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伴着透骨三分的寒意袭来,自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子上吹拂而过,不禁令人心生怜惜。
即墨紫嫣自九曲回廊之中到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眉心微蹙,桃花眼中倏然划过一抹无奈。
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云画安静的立于锦榻一侧,抬眸望了望不甚明朗,隐隐显出几分阴霾的天际,薄唇微微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眼前满身落寞的少年,终究还是将到唇边的话悉数咽了下去,水眸里悄然浮现一抹心疼......
整整十日了,虽然公子看起来与寻常无异,甚至淡然的接受侧君的奉茶,淡然的替家主安排好一切迎娶事宜,做好了身为左相正君应做的本分,可他就是知道,公子心中并不好受。
倘若真的不在乎,不心痛,公子便不会在家主与季侧君成婚当晚将自己灌的酩酊大醉,不会日日刻意与家主避而不见,要知道,公子一向都是滴酒不沾的啊!若不是心伤之深,公子又岂会允许自己这般失态?
他与云琴将一切看在眼中,除却心疼,便只剩下无尽的无可奈何。
世间的男子,无不希望妻主身侧唯有自己一人,可四海八荒之中又有哪些女子能真正做到呢?
家主虽与公子一见钟情,真心相爱,也曾许下比翼成双,永结同心之誓言,可终究还是......
毕竟,如光之女神那般风华无双,却又万分痴情的女子乃是极少的啊!
眼下侧君已然入府,看似乖顺守礼,实则却处处与主君针锋相对。奈何公子性情淡泊,不喜争宠,更不似侧君那般拥有显赫的家世,若是再失了妻主之心,那......
正这般想着,转眸之间,云画却倏然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的绛紫色身影。
看到她,云画蓦然一惊,当即便要出声提醒身前毫无所察,依旧托腮凝视远方的白衣少年,却猛然被即墨紫嫣一个手势阻止了。
下一瞬,脑海中瞬时响起了女子微冷的嗓音。
“退下。”
云画会意,当即朝着她恭敬的屈膝行礼,随即转身无声的离开了花厅。
云画离去后,这装饰精美的临湖花厅中仿佛陷入了更深的静默。
一人紫袍翩然,矗立廊下;一人素衣胜雪,凝望湖畔。
犹如一幅美好的画卷,宁静安然。
狭长而精致的桃花眼定定的注视着软塌上素衣胜雪的少年,心上佳人明明近在咫尺,可不知为何,一向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即墨紫嫣竟头一次有些怯步不前。
风拂过耳畔,带来阵阵冷意......
迟疑了须臾,即墨紫嫣抿唇,还是迈开步伐,一步一步朝着少年走去。
看着他身上单薄的云锦长袍,即墨紫嫣眉心又蹙紧了几分,邪魅的桃花眼中猛然闪过一抹心疼之色,看了眼手中的青色披风,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少年不疑有他,也并未转头,只是幽幽启唇吩咐道:“云画,你替我传话给季侧君,就说本君今日身子不适,若家主回府,便请他代本君前去侍膳吧。”
此言一出,即墨紫嫣正欲给少年披上披风的手倏然一顿!
许久都未曾听见身后人的应声,白衣少年眸光微动,如画般的眉眼间不禁染上了些许疑惑之色。
下一瞬,一件质地柔软的青色披风倏然落在了他的肩上,瞬时抵住了周遭冷风的侵袭,为他单薄的身子平添几许暖意......
熟悉的杏花冷香无声萦入鼻翼,少年身子微僵,原本一直托着腮的手悄然滑落!
女子温柔缱眷却又浸染了入骨相思的嗓音幽幽在耳畔响起:“云舒,我好想你,纳季迁为侧君之事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违背了我们的誓言,为妻对不起你......”
闻言,少年心下一颤,终是动了动身子,缓缓转过头去......
下一瞬,他猛然撞进了女子侵染浅浅情丝的桃花眼中!
望着女子近在咫尺的邪魅容颜,云舒一如月华般皎洁的银眸无法抑制的颤了颤,眼底渐渐显出几分氤氲......
这数日来一直强压在心底的千般难言思念,道不尽的万般话语,此时皆如同冰河破堤般争先恐后的涌上喉头,仿佛下一瞬便要冲口而出!
