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郡郊外的五柳河畔，有一个刘家村，其中有户人家姓牛，牛老汉中年丧妻，膝下有两个男娃子，一家三口子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牛老汉没上过学，但是心头火热，总想着要让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有出息，大儿子起名叫牛大，但是当他给二儿子起名的时候却犹豫了，因为哪有大人物叫牛二的？将来说出去多丢人啊，所以他请来了村上最有学问的孔老夫子，用一只烧鸡的代价拜托他想个好听点又不难写的名字。
孔老夫子一边吃着烧鸡，一边用油腻的手执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但是牛老汉看了一下，都不满意。等到半只烧鸡入肚，老夫子也有些腻歪了，抹了抹嘴的油渍，有些不耐烦道：“老汉，你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的，倒地还想不想给你家娃子起名了？你说村上的小孩不都狗蛋铁蛋李三娃子的叫着，哪有你这样费神的？实在不行就先二牛叫着吧，至多以后改了就是！”
一脸木讷的牛老汉反复瞅着纸上那些他不懂的字，道：“不行啊，我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就盼着儿子长大有出息。你说如果以后我送他到县里上学，先生一听这娃子叫二牛，哪里还会把真本事传给他？不行，必须要给他起个像样的好听名字才行！要那个什么。。。高雅！对！还要大气点的，让别人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以后能干大事的人！”
老夫子一听，笑到岔气了，好一阵折腾才回过气来，一边顺气，一边心中暗骂这老东西心真大，以老汉种田人的家境，想要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是绝对不可能的，光是这孩子第一次入学时送给先生的贽见礼怎么办？难道也送只烧鸡？不被赶出门才怪！不过半只烧鸡已经吃进了肚皮，还有半只老夫子也想打包带走，不好太折了这老汉面子。
“高雅？大气？哦。。。古今圣贤莫不求仁，就叫他牛仁好了，你看啊，这个仁字是这么写的，一个人，一个二，他既然是你第二个儿子，这么样叫也好记，牛仁，哈哈，牛仁！嗝——”
于是，五柳河畔就多了这么一个叫牛仁的孩子。孩子生来就很聪慧，三岁能说话，四岁能干活，五岁就随着大孩子们到处偷鸟摸鱼，而到了六岁这年，在男孩极度的不情愿中，牛老汉把他送到乡学堂中启蒙，拜师那天，先生先是问了一下男孩姓名，当得知他单名一个仁字时，脸上的微笑瞬间就不见了，又见到牛老汉送上的两条油腻腻的腊肉肠，气得当场把他们两个直接赶出了门外。
“粗鄙之人的名字中也配带个‘仁’这个字？！”
牛老汉望子成龙的梦想终归还是破灭了，他难过了好长一阵子，而男孩则是开心地继续跟着村里的孩子瞎折腾。
一晃十五年过去，双鬓斑白的老汉把两个儿子叫到身边，此时大儿子长得高大壮实，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和村上的小花情投意合，女方家里也基本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过。。。老汉叽吧叽吧抽了两口旱烟，用浑厚的嗓音说道：“老大，老二，我叫你们来是为了老大的婚事，我已经想好了，把家里的两亩地卖给村里王员外家，凑足这彩礼钱。”“爹！”牛大顿时急道：“我们家里就只剩五亩地了，这可都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啊！大不了这个婚咱不结了。。。”“你敢！”老汉用力拍了下桌子，“你看你那傻样，人家小花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再说哩，我还想活着抱孙子呢。”见自己儿子被唬住了，老汉接着说道：“孩子，这人啊才是根本，你娶不到老婆，难道想让我老牛家绝了后?”“至于老二。。。”