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被安排在那位女同事的家里。一套寒暄之后,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湘竹一直低头不语,玩弄着手中的手帕。一阵沉默之后,就听那位小伙子说:“别看我没有考上大学,我一定要让我的儿子考上清华或北大,给我争口气!”真是一针见血呀!湘竹不禁哑然失笑,抬头望着眼前这位中等身材,戴着厚厚的眼镜,斯文秀气,一副学者模样的人。问:“这是你的奋斗目标呢,还是在和我谈条件?”湘竹早就知道这家人非找教师做儿媳的原因。
他一下子窘了起来,脸红红的,站起来又坐下,手也不知放哪儿好,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以后说了些什么湘竹记不清了。在湘竹的印象中,那位叫高峰的小伙子虽然语言表达有些欠缺,但还是个诚实、单纯,没有什么恶习的人。他们很快就订了婚。男方非常满意,给湘竹买了许多当时时兴的的东西,什么三金一木什么的。(三金: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一木:木兰摩托。)。湘竹的家人也很满意。男方的家庭条件好,父母大小是个官,女婿看着也顺眼。只有湘竹总感到木木的,找不到一点儿令人兴奋的地方。每星期一次的约会也是那么客客气气的,好像接待陌生的客人。热情有余而又陪着小心。洋溢着笑容的脸,陌生冷漠的心。可好处也是有的,恋爱风波结束了,生活宁静而又平和。
男方多次催着结婚,湘竹都以教初三毕业班太忙的理由拒绝了。
心境安定下来的湘竹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教学中去了。别说约会,就是家也很少回了。她只有和学生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有了依靠,才会开怀大笑,才会觉得生活依然美好。
可转眼间,暑假到了,湘竹送走了她教的第二批学生。一闲下来,她像丢了魂一样,不知做点什么好了。家里没有什么活计,约会又是那么不提情绪。正百无聊赖之际,雪灵来了一封信,告诉湘竹她考上了研究生,暑假后就开学了,去北京。湘竹眼前一亮:我为什么不考研究生呢?我爱读书学习,我爱古汉语,很想加深这方面的造诣。如果考上了的话,还可以上好几年学,不结婚。也或许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想到这里,湘竹兴奋起来,第二天就去了趟省城,买齐了考研所需的书籍。大致浏览了一下,专业课并不难,英语的难度很大。她找了一份以往的英语试卷一看,就傻了眼。整份试卷中她只认识几个单词,连题目都看不懂。听力就更难了,从初中到高中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只会写单词、做习题,几乎从来没有张嘴说过英语。虽然信心不大,湘竹还是开始学习了,主要精力是背英语单词,听英语磁带。学累了,就去看《古汉语》算作休息。日子充实多了,心情也好多了。
暑假结束后,由于县城中学扩大招生,教师缺乏,教育局就把中考成绩好的乡村中学的教师调进了县城中学,补充师源。其中就有冬梅和湘竹。只是没有分到同一所学校。
这对高峰一家人来真是喜从天降,他们正为调动发愁呢!湘竹所在的学校离高峰家又很近,便极力撺掇湘竹结婚。又到湘竹家里做亲家的工作,说上班住在家里多方便。找了个城里人做女婿,还是个干部家庭,湘竹的父母已经很满意了。同时,见女儿并不热心,也怕中途会有什么变故,还是快结婚的好。在双方老人的压力下,湘竹只好答应年底结婚。双方老人像得了圣旨似的忙开了。
湘竹按部就班开始了新的学校生活。迎接新生,安排住宿,竞选班委,熟悉学生……,忙得不亦乐乎。结婚?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当家人强行把她从学校拽回家,看到母亲为她做的厚厚的一摞新被子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要嫁人了!她要结婚了!她的单身生活结束了!现在反悔看来是来不及了!
