过了青楼，来到门外。
“王兄、段兄，你们看今年的这位花魁如何？”潘少爷问道。
“真是美啊！”“嗯，比去年那个还要漂亮，去年的花魁如今也早就没人追捧了，残花败柳一个，哪及得上这位含苞欲放啊。”说着某两人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可是啊，我听说今年参与角逐的还有如今的城主方大人，二位如果有一亲芳泽的想法，可要多多上点心啊。”潘少爷看似无意间透露的一句话让两个纨绔子弟脸色动容，他们急切问道：“此话当真？”
“呵，这可是我亲耳听春花苑的玉掌柜说的，怎么会有假？怎么，你们怕了？”
有痔青年王连舟犹豫了片刻，道：“这方进能连续五年镇守这天下出名的富庶大城江波郡，没有本事和天大的人脉是不可能的。我们虽说也算城中的名门望族，族中也有高官在朝中话事，但是遇到这种实权人物还是避着走吧，毕竟这里还是他说了算。一个戏子而已……”
“王兄，看你那点出息，”段鹏展开纸扇轻轻摇着，道：“方大人毕竟和我们交好，看在我们背后势力的面子上，只要不是涉及到了利益核心的事情，都是各自凭本事去争取。这婆兰花会虽然表面上说得好听，什么才子佳人的，还不是比拼各人背后出价的高低？在这江波城内比拼财富，我段家与你王家又怕过谁了？到时候带足了银子，花魁就手到擒来。”
“两位都是本地的豪强，我潘家初入宝地，根基未稳，还需两位帮称一下了。”“潘兄客气了，谁不知道你家……”
三人又是一番客套，刘知贤站在一旁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好在三人也没兴趣去管他。
“刘学兄，这女人虽好，却等同是银子铸造的，没有那么多财力，还是不要去动那些心思为好。这女人，起码要出价一千两才有资格角逐。”潘少爷笑了笑，带着两人离开了。
书童凑到书生面前，小心地用手在他面前招了招，小声问道：“少爷，您这别不是魂儿被人给勾走了吧？”
“青书，我们路上的盘缠还剩多少？”书生突然问道。
书童看了看左右，凑到青年耳边小声说道：“带出来的银子还剩五两三钱，足够我们回去的花销了。”
书生木然望着天空，叹道：“不够，远远不够啊！”
……
送别了四人，少女换上了一身行头，离开自己的闺房后来到了一处后院的房间内，在这里已经有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围着一个老妇人叽叽喳喳说着。那几个女子身上的衣着虽然显眼，不过都与少女身上的制式又有所不同，她们看到来人后嬉笑道：“正主来啦。”
老妇人看了过来，脸色一板道：“姑娘，你今天可算是迟到了啊。”
“抱歉，刚才来了几位客人，我们继续吧。”少女恭声致认错，老妇人也就不再追究，几人在不大的地方演练起了舞蹈来。
一番舞罢，老妇人高兴道：“可以了，你们春花苑每年的婆兰花会前，你们家的人都会由老朽负责指导舞艺，你们几个算是最近几年上手最快，配合最好的一届了，如果明天晚上你们能保持着这样的状态，那么这次你们就会获得圆满成功。”
“谢张婆婆夸奖。”几个女子纷纷欣喜地谢道。
“……”
张婆婆外貌苏日安老态龙钟，不过一双眼睛却精细的很，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少女脸上的犹豫，问道：“梦涵姑娘是有什么话想对老身说吗？”
“是的，张婆婆，您见多识广，想必知道的事情也会很多。”梦涵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问道：“我想问您，如果想要从这里出去，可有什么办法吗？”
“吓……”旁边几个女子听到后惊叫出声，捂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女，这可不像是春花苑的花魁会说出来的话。
老妇人原本微微眯着的双眼悄然睁开，直视着少女，后者却勇敢的并没回避。她心中暗叹一声，道：“姑娘为什么突然会想问这个问题？”
“这只是我突然间的想法，我并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地方，所以还请张婆婆教我。”
昨晚少年带她出去的事情依旧印象深刻，后来当她知道少年已经死去的时候，这件事让她更加耿耿于怀，她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牢笼。心中的莫明愧疚让她不想使少年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她心中出去的想法渐渐萌芽，渐渐变得强烈。哪怕因此可能会引来很多的麻烦，她也在所不惜。
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十个春秋，这座青楼中女子的归宿她再明白不过。虽然有几位据说是被达官贵人相中的会被赎出去，但是她后来再也没见过这几人，真相到底是不是如此也变得扑朔迷离。或许这位老妇人会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老身出自教坊司，这个你们都知道的吧。”老妇人思考了片刻，才悠然说道。
女子们纷纷点头，教坊司负责一些罪人的女眷分配，在这里有些人会分配给达官贵人为奴为婢，有些人则会被卖给青楼，所以教坊司虽然只是官方的一个调教犯妇的地方，却和全天下的大型青楼都会有业务上的往来。
“在里面，我年纪大了之后，主要就是给各地的歌姬舞女培养歌舞。如今我都一把年纪了，自然也是看得多了，既然你问我，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女子想要在自己人老珠黄之前主动脱离这种地方，几率是非常小的，虽然你们平日里会收到一些顾客的打赏，给自己攒下一笔钱财，但是相应的自己的身价也会不断被提高，当你终于攒够了资本为自己赎身时，往往都已经年过四十了，那时候尽快找个本分人家把自己嫁出去才是正道唯一正确的选择。所以，青楼女子最大的希望便是被达官贵人一眼看中，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出巨资把自己买下来，不过……这样的人出去后最好保持老实本分，否则很可能会招致主家大妇的嫉恨和打压，招致杀身之祸啊。有些幸运的人出去后携宠自骄，结果下场都很凄凉，你们最好做到心中有数。”
“而梦涵姑娘你……若是老身没有猜错，你在你们家玉掌柜的心中就是一座金山，想要靠着自己的辛勤积攒凑够赎身费用，难！”
……
少女出了一身汗后，来到了常去的洗浴场所，一脸心事的开始慢慢脱下自己的衣服，华美的外衣滑落到了地上，露出里面鲜红色的肚兜。
“咳！”原本应该寂静无声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声轻咳。
“谁？！”少女蓦然惊醒，捂着胸口环视中午诶，却没在空旷的四周看到任何人，直到一个身影轻轻一抖，露出里面的身影。
“你？！”梦涵呆住了，然后表情轻松了下来，释然道，“我知道了，你是化作了鬼想要来找我复仇是吧？你是因我而死，如果能死在你的手上，我心中也会轻松一些吧。”说罢，她就闭上了双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林洛看了一会少女，突然说道：“你是想出去吧？我可以带你出去。”
少女挣来双眼，迟疑了一下，一步步靠近少年，缓缓伸出双手，摸到了少年的脸上。感受到指间传来的温暖柔软，少女睁大了眼睛，欣喜道：“林十，你没死？”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刚才你和张婆婆的谈话我都看到了，只要你想，我可以立刻带你离开。”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激动，但是她又想起了那个给她不一样感觉的英俊书生，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我想离开，不过不是现在，你能在明天婆兰花会后带我离开吗？”
少年点了点头，微笑道：“可以。”说罢，他的身影就在少女面前缓缓隐去。梦涵又是吃了一惊，然而想起了几天前遇到的那个‘鬼魂’，轻轻咬了咬嘴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