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元旦的到来,喜事接连不断。先是高峰打电话来说山菊生了个八斤八两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而且,他的母亲还到医院去探望了他们。
按阴历算,这一天正好是爹爹的六十大寿。哥哥不知哪儿来的钱(平时钱都在嫂子手里,哥哥花钱要伸手要的),买了很多好东西,一大早就忙活开了,要热热闹闹给爹祝大寿。嫂子气得直瞪眼,可哥哥连个说话发火的机会也不给她。姐姐一家三口也来了,家里顿时人闹起来。
撤掉了小饭桌,用上了八仙桌,撇开了小板凳,坐上了高木椅子。一家人团团围坐,争着给老人敬酒。两个小家伙吃的肚子都要爆了,还不肯下桌。小亮摸着嘴巴问:“爷爷,你下次什么时候过生日?明天再接着过一次吧?”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哥哥的神情有些异常,他端起酒杯,手有些抖,说:“今天第一杯酒祝爹娘健康长寿,福如东海。”一仰脖,酒下肚了,连看一眼媳妇都没有。大家也嚷嚷着端起酒杯。
第二杯酒刚斟上,哥哥又端着站了起来,说:“这第二杯酒就祝贺一下我吧!”
“祝贺你什么呀!你有什么好祝贺的!再喝就醉了!”嫂子伸手就要夺酒杯。
“你先听我说。”哥哥躲开媳妇的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转正了,还补发我一年的工资呢!昨天宣布的。”
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异口同声地问:“真的?”
“真的,我终于熬出头了!大家祝贺我吧!”哥哥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两位老人也泪眼婆娑。嫂子捶打着哥哥,娇声埋怨着:“你这个混球,怎么不早告诉我?”湘竹也笑着祝贺,可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不知道这到底是福还是祸,是不是和刘县长有关系。
大家推杯换盏,大吃大嚼,大声说话,开怀大笑。嗓子说哑了,眼睛笑疼了,可还在说,还在笑。家中长时间的沉闷终于被打破了。
爹喝醉了,睡倒在床上。哥哥也醉眼朦胧。湘竹问:“哥哥,是普遍的转了一批人,还是就你一个?”
“其他的乡镇我不知。,我们镇就我一个。镇长还说下一步要提我当正站长呢!”
湘竹直觉里感到自己正被人牵着鼻子走,而到底要干什么又不够明确。家里人都高兴得很,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放寒假的时候,刘县长给湘竹打过一次电话,说想请她吃顿饭,代表另几个孩子的家长谢谢她。湘竹婉言回绝了。一是考试在即,时间宝贵。二是她隐隐有些不安,可又搞不清楚是什么使她不安。
湘竹参加研究生考试回来不几天就是春节了。王成龙打电话说不回来过年了,他找了份工作,工资很优厚。
腊月二十八,年味已经很浓了。天虽然很冷,大集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太阳西沉了,即使上的人才慢慢散去。
当落日的余晖布满西方的天空,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的时候,在回村的小路上走着一个人。他背着一个帆布包,穿着笨重的棉衣棉裤。脸捂得严严实实的,连眼睛也看不着。他走过结了冰的河,来到了那堆废墟前。
刚进入腊月,废墟周围就香火不断了,有时还有摆放的贡品。这时的废墟四周已经有几处点燃的香烛了。
这个人推开大门,走进院里,久久地站在那堆破砖烂瓦前。也许是累了,他坐在了南屋的门坎上,依然呆呆的望着那堆瓦砾。
又有几个村民来上香了,发现了敞开的大门,感到很惊讶,就约了几个人一起进院看个究竟。进大门一拐,就发现了坐在南屋门坎上的那个人。他个子不高,看起来很瘦,头和脸用一条黑色的破围巾包裹着,只有眼睛的地方留有一道缝,可又看不到眼睛。
“谁?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虽然大声质问着,可人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那个人没有说话,慢慢撤掉了围巾。是柱子哥!他比二十几年前更黑更瘦了!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沉陷的眼窝,呆滞的目光,宛如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没有搭理别人的询问,依然呆呆的盯着眼前的一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说什么,看了几眼后就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柱子哥依然呆坐在那里。
天渐渐黑了,废墟的周围烛光闪烁,香烟缭绕。
湘竹一家人来了。哥哥扛着一张木床,爹抱着草毡和席子,湘竹抱着被褥,娘端着一大碗水饺。他们来到了南屋前。
“闪开!”爹大声命令。柱子哥赶紧挪开。哥哥把床放好,爹铺好草毡和席子,湘竹铺上被褥。忙活完了,柱子哥还是傻站着。
“既然做了,就要承受得起,别当孬种!”爹撂下一句话走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要往前看。”哥哥拍拍他的肩也走了。
娘把碗放在床边的灶台上,说:“想想小宝吧!他还没有成家立业,还是个孩子呢!”娘也走了。湘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望着这个归来的人。柱子哥好像不认识她,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湘竹端起水饺,捧到他面前。柱子哥接过碗,也不用筷子,伸出脏兮兮的手抓起水饺,整个塞进嘴里,来不及嚼就咽下去了。吞了几个后,速度慢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嚼着,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他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
湘竹又去给他提了壶开水,拿了个杯子,说:“今晚就先凑和一晚上吧,明天再收拾。”
第二天,村民们三三两两的给柱子哥送来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使他能够维持生活。爹对他说:“你哪里也别去了,过了年跟着我干吧。”湘竹告诉他小宝找了份工作,不回来过年了,问他要不要叫小宝回来。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柱子哥始终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