老汉又吧唧了一口旱烟，缓缓说道：“既然你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我就打算送你去城里学门手艺，以后也不会饿死自己，我们家里这几亩地就只够养活那么多人，给了老大，就没有你的份了，以后如果有了出息，也算是帮我们牛家开枝散叶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年刚十五的少年就提着一包行李，上郡城讨生活去了。也不止牛老汉托了谁家的关系，临走前让他去城里找万铁匠当学徒。据说这万铁匠在城里很有名气，光是手下的学徒就有十多个，不过当他多方打听后，站在万铁匠的铺子门前时却傻眼了，大门上插了把大铜锁，门口冷冷清清的。牛仁赶紧找旁边店铺的人问了一下情况。
“哦，万铁匠早就被州城来的贵人请走了，和他那十几个徒弟都走了个把月了，听说在州城混的风生水起呢，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回来。”
眼看太阳即将下山，晚饭还没着落，少年依靠着河边的杨柳树哀叹，回去还要大半天的时间，肚子早就饿瘪了，身上没有多少力气。
一阵饭菜的香味飘来，勾的少年口水都流了出来，他拼命地在空气中嗅了一会儿，发现香味似乎来自身后的一家大宅院，那两人高的墙壁上还刷了一层白色石灰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而且里面人声鼎沸，非常热闹。他跑到墙角，还看到一个狗洞，刚好够他钻进去的。
犹豫了片刻，少年还是顶不住诱惑，钻到了墙壁的另一头，他躲在草丛中往里面巴望，看到这里似乎在大摆宴席，宾客多数穿着粗布衣服的壮汉，而上首确是一个衣着光鲜的老翁，频频向下举杯致意，不时响起呼喝声。
“响马街刘老三给马五爷贺寿！俺不晓得什么礼数，先干一个！”说完，一个黑衣大汉举起手中的大碗酒水就往嘴里灌，咕咚咕咚三口就喝了个精光，然后把碗底朝着来客们显摆了一下，引得阵阵喝彩。穿着光鲜的老者微笑点头，台下不是有人站起来道贺。
少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子上的菜肴，靠近这里的桌子上摆着一头巨大的烤乳猪，还有鸡鸭鹅鱼等等肉食，那香味飘过来勾的他魂都快没了，不知不觉间他的口水流了一地。不过在场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壮汉，他如果贸然上座只怕会被立刻打死，所以少年只好蹲在杂草丛中，眼巴巴地望着一桌桌的饭菜，眼睛中都冒出了噬人的绿光！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酒桌之上你来我往，主人宾客都喝得醉醺醺的，有些喝昏了头的找到个凳子就坐下来互相劝酒，有些跑到旁边的草丛中撒起尿来，还有些人干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场面颇为有些混乱。
时机到了！观望了许久的少年眼眸中精光一闪，观察了一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扒了个醉倒在树下的汉子的衣服套在身上，也不管这衣服合不合身，接着堂而皇之地走到最近的一桌上从容坐下，学着刚才那些汉子的呼喝，先向这桌众人打了个招呼，接着就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饭菜虽然已经凉了，但是这对从小就没吃过几块肉的少年来说已经是天上才有的美味佳肴了，何况他还饿了半天，肉块一进嘴里就引出了更多的口水，那吃相简直是狼吞虎咽。幸好周围的人都是喝昏了头的粗豪的汉子，半睡半醒间对此也没有什么想法。不过那上首的老者只是喝了几杯，微微泛红的眼睛看过来时却闪过一丝疑惑，原因无他，少年的年纪实在太小啦，那身板放在众大汉中十分醒目，老者自忖记忆力超人，确实没见过有人领着这少年来贺喜的。所以老者对左右侍从吩咐了一声，那侍从离开了一会，折返后对他又说了些什么，老者听到后开怀大笑了一会儿。
“小兄弟看着面生啊，不只是哪家的后生？”正在大块云朵的少年回过头来，嘴里还叼着一个猪肘子。他发现呼叫自己的正是一直在台上接受道贺的老者，好像叫马五爷什么的。现在老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哦，我是飞云帮的。。。”少年知道这老人的地位很高，不敢怠慢，擦干净油水后回答道。这个飞云帮也是他刚才听到叫唤的一个名头，不算胡编乱造。