婚礼办得非常隆重,轰动了那个小山村。村民们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婚礼:数不清的小汽车、洁白的婚纱礼服、鸣炮、摄影。这对他们来说太新鲜了。湘竹的父母哥嫂姐姐兴奋异常,满面红光,腰板挺得直直的。可新娘却一脸的茫然,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婚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春天来了,冬梅生了个女儿。冬梅的丈夫就和以前判若两人了,整天不着家,脾气也越来越大。冬梅的月子都没有过好,整天以泪洗面。
婚后的生活如无风的湖面一样平静。早晨起床洗漱吃饭上班下班吃午饭上班下班吃晚饭。湘竹常去上晚自习,高峰时常加班。婆婆退休在家,家务全揽着,湘竹顶多打打下手。湘竹从来没有去过高峰的单位,高峰也很少到湘竹的学校去,除非是天气不好或时间很晚的情况下去接她。他们之间的话不多,除了一些日常用语,几乎无话可说。可也从来没有吵过嘴。有时候湘竹觉得自己是这家的客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离去。想过之后又觉得好笑,她又能到哪里去呢?考研的计划已经搁浅,新的工作环境需要她付出更大的精力,班主任的工作从来都是事无巨细。结婚后,两家的人情世事方面的应酬也多了起来,令人不胜其烦。远不如婚前那样清静。
可就在这表面平静的日子里,湘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有几次,当湘竹放学回家,在大门口就听到他们在争吵着什么。一听到她回来了,马上就笑脸相迎,云散雾收。湘竹也不好问什么,暗地里问高峰。高峰什么也不承认,说:“我们吵了吗?你听错了吧,我们只是说话声音大了点罢了!”湘竹只好一笑置之,可也在这方面留了心。后来只言片语连起来,无非就是高峰没有出息,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只好找个乡下妞做媳妇。这倒也罢了,还在媳妇面前停不起腰来。现在媳妇地位高了,再不敢快要个孩子拴住媳妇的心,恐怕连这个乡下媳妇也保不住。他们可就丢大脸了。湘竹觉得他们想得太多,自己不是那种看重名利,视婚姻为儿戏的人。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一天下午,湘竹有些不舒服,就提早回家了。公公和高峰上班,婆婆也没在家。她就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拿一本书看。这里介绍一下家里的布局:四合院,正堂屋三间,中间是客厅,西间是公婆的卧室,东间是储藏室。湘竹小两口住两间东屋,两间西屋是高峰姐姐的闺房。姐姐在青岛工作安家,回来探亲时住。南屋两间,一间厨房,一间饭厅。走东南大门。
不久,婆婆回来了,在厨房里忙着做饭。一会儿,高峰回来了,娘俩在厨房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猛然间,婆婆哭着骂起来:“你真是个白眼狼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成人。你刚娶上媳妇就觉得翅膀硬了,不要爹娘了!”
高峰焦急的劝阻:“妈,您这是干什么呢!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干吗生这么大的气?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不怕别人笑话!我养了个没出息的儿子,脸早就丢尽了!说,是不是那个小妖精的主意?”
“妈,你别把湘竹扯进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这不是最先和您商量的吗?”
“哄傻子呢?”
湘竹正要去问个究竟,就听公公回来了,问:“怎么了这是,又吵什么?”
婆婆哭着说:“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他要买房子搬出去住呢!”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还反了你了!”公公愤怒的声音。
“你打我?你还打我?”是高峰带着哭腔的反抗声。
“打的就是你!”
“住手!”一声断喝,湘竹冲出去,挡在了高峰的前面。公公的手停在了空中,婆婆停止了呜咽。高峰转身就走。湘竹一把拉住了他。
“高峰,别走,有话好好说。”湘竹紧紧地拉住他,可他还在拼命挣扎。湘竹只好紧紧把他抱住了。高峰停止了挣扎,浑身还在不停的颤抖。湘竹回身对二位老人说:“你们认为吵闹能解决问题吗?”二老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不能,那就让我们进屋,心平气和的聊一聊。”湘竹拉着高峰来到正屋,在沙发上坐下。二位老人也一言不发的进来坐下,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湘竹收起了平日的笑容,义正言辞的问:“高峰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惹二老生这么大的气?还动了手?”
婆婆看看公公,说:“他说他要买房子搬出去住……”湘竹打断了她的话,说:“是啊,他这么说这么做伤了您的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还没有这样做,他是在和您商量,征求您的意见。您有何必这样不依不饶的呢?况且,当您的儿子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您是不是应该想一想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放肆,婆婆也是让儿媳妇顶撞的!”公公勃然大怒。
湘竹针锋相对:“是,婆婆不是儿媳妇可以顶撞的人。可是,儿子也不是父亲想打就打的人!”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
“亏你还是大学生,是干部,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
“你说我没素质?没修养?”公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婆婆也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湘竹看着他们的样子,都忍不住想笑了。她紧紧拉住高峰的手,说:“高峰,把头抬起来!考不上大学并不全是你的错。其实你是很优秀的。”
高峰疑惑的望着自己的媳妇,好像根本不认识她。湘竹用热切的阳光望着他,说:“相信自己,你不比任何人差!走,我们回屋去说。”湘竹拉着高峰站起来,转身对二位老人说:“我们不在这里惹二老生气了,你们二老也好好想想,从小到大是不是对高峰太简单粗暴了呢?我知道你们是好心,是望子成龙。可好心并不一定办出好事来。如果就这样下去,高峰还怎么为人夫,为人父呢?你们好好想想吧。”便拉着高峰回东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