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云舒终是缓缓抬眸,对上眼前女子那早已深刻骨髓的邪魅容颜,薄唇微动,嗓音幽幽的问出一句:“紫嫣,若我说了,你当真会为了我不再娶季迁了吗?”
此言一出,即墨紫嫣身子微震。
心爱之人幽幽的质问嗓音缓缓响在耳畔,明明是如此简单的问题,可她此刻却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就算舒儿与自己说不愿她娶季迁,自己便真的会为了他而不娶吗?
答案是——不能。
她是真心爱云舒,亦知晓他心中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愿,所以在成亲前夕才会为他许下永不相负的誓言。族老们曾多次逼她另纳侧君,她都一一否决了。那时她想,既已立下誓言,便决不能负他。
只是这一次,她无法拒绝。
大朝会在即,她需要东平侯季潇手中的兵力支持,而季潇提出的条件便是要她以正君之礼迎娶她的二公子季迁为平君,与正君享同等尊荣。
而她与云舒早有誓言在先,心中自是不同意,可若不如此,季潇便决计不会出手相帮。
她苦苦筹谋多年,便是为了一朝掌控神界,亲手将凌心月的子嗣推下帝位,颠覆她麒麟族的江山,获得那无上权力,替母亲与父亲报仇雪冤。若说先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天赐良机,妖王东风已至,她又岂能放弃?
百般思虑之下,她点了头。
复仇与他,她一样都不愿放弃!
明明知晓如此一来便等于背弃了对云舒的誓言,他定会心伤怨她,她还是点头了,却也用了强硬的手段生生逼得季潇不得不退让,同意季迁屈居侧君之位。
只因在自己心中,只有云舒才是她即墨紫嫣唯一的夫君。
即墨紫嫣心中的想法,云舒并不知情。
看着她抿唇久久不发一言的复杂神情,心中原本因她满含愧疚与歉意的话语而再度燃起一丝丝希冀一点点消散,最终弥于无形,唯剩下眼底那浓郁如墨般的暗淡,久久都无法散去。
其实他异常清楚,即墨紫嫣之于他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存在,无人能够替代。不得不说,多年朝夕相对,她真的很了解他。多日避而不见,直至今日相见刻意的疏离与恭谨,的确有一半是因为怨她背弃誓言在先,可也并非全是如此。
更多的是因为娶亲之事仿若一道无形屏障横在了他与他之间,他再也不能像往常那般随性自如,转而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从侧君进门之日起,他便明白,身为左相正君,他必须端庄持重,待她恭谨守礼
他算到,她那迟迟未曾转动过的命盘,终于开始转动了,无论早晚,无论快迟。
他本应拂袖转身,写下一封和离书潇洒离去,可终是抵不过情之一字。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深陷其中,再难抽离。
无论她是否还爱他,如今自己能做的,也唯有拼尽一己之力,护她安然无虞......
思及此,云舒眸光微敛,暗自用力将自己的手从即墨紫嫣的手掌中抽离了出来。
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浓而密的睫毛微垂,遮掩了他眼底如墨般浓郁无法化开的暗淡与忧伤,“侍身今日身子不适,适才多番失仪,如今恐无法陪妻主用膳,望妻主恕罪。”
一瞬间,他又再度变回那个恭谨守礼,温润内敛却又淡若清泉的左相正君。方才的幽怨与质问悉数退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舒儿,我......”
即墨紫嫣垂眸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眼底闪过一丝自责,心仿佛也跟着空了一块,哽咽在喉间,徒留满心涩然。饱满的朱唇抿了抿,似想要对云舒解释些什么,可少年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只听他缓缓启唇,看向她的银眸中浓郁的暗淡与忧伤早已消失不见,有的只是淡若清泉般的疏离:“妻主无须自责,更无须向侍身解释。若可以,云舒方才失仪之言,你便当做什么都未曾听到吧。”
言毕,云舒垂眸,缓缓屈身一礼:“云舒告退。”
一语落下,云舒看着眼前女子有些愣然的神情,眉心微不可查的蹙了下,便欲迈步自她身侧离去。
少年清润如玉般的嗓音清晰传进耳畔,即墨紫嫣却是一句都未曾听进去,只是定定的盯着云舒皎若月华般的银眸。
只因,他眸中神情她实在太过熟悉,哪怕已过千年,她仍然记忆犹新,不曾忘却分毫。那般清淡若清泉,陌然入骨的神情分明同她与他初相遇时那防备疏离的神情一般无二。
千年朝夕相处,她知道,倘若云舒露出这般神情,那便意味着他已将此人排除在了心门之外。
如今,他竟这般看她,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已然将她......