“哦~你们帮主王飞云不就在那桌吗？”老者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桌，貌似还真是那个云飞帮的人，那些人看到老者指着着自己，在一个人领头下纷纷聚了过来，少年心中咯噔一下，有苦难言。
‘完了完了，要穿帮了！’少年面色从容，镇定自若地接着啃那猪肘子。‘可不能浪费了这美食。’
“五爷，有何吩咐？”领头那人醉醺醺的抱拳致意。“小王，这是你领过来的人？怎么也不介绍一下？”“额。。。”王帮主细细瞅了瞅牛仁，摇头道：“五爷，这人我不认识啊。。。你们认识吗？”他向后面几个手下问道，结果自然也没人说是。众人面色微微发冷，看着少年的脸色凶相毕露。
“说！你小子是哪来的？难道是混进来的街边的臭乞丐？活的不耐烦了？敢来马五爷的六十大寿捣乱？！”这一声大喝把其他桌汉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众人的表情有错愕、愤怒、疑惑、兴奋，议论纷纷，不多时这一桌已经被十几个人围了起来，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抱着看戏的心情，想看看这吃了豹子胆的小鬼怎么个下场。
“啊，马五爷，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容小子细细说来。”牛仁把啃完的猪肘子扔到一旁，心里闪电般构思着怎么脱困，所幸刚才听了众人聊了一大会儿，也学到了一些东西，结合从小耳濡目染的一些话语，现在整理一下正好用上。
“小子本是城外破落农户的家生子，今早上我爹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来城里找王铁匠学艺，不过我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搬走了。。。”
“你找的可是城南石泉街那边的王杰王师傅？”“是的！”“呵呵，王师傅打铁的功夫好，那是整个桂郡城都知道的，他能被州城里的富贵人家请过去，那也是我们的桂郡人的骄傲，你继续说吧。”
“嗯，我没找到他，就准备回老家了，刚才在外面热闹非凡，打听到这是咱桂郡城里最仁义的豪侠——马老爷子在做六十大寿，我想啊，咱一个刚出农村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子，平生听大人们讲的最多的就是人要讲这‘仗义’二字，而且我这名字中就带着个‘仁’字，我就想进来看看这最最讲仁义的马老爷子的威风！”“那倒是，咱马五爷在道上混的时候，做了多少仗义之事，哪条道上的敢说不服气？”看到周围的大汉点头称是，少年缓过一口气，不过这次想要蒙混过关还需再接再厉！
“可是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子没什么地位啊，从门口都进不来，所以为了能见一见这位马老爷子，我就只好从旁边那个破洞钻了进来。”众人被引得哈哈大笑。
“如今一见马老爷子！果然是威武霸气，小子觉得您就是这个！”牛仁伸出了一根大拇指然后又伸出一根小拇指，“而小子就是这个，小子就斗胆在此代表全桂郡被您帮助过的，又没能来祝寿的人，敬上一杯！”说完，他就学着刚才众人的模样，倒了一碗酒在碗里，仰头灌进嘴里。
酒入喉舌，一股火热的异样感觉爆发出来，被第一次接触酒的少年直接“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见时机差不多了，牛仁见好就收，打起了退堂鼓，“各位好汉，既然心意已经送到，那么小子就走啦。。。”
“呵呵，小兄弟不要急着走嘛~”老者的一只铁掌按在少年肩上，让他寸步难行。“老夫一生纵横桂郡，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早年被仇家砍死了，膝下无子，今日看你机灵懂事，又胆大包天，起了爱才之心，不如你就留下来做我的义孙如何？”
“啥？”
于是牛仁就在不情愿中被迫做了郡城马五爷的义孙子。‘好歹是解决了吃饭问题，不用去给家里人添麻烦了。’事后的某人没心没肺地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