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春花苑一行畅通无阻地经过了洞开的大门，此时城门口被火把照得通亮，守在门口的一队士兵中站着一个身穿朱袍的肥胖官员，当他看到队伍中领头的女人时，脸上露出了笑容，道：“玉掌柜这么快就把人找回来啦？”他又看了看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少女，脸上流露出一丝贪婪。
“这次劳烦方大人为我们破例打开城门了，这些银子就当是我们孝敬各位的了。”中年女人挥了挥手，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掏出了一个袋子，从里面的响动可以听出是里面装满了银子，中年人把袋子恭敬地递到了官员面前，后者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它递给了后面那群望眼欲穿的士兵，士兵们纷纷露出欣喜地目光。
“维护本地治安是我的分内之事，何况过两天我本人还想参加有梦涵姑娘的婆兰花会，只是……事后还请玉掌柜在乐大人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那么我们就回去了。”女人心照不宣地带着众人走进了城内，巨大的城门缓缓地关闭上了。
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热闹的春花苑的后门，这里醉生梦死的一群人并没有注意到几人的离开，这里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温柔乡世界。梦涵穿过了厅堂，却看到自己的两个婢女正颤颤巍巍地跪坐在地上，看到她回来后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姐姐，求求您在玉妈妈面前帮我们求情啊，这也不是我们疏忽地过错。”
梦涵立刻就明白了是老鸨把气撒在了这些下人身上，正想说话，却听到更在后面的老鸨说道，“先让她们在这里跪上一晚，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贴身侍女却完全不知情，我也要让她们长长记性！防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少女转过身来面对老鸨，低垂着头说道：“但是我在外面出了一身汗，需要马上沐浴更衣，还是让他们来伺候我吧。”
“你啊，”老鸨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这次便饶了她们两个吧。”
“谢谢妈妈，还有，那个林十后来怎么样了？”少女被拉走时，林洛还是陷于包围之中，她不知道少年最后的处境。
“像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他继续活着？自然是已经被弄死了。”中年妇人轻描淡写道。
“啊！怎么会这样？”梦涵身心都是一凉，她原以为凭着少年的功夫，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却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居然间接地害死了这个善良的少年。少女的双手下意识地捂在了胸口，一种自责的心痛缭绕在心头。
老鸨似是已经猜出了少女的心思，冷笑道：“你也不必自责，他那是自取死路。他来路不正，为了向我表明忠心，自愿吞服下我的毒药，受我的节制，我知道他武艺高强，寻常的毒药怕是奈何不了他，便给他下了蛊毒，没有我的解药，他过不了几天就会肠穿肚烂而死，除此之外，我还偷偷留了个心眼，给他下了另一种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剧毒，一旦他的身体与我准备的另一样东西相遇，那么立刻就会暴毙。他既然已经选择背叛我，那就要准备好承受这样做的后果，我说的对吧？”说到最后一句时，老板鹰隼一样的眼睛直直看着少女，让她又是一阵不安。
“你就把这件事忘掉吧，再过两天就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不要让这些烦心事打扰了自己的心境。”
少女木然地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侍女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在她合上门扉的瞬间，紧闭的双眼中终于落下了两串泪珠。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给少女端洗澡水的两个婢女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外面发生的事情的经过。
绿儿气呼呼地说道：“这个林十真是害人不浅，差点把我们连累死了。”
兰儿则劝道：“绿儿姐姐你别生气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小女孩的心中则幽幽道，‘若是那个护院选择救的是我那该多好，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江波城五里之外的一处低矮山丘上，乱石林立，矮松遍布，再加上一些草丛中的蛙声虫鸣，在黑色的夜幕笼罩之下，气氛阴森诡异，这里便是一处乱葬岗，附近穷人埋骨的地方。
三个青衣大汉拖着一个布袋子来到了这里，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土质松软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用铁锹等工具挖起坑来。
“挖深点，防着他没彻底咽气。”一个大汉说道。三人足足挖到三尺多深，才停下来休息了一下。
“够了，扔下去吧。”在某人的指挥下，三人一人抓住一块布脚，把袋子扔进了坑中，然后抄起旁边的土填入坑中。
“这人是怎么想的，这么年轻，看他能够带着一个女人跑出城外的本事，做别的什么不行呢？”一个青衣人摇头叹息道。
“你为他叹息什么？不作死就不会死，他就是榜样啊，走，回去前先洗个手，那毒药非常可怕，若是不小心沾上了半点到时候就枉死了！”
三人沿着来时的小路返回，山岗之上又恢复了安静。
等到天上的月亮转过了一个角度后，坑上新鲜的泥土突然抖动了一下，不久，从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少年的半个身体钻了出来，身上的泥土簌簌地往下掉落。