思及此,即墨紫嫣的心狠狠一颤,仿佛猛然锋利的尖针刺了一下,泛起阵阵痛意,眼底悄然爬上一丝慌乱!
正在此时,少年的告退之声突兀在她耳畔响起,抬眸便看见了云舒欲要迈步离去的身影。
看着云舒将要离去的背影,即墨紫嫣瞳孔微缩,无尽慌乱一瞬间涌上心头!
她有一种预感,倘若今日就让他这样离开,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便会越来越远,直至失去......
就在二人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即墨紫嫣身姿翩然一转,修长的手臂倏然伸出,猛然自背后环住了少年瘦削的腰身!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云舒身形一僵,待他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然落入女子浸满独特杏花冷香的怀抱之中!
云舒蹙眉,暗自用力挣了挣,想要挣脱即墨紫嫣的怀抱,可无奈女子的手竟犹如铜墙铁壁般,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丝毫动弹不得。
须臾,云舒深吸一口气,索性不再抵抗,任由即墨紫嫣将他锁在怀中,淡声询问着:“妻主,可否先放开......”话音未落,他的唇上便多了一根涂着莲色蔻丹的纤长玉指,声线悉数敛尽。
下一瞬,女子温柔缱绻的嗓音幽幽在云舒耳畔响起:“舒儿,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解释好不好?不要如此疏离待我......”
“我知道娶亲之事都是我的错,背弃我们的誓言,害你心伤。可我发誓,先前我从未想过要有负于你,另娶他人。只是这次,我必须得到帝位,别无选择,只能应下她的条件,同季迁成亲。否则一旦谋位失败,不但多年的心血便会付之东流,你我还会有性命之虞,又如何能为母亲与父亲报仇雪冤?”
听到她此言,云舒眉心倏然一蹙,银眸里闪过一丝复杂,而后又飞快隐去了,并没有出声打断她的话。
“舒儿,我绝不会让你有一丝危险,所以明日的计划必须成功。我向你发誓,我虽应了季潇的条件,可却从未真正碰过季迁。我的心,永远都只属于你一个人。如此,你可愿原谅我一次?”
云舒身子微震。
她说什么?难道那晚她...没与季迁同房吗?
“你若还对我心有怨气,怨我背弃誓言,待明日一切事都解决后,我任你处置。我知道我错了,虽未曾碰过季迁,可终归还是背弃了昔日对你的誓言,伤了你的心。你可以打我骂我,无论什么我都愿意承受。”
“只是舒儿,我求你不要对我如此清冷疏离,将我排斥在你的心门之外,不要如此恭谨唤我,我想听你如从前那般唤我的名字!云舒,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即墨紫嫣说着,心中越想越怕,桃花眼渐渐有些微红,圈在云舒腰间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啪嗒!”
一滴泪悄然落在了他的肩头之上。
云舒的心倏然一颤,泛起一丝轻微的刺痛。那一滴泪仿佛世间最高强的术法,骤然击破了他心底坚固无比的屏障,没入心扉......
她哭了?
恭谨疏离的话语就那样卡在喉间,再难吐出。
一片静默,一时之间二人都没有再开口。
良久,云舒终是缓缓启唇,打破了沉寂。
“紫嫣......”
这两字一出,即墨紫嫣身子猛然一震,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几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方才...唤她什么?
他是愿意原谅她了吗?
旋即,她突然闪身至他身前,对上男子如诗画般清绝的眉眼,伸手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舒儿,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做让你伤心之事!待明日一切都解决后,我便写下和离书,还季迁自由之身,相信我。”
闻言,云舒静默须臾,终是抬手缓缓回抱住了她的后背,轻浅的应了声。
明知命盘不可逆转,可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
“好,我相信你。”
闻言,即墨紫嫣微微勾唇,轻轻在云舒眉心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