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一回屋,就扑到床上,用被子蒙起了头。湘竹坐在他身边,说:“高峰,你别这样。我知道爸妈在教育孩子方面有些过失,可我从来没有因此瞧不起你呀!”
“我瞧不起我自己!我窝囊!我废物!我……”湘竹拥住了高峰,阻止他再说下去。说:“高峰,别这么贬低自己,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高峰挣扎着起来,掀掉被子,拉住湘竹的手,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急切地问:“那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好?告诉我?”
望着他那热切的眼神,湘竹的心隐隐作痛。可怜的被折磨得毫无自信的人!湘竹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一板一眼的告诉他:“首先,你是个长得很帅的小伙子。秀气、斯文,一副学者的模样,是很招人喜欢的那种。其次,你非常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勤劳肯干、肯钻研,技术高超。在这一方小县城,你的厨艺还颇有名气呢!职业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重要的是你要干一行爱一行,把本职工作干出个名堂来。你就干得很好。再就是你是个很孝顺的人,很善良的人。总之还有很多,可一个人如果长得好、工作好、心眼好,我们还希求他什么其他的呢!”
“真的吗?我真的有这么好吗?”高峰的眼里充满了惊奇与惊喜。
“真的这么好,比这还好呢!别说了,我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湘竹提议。
“好,我也饿了。我们去吃火锅!”高峰的脸上第一次见到了笑容。二人麻利的穿好外套,走出门来。天已经黑了,正屋里灯也没有亮,一片漆黑,一片寂静。高峰望着正屋,有些犹豫了。湘竹拉着他,小声说:“走吧,别打扰他们了。给他们时间好好想想吧。”他们走出大门,轻轻的把门带上。飘零着的霏霏细雨,不时地亲吻着他们的脸。
这是结婚以来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第一次在外面吃饭。
火锅城里,吵吵嚷嚷,热气腾腾,人头攒动。他俩找了墙角比较僻静的地方,刚坐下,服务员就来招呼。他们要了羊肉卷、海参、鱿鱼、豆腐、白菜、菠菜、粉条等摆满了菜架和桌子。高峰要这要那,朝锅里放这放那,一通忙活。湘竹拿着筷子,盯着锅里,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高峰打趣她:“瞧你那样,把肚皮撑破了我可不会缝!”湘竹笑了,一本正经得说:“哎,我又发现你一个优点:幽默风趣。难得难得!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以前?在你面前敢吗?”
“为什么?”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人吗?”
“什么人?”
“首先就是我爸我妈。”
“爸爸妈妈?那可是最亲近的人啊,怎么会怕他们呢?”
“其实,我小学时的成绩一直很好,年年三好学生。父母也是疼爱有加。上了初中,课程增多,一时不知如何下手,结果第一次考试考得一塌糊涂。妈妈哭天抹泪的数落,爸爸让我第一次品尝了老拳的滋味。我当时全吓傻了,既不知道躲避砸下来的拳头,也不知道求饶或逃跑,任那铁一般的拳头在身上敲得通通响。从此,我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口气。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学得很好,可一考试,我就完了。还没有发试卷呢,我就心跳加快,手脚冰凉,手还直打颤,精力也不能集中到试卷上。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于是悲剧就一次次重演。我连高中也没考上,是花钱上的。我觉得对不起父母,让他们丢脸。我一看到他们就心怀愧疚,抬不起头来。”
“湘竹边往嘴里送一块豆腐边说:“其实刚上初中不适应的现象是很正常的,那时你父母或老师给你一点学法上的指导和精神上的鼓励,就足够了。那你还怕谁?”
“当然是老师了!”
“胡说!老师有什么可怕的?而且还娶个老师当老婆!”
“我可从没想过要娶个老师做老婆!我一面对老师就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没那么严重吧,老师就这么可怕?”
“真的。你知道中学第一次考试后,我那位女班主任怎么做的吗?她在全班同学面前说:‘高峰,你看上去挺老实的,想不到是个赝品!’然后在黑板上写下‘赝品’两个字,向全班同学解释什么是赝品,怎么写。并举例说明:高峰就是赝品。同学们哈哈大笑。我当时死的心情都有。就是现在想起来,他们的笑声就在耳边回响。从此,同学们都叫我‘赝品’。初中三年,我在老师和同学面前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这位老师太过分了!就一次考试能说明什么呢?怎么能这样侮辱自己的学生呢?”
“我那时要是碰上你就好了,我听别人说过你的学生都特别喜欢你,说不定我真的能考上清华、北大什么的。”
“你真逗,我那时不也是个学生吗?其实我也憎恨过老师,觉得他们太不理解学生。在我当了老师之后,我才渐渐体会到老师的那份心情。他们的心是好的,只是方法有些不对头。激将法可以适用于个性强,不服输的孩子。而对心理比较脆弱的孩子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打击。他们需要更多的鼓励和夸奖。”
“我真羡慕你的学生们,他们真有福气!”
“现在拜师也不晚啊?”
“美的你,给我当老婆我还不想要呢!”
“对呀,你这么怕老师,怎么还娶个老师做老婆?”
“我更怕父母啊!我一工作,他们就给我确定找对象的首要条件就是必须是教师。不为别的,只为他们的孙子将来有出息。县城的女老师谁会搭理我,就把网撒到乡村中学了,就把你捞来了。”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做老婆?”
“我……,好了,我都有老婆了,还说这个干什么!”高峰的兴致顿消。湘竹也就不再追问。二人吃喝完毕,结账离开。
外面细雨蒙蒙,春天的气息到处弥漫。路灯下,崭新的绿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映着店铺的各色灯光,分外迷人。
“我们叫辆车吧?”高峰提议。
“不,雨天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增多,对健康十分有益。我们走回去吧。”湘竹撑起伞,罩在二人的头上,走进雨里。
他们挽着臂膊,默默走在雨里。还是湘竹打破了沉寂:“高峰,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我们今天说的话比以往所有的话加起来都多。”
“我一直以为你是从心底看不起我的。”
湘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快到家了。前面一家水饺店里热闹非凡。湘竹说:“爸爸妈妈一定还没有吃饭。他们最爱吃羊肉水饺了。我们给他们买一些回去吧。”
“嗯!”高峰的情绪已经明显地落下来。老板装好煮熟的饺子,二人拎着朝家走。湘竹说:“高峰,我们今天做的有些过分了,回去给二老道个歉。他们是没有恶意的。”
“嗯。”又是一个字。高峰现在已经是跟在湘竹的身后了。
家里漆黑一片。湘竹赶忙喊:“爸、妈,我们回来了。”边喊边向正屋冲去。还好,正屋的灯亮了。湘竹满面笑容的走进屋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们给你们带回了羊肉水饺。你们趁热吃吧!高峰,去捣点蒜泥拿筷子来。”湘竹很自然的吩咐着。高峰应声而去。湘竹望着一脸茫然的二位老人,心里充满了怜悯。说:“爸,妈,你们别和我们小辈一般见识。我们知道你们是真心为我们好的,我们太不识好歹了。”
“我们也做得过分了!我们……。”在单位八面威风的老公公竟然结结巴巴向儿媳妇道歉了!湘竹赶紧打住:“爸,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吃饺子,吃饺子!”高峰把蒜泥和筷子拿来了,又忙着去倒水。“别忙了,别忙了,我自己来。”婆婆阻止着,眼里分明闪着泪花。
这一夜,他们第一次有了亲密接触。
雨夜,温馨注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