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如从前一般,毫不顾忌的扑进她怀中。可是,他却再也无力伸出手,也不能伸出手。
数日前即墨紫嫣与季侧君大婚的一幕再度浮上脑海,云舒薄唇紧抿,生生将卡在喉头万般话语压了回去,心剧烈的抽痛着,如画般精致的银眸缓缓垂下,丝丝苦涩悄然爬上眼角......
曾经,他心中唯一的祈愿便是与他同结连理的女子必需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自那年上元灯会他与她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看到了她的未来,亦看透她的命格。
他早就知晓她命中不会只娶一个男子,更遑论只倾心于一人。
她不是自己该爱的人,他一早就知道。
可是,他的拒绝抵不过她的坚持;他的理智,亦抵不过心底那不知何时落地生根的情意。
他终究爱上了她,爱上了这个明知自己不该爱的女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世人皆知,光之女神的一双蓝眸,可看透世间万物。但却从没有人知晓,他月鹿皇族与生俱来便有着预知未来之能,可算透众生之命格。
明明知道爱上她便要放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愿,明明知道爱上她便要舍弃清宁,自此踏入世家府邸,面对后宅纷争。
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她,只因树下杏花永生一诺。他愿相信她一次,忘记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只相信自己的心。
千年来,她对他情丝缱绻,倾心相付。他曾不止一次的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的未来,算错了她的命格。可是他忘了,身为月鹿皇族,占卜预知之力与生俱来,又岂会有算错一说?命中该出现的,一样都逃不过,亦避不开。
这一日还是到来了,作为正君,他终究要强颜欢笑的看着心爱的女子,另娶他人。
他心痛,他怨她,却也再不舍离她而去。
一切的隐忍,伤痛,都缘于情之一字。
他爱她,这既是她之愿,他能做的唯有放手成全。
可是迎娶侧君之事,却仿若一堵无形的高墙,阻隔了二人,再也无法向以往那般毫不顾忌。
只是弹指须臾,云舒心中便已然闪过万千思绪,徒留下满心苦涩......
可下一瞬,他便敛尽了眼底的氤氲与苦涩,皎若月华般的银色眸子里又恢复了平日里淡若清泉般神情,再难看出一丝异样。
即墨紫嫣自云舒转过头之时便一直定定的注视着他如诗画般皎洁精致的容颜,虽说云舒眼底神色一闪即逝,可还是让即墨紫嫣捕捉到了。
银眸中氤氲的伤痛与苦涩,还有少年一直紧抿不放的苍白唇瓣皆毫无保留的落入了她的眼中。
即墨紫嫣只觉得心蓦地一痛!
娶亲之事,她背弃了对他的誓言,是真的伤到他了啊......
思及此,即墨紫嫣朱唇动了动,欲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尚未待她出声之际,便被云舒接下来的举动打断了。
只见他缓缓自软塌上站起身,雪白的衣摆随之倾泻,逶迤的拖曳在地上。淡若清泉的眸光与即墨紫嫣在空中对视一瞬,便微微垂了下去,缓缓朝着她恭谨的屈身一礼。
“云舒,参见妻主。自古以来,娶夫纳侍原就是女子的权利,妻主又何错之有?是侍身失仪。”
这番行礼的动作一出,即墨紫嫣身子倏然一震,浅紫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将要出口的话就那样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满目震惊!
少年淡若清泉,温润和婉的嗓音缓缓传进耳畔,看似毫无异样,可她却还是听出了他话语间从未有过的恭谨与疏离。这再简单不过的行礼动作,仿若一道永也无法跨越的沟渠,阻隔在她与他之间,抹不掉,亦斩不断。
他...方才唤她什么?妻主?
她不会听错的,云舒他方才并未如往常一般唤她紫嫣,不仅如此还头一次对她用了敬语,以侍身自称。
舒儿他...果然是怨自己的......
浅紫的桃花眼中慵懒与邪魅悉数褪去,即墨紫嫣眸光微不可查的颤了颤,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握上少年白皙如玉的手掌,将他扶起。良久方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平的声线中隐隐含着一丝颤抖。
“舒儿,你...这是作何?以往...你从未这般疏离唤我,成亲那日我便与你说过,你我是夫妻,我们之间根本无需如此。此事原就是为妻之错,你若是心伤怨我,可以如从前那般直接前来与我说,不要这般...刻意躲我、与我疏离。”
“真的还能如从前那般吗......”云舒低低呢喃,唇角悄然泛起一丝涩然。
“可以的,只要是舒儿你想,无论何时都可以。”即墨紫嫣握住他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