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魂呆望着夜十三,竟忘了与祖师爷对视是不礼貌的,他的神韵风度比上官云与剑芒飘逸灵动,想必是经历死生、看淡人间风云,内心也变得无欲无求吧,他的双瞳无惊无怖、无喜无忧,微翘的嘴角却总像含笑一般,温暖醇厚;金色流光如蔓延开去,逐渐把星魂笼罩在光晕里。
夜十三与他一般高度,平视之际,当夜十三的目光看见星魂年轻俊逸而略显稚嫩的脸时,他镇定从容的眼眸竟漾起了微纹,自然平垂的手动了动。
刺陵扯了扯他的衣袖,星魂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噗通”一身跪下,惊慌失措道:“弟子罪该万死!弟子拜见祖……祖师爷。”一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裤袋旁来回蹭。
“起来吧。”夜十三的声音醇厚如酒,因仙化而飘荡着回声。
三人恭顺而立,夜十三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晕染了一层祥和,他望着星魂的视线有些颤抖,这是落月真人在过去几百年里从未遇到的,“这位……是舞阳阙的孩子?”他打量着星魂,与其是问落月真人,倒不如说是喃喃自语,“没想到在神兵阁能遇到先祖的后人。”
“回……回禀祖师爷,弟子……弟子有幸见祖师爷佛面,真是三生有幸。”星魂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
话未落声,腰间猛然一震,一阵低沉的龙啸声后,斩龙剑平稳地落入了夜十三的手中,他把剑拿到鼻前,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定睛咛叹,“果然是把好剑。”又望了望星魂干净、无杀气的脸庞,其实他的双眸与普通人不同,能望见来者的善恶,星魂虽慌里慌张的,却看得到笼罩在他身体里的仙气,斩龙剑本是天下怨念最深的凶剑,落到他手中竟被仙气洗涤了部分血腥气。
这年轻人不简单。夜十三如是想,他是见惯人间风云的仙人,故虽惊而不露。
“斩龙剑乃天下凶剑,你要好好保藏,莫要害人。”夜十三手托着剑呈到星魂面前,他对兵器的敬意与前辈可见一斑,星魂忙谦恭接住。
落月真人盈盈跪下,匍匐在地上,以额触地,极尽谦卑道:“弟子南楚月有罪,打扰祖师爷的清修,只是如今空桑时逢大劫,弟子管派不周,不求祖师爷原谅,只求祖师爷能指点迷津。”
刺陵与星魂见状,都跟着跪下,惟恐误了圣安,给落月真人添乱。
“空桑派的确大不如前了。”夜十三渺远、空寂的仙音在空旷的神兵阁里回荡,自己一手创办的派系在历时千年后,终于迎来了衰败的一天,“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外派杀来,空桑派是赶不尽、杀不绝的,如今空桑势力日渐式微每况愈下,只怕是三辰之内已生嫌隙。”
星魂大惊,夜十三已经死了近千年,他的灵魄上升到神兵阁中,竟对云荒大陆之事态了如指掌,莫非他一直关注着云荒的生死存亡?
“祖师爷所言极是,弟子有罪,未能团结三辰,如今气辰重华师妹夭亡,掌门之位虚悬,法辰魔晶大师兄早有取而代之之念,为了匡固派系,气辰的晚辈解语师侄自立掌门,以铁木令为证。解语师侄太过年轻,已定下下月十三再进行一次三辰会武。”
“三辰会武,胜者为王。莫非当下空桑派内真有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后起之秀吗?”夜十三语调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回禀祖师爷,其实非也。解语师侄虽有重华师妹真传,但在师妹临终时,早已将气仙的修为传给了她的侄子,也就是堂中的舞阳星魂。解语师侄为了拯救派系,修炼了绝……绝情煞……”落月真人前一部分情绪还算平和,汇报到绝情煞时,不由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哦,绝情煞?上一次千语来见我的时候,也是为了绝情煞。看来,这些年空桑派不太平啊。”夜十三遗憾地叹道,但除此之外不见他说过一句出面干预的话。
“是的。弟子今日前来打扰,有两个请求,望祖师爷能看到空桑是您创建的派系,又历时千年的份上,能为弟子指点迷津……”落月真人语气恳切,哪里料到他竟会打断她。
“指点迷津?五百年前我不曾出手,如今更不会出手了。如果空桑真要灭亡,也是天意使然,你我均为修炼之人,应从天道、顺天命,莫要做无谓的挣扎。”夜十三的一番话如满盆凉水泼在落月真人的身上,把她的心从里到外凉了个遍。
落月真人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问道:“祖师爷,空桑派是您一手创办的,您怎么忍心?”
夜十三双手平摊,望着满屋曾经叱诧风云的兵器,道:“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本是天地伦常;正如一屋子的神兵,曾经多么风光,最后也难逃束之高阁的命运。神兵如是,空桑派亦如是。你们回去吧。”
星魂抬头望去,他满身光芒竟有些刺目耀眼,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部也不似刚才让人尊敬了,他一向最看不惯遇事不管、虎头蛇尾,满肚腹诽不由破口而出,道:“您算什么真人?空桑派都要灭亡了,没有我们后人,谁来日日供着您,保您万世香火?”
话一出口,望着夜十三渐渐阴沉的脸,星魂有些害怕与后悔,若他就此一去不复返,落月真人一定会责怪自己多事的。
“哦,呵呵,小伙子,依你看当如何呢?”夜十三脸色阴沉了片刻,眉梢瞬间有了神色,竟和蔼地望着他,毫不在意地问道。
“依我看……”星魂脑中本无应对之策,哪里想过这些问题,临时起意结结巴巴道,“您不是能主人生死吗?趁……趁早收……收了魔晶……”
“啊……这小子在说什么!”落月真人与刺陵大吃一惊,没想到星魂平素无伤人意,心底却想着怎么铲除了魔晶老人,看来他也是无心之过,夸下海口罢了。
“哦,呵呵,小伙子,人世的很多事是不能单凭生死来解决的。很多人为了报仇,世代相残,把仇恨延续到下一代,丧了多少无辜性命。”夜十三感叹道,他金色的瞳孔望向案牍上的神兵,每一个神兵背后都有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若不是他建立神兵阁束缚沾满人血与怨念的武器,不知江湖上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了。
“那……那把他囚禁起来便可,比如废了他的武功,收回他的法力,您是祖师爷,派中出了不肖子孙,您都不出面清理门户吗?”星魂索性竹筒倒豆子全部疑虑都说了出来。
“放肆!星魂,不得对祖师爷无理!”落月真人疾言厉色道,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把该闯的祸都闯完了,真后悔把他带入神兵阁!
“没事,让他说。哈哈,千百年了,弟子们对我都是毕恭毕敬的,只有你竟敢骂我。”夜十三嗬嗬笑起来,笑声在神兵阁里飘荡,空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