此时的林洛脸色依旧一片青黑，若是有行人正巧路过，怕是要因为把他认作僵尸而吓得半死。他抬头仰望天空，眼睛疲惫无神。
‘老魔头，我不是已经把那三日蛊消灭了么？怎么现在还是感觉身上非常难受？’
‘那女人给你的丹药中还混杂着其他不易察觉的剧毒，她刚才往你脚下扔得那团烟雾应该就是剧毒的引子，这毒也确实远非寻常，若是换做普通人，早就七窍流血而死了，你修炼过后的体质虽然还没有超脱凡俗，却已经完全不惧这些毒物了，只要你运功片刻，这些难受的感觉就会自动消去。’
‘你是知道这剧毒的事情的吧？’‘没错。’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提醒我？’‘若你持续修炼，根本不用管自己中了什么毒，有我在你身旁，这些凡人难道还真能杀死你吗？’
少年没想到老魔头说起歪理来还头头是道，心中也就没了纠结下去的欲望，他望着巨大的江波城的轮廓，想到少女的突然背叛，心中黯然神伤。
‘我拼着身中剧毒也要把你救离苦海，到头来你却告诉我你舍不得那个地方？为什么要把自己看得如此下贱？！’越想也是气愤，少年索性蹲坐在了地上开始打坐排毒起来。
‘我和你说过了吧，你贸然去打破别人早已习惯的生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现在那个女人已经明确不需要你的救助，我们可以继续往朱州出发了吧？’老魔头催促道。
‘不，我还想留下来再看看。’少年一口拒绝道。
‘……随你吧。’老魔头说完后就陷入了沉默。
此时，灯火通明的春花苑客房中，额头包扎着的青年端着酒杯一言不发，对面的中年妇人则一个劲地赔不是。
“说吧，我来这里做客，结果被你们的人打伤了，你们准备怎么赔偿？”
“潘少爷请息怒，我已经把那人处理掉了，保证你解气，你今天的吃喝我们就免单了怎样？”
“不行，除非，”青年邪邪一笑道，“你让梦涵今晚陪我一宿。”
玉妈妈突然脸色一冷，道：“潘少爷这是在说笑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盯着她的人不在少数，这里面也包括本地的郡守方大人，你也不愿意把他们都给得罪吧？我能安排她陪你见上一面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
青年手中的酒杯一抖，他眉头一动，看向了老鸨，发现她也在直视着自己。
‘看来这里的浑水比我想得还要深啊……看我再试试你们的深浅。’潘人凤想罢，一口喝完杯中的酒，把空着的酒杯举起给女人看了一下，然后甩了甩袖子笑着走出了房门。
……
朝阳升起，江波城又在繁闹中迎来了一个清晨。
如果说城中哪里最是热闹，那么一定是城中靠江一侧的码头了，来来往往的各色船只都会在这里停靠一段时间，吃苦力饭的工人们像蚂蚁一样搬运着货物，各种呼喝、号子一大早就此起彼伏。
靠近码头的一处客栈内，一个长相俊秀的书生摸着自己的脑袋爬了起来，昨晚他喝了点酒，现在头中还晕晕乎乎的。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书童走了进来。
“怎么样？桂郡那边有消息了吗？”书生突然精神了起来。
“有消息了，我问过今天来往的船只上的人了，朝廷对桂郡的贪腐案已经定了基调。”书童关上了房门，走到书生面前，道，“桂郡太守即将被押赴京城，他的罪名是贪墨赈灾饷银五百万两，估计要下天牢等待处斩，同时据说还要抄家。”
“唉——”书生瘫在了床上，眼神中露出迷茫与不甘。“这么说来，伯父他们家就这么完了？”书生正是走到了半路上的刘知贤，他刚出南明州，就听到了桂郡周边发生地动的消息，这可不是小事，所以他在回去的路上也让自己的书童一直关注着这事。显示听说朝廷拍下了钦差去赈灾，结果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到达江波城时正巧听说了一个消息，钦差到了桂郡后揭发了郡守景泰的贪污罪行，一时之间朝野大哗，人们都在对景泰口诛笔伐，这才是让他最担心的事情，现在知道了结果之后心中更是无比失望。
“完了，那我们千里迢迢到桂郡一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没想到能给我做保荐的伯父就这么倒了。”书生痛声道。
“按我看，少爷应该高兴才是。”书童却说道，“若是这事再晚上几天，说不定您伯父的书信就要到他的恩师手上了，那么以朝廷中出事官员都相互撇清关系来看，怕是这封信不禁不会起到好的效果，还会让他彻底厌恶你……”
“啊！那信……”年轻书生惊叫着跳起来道。
“放心吧，这不是急事，所以他应该还没开始写，所以也就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
“呼，那还好，那还好……”说着，书生又颓然道，“没想到这一趟远途到了最后时刻却出了变故，我与表妹的婚事看来也……”
“少爷！”书童急道，“现在他们景家成了天下的罪人，您和他们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这门婚事没有得到老妇人的准许，那就还算不得真，就算是白纸黑字写下来了，我们也断然不能承认的！”
刘知贤意兴阑珊，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又丢到了一旁。
看出自家少爷心中的烦恼，书童也是无奈地离开了房间。
在城中另一头的一个小茶馆内，走进了两个主仆。
那主人面若冠玉，器宇轩昂，身上衣着贵而不显，抬手投足间都自成风范，而他的仆人目光平和，看似平凡却时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二，来一壶菊花茶。”主人平淡道，两人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的意思。
不久，茶水送到，仆人茗了一口，皱眉道：“小二，这水利怎么只有菊花没有茶？”
小二疑惑道：“这位客官，菊花茶不就是菊花泡开水么？小店只有这种了。”
“飞鹰，我们在外面一切从简，不要惹事。”主人劝道，同时温声让小二离开了。
“王……少爷，这江波城也算一方大城了，没想到在外面还是要苦了您。”仆人歉意道。
“没事，正是要紧，”青年看到四周无人，低声道，“桂郡那边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赈灾的钦差方大人亲眼看到的，不过这事说来蹊跷，疑点很多，再说了景泰官声一直不错，这次确实满朝文武都参与了弹劾，想来必然是……他们。”侍卫用手指在桌子上笔画了几个字。
“这帮国之硕鼠！”
无形之中，江波城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一出大幕马上就要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