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傍晚她却意外地接到了刘晓丽爸爸的电话。一看到那个号码,湘竹就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要发生什么事。最终她还是接了电话:
“喂,您好。”
“你好李老师,我知道你今晚没有课。”
“是的,您有什么事要交流吗?”
“交流!这个词你用的真好。听我女儿说你在学习心理学,还要考心理咨询师,是吗?”
“是的,业余爱好而已。”
“怪不得你对学生的心理摸得那么准!听女儿说心理咨询是要遵守保密原则的,是吗?”
“是的。因为很多的心理问题的产生和本人的隐私有关。只要不涉及到生命安全和违法犯罪,都是要为当事人保密的。这是工作原则的第一条。”
“我可以向你诉说我的苦恼吗?你能为我保密吗?你知道,男人的面子很重要。”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我刚刚涉足这个领域,还才疏学浅。我可以帮你联系资深的心理师。”
“我不信任别人。试一试吧,就当作一次练习。这样吧,我七点钟在学校门口接你。再见。”
听着对方不容商量的语气,湘竹感觉自己正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可又不得不走。她把自己装扮一番,穿上新买的那件墨绿色的长裙,又到理发店打理了一下头发。她不想在那个傲慢的男人面前跌份儿。
那辆车准时停在了校门口。湘竹若是对车有一定的常识的话,可能早就明白真相了。可他偏偏对此一无所知。
上车,刘先生就吩咐司机直奔一家咖啡馆。下车后,又对司机说:“你回去吧,到时我叫你。”司机就一声不响的开车走了。不需要任何手续,直奔一个包间,看来是预订好了的。
寒暄落座,服务员送上咖啡。刘先生说:“你们下去吧。我们自己来,有事再叫你。”
服务员离去,把门带上了。
刘先生把玩着手中的咖啡杯,眼睛却盯着湘竹,说:“你能保证不对任何人说我们今天所说的话吗?”
“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什么都不说。”
“我相信你。”这位刘先生顿了顿,又说:“你会耻笑一个出身寒微的人吗?”
“出身富贵之家不值得炫耀,来自寒门低户也不令人可怜,因为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湘竹笑了笑,没有搭话。
刘先生眼睛盯着天花板,开始了他的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家乡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父亲本来是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在我们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一次爆破事故,他的腿受了伤,成了瘸子;一只眼睛瞎了,变成了残疾人。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想到了死。可爷爷是三代单传,父亲又是独苗。爷爷跪着求他活下去,别让刘家就此断了根。父亲才放弃了死的想法。可又有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他呢!三十几岁上才娶了一个弱智姑娘,只知道吃饭、睡觉、傻笑的女人。父亲脾气暴躁无常,动不动就打她。自从我娘怀孕后才有所改变。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接生婆告诉父亲是一个健康的男孩时,父亲痛哭失声。从此他不再游手好闲,不再打我娘。他精心的伺候着我们娘俩。这些都是我长大后听别人说的。我的记忆的开始就是父亲瘸着腿推着一辆独轮车卖杂货,车上还载着我娘和我。父亲就这样沿街叫卖:“卖杂货喽,小媳妇用的针和线,姑娘喜欢的花手绢儿,老汉用的烟袋锅,小孩吹的小泥哨,还有甜掉牙的糖果果,快来买喽。”十里八乡的人都认识我们这个小货车,都认识我们这一家人。后来我知道卖的钱是要交到生产队里的,用钱换来工分,再换来口粮。在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情况下,父亲没有让我去生产队放牛或割猪草挣工分,而是把我送进了学校。
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可从上学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同学们嘲讽的话语,老师不屑的眼神,让我更向往自由自在的去放牛了!我回家对父亲说,他们都瞧不起我,我还是去放牛吧。谁知父亲一把把我抓过来,瞪着眼珠子恶狠狠的说:‘小崽子,就是为了以后让人看得起才让你上学的,你懂吗?你不能像你老子一样被人看不起一辈子,你明白吗?你不但要上,还一定要上好,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凶狠的样子,吓坏了,连连点头。
年终考试的时候,我得了双百。这是村小学从来没有过的。老师不但对我笑了,还破天荒地在班上表扬了我,要大家向我学习。我心里美滋滋的。可一下课,我就被没考好的男同学暴打了一顿。当小娟喊来老师的时候,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老师把我送进了村里的小诊所,还把我送回了家。那些打我的男同学头一次被老师批评了,还被家长骂,还要对我说对不起。我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尊重的感觉。回家来的父亲问明情况后,竟然不顾及我的伤痛,抱着我又哭又笑,一遍一遍的说着:‘儿子,有出息;好儿子,有出息!’从此,村里的伙伴们没有人再欺负我。大人们也对我父亲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喊他‘老刘’,而不是‘独眼龙’。因为老师说我是‘神童’,将来一定是当大官的料。从此,我学习更加勤奋,一定要像他们预言的那样,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
“你厌烦了吗?”刘先生停下来问湘竹。
“很感人,您接着说。”湘竹真切的回答。
“我们那批学生升上初中的,只有我和小娟。小娟是村书记的女儿,她是唯一的没有嘲讽过我的人。
上初中后,我在村里得到的尊重又丢失了。虽然父亲已经不在学校门口卖东西了,可依然有人知道我的身世,依然拿着这个来羞辱我,动不动就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恨起我的家来,痛恨他们给我带来的耻辱。我不想见到他们,就住了校。除了回家带饭,我从不回家,也不允许他们到学校里来。我恨他们,恨他们的结合,恨他们生下我。我一见到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我是不是太坏,太没有人性了?”
“或许是你步入青春期太关注自己的缘故,这个时期人开始有自我意识,谁都希望自己是完美无缺的。这时候的人的观点行为有时会过于偏激。”
“谢谢你给我这样科学的理由。我只想逃离他们,我不希望把自己和他们联系起来。我拼命的学习,每次都考第一名。可我是如此的孤独: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小娟时常帮助我,可我却无法接受。在我的眼里她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受人尊重。我觉得她是在可怜我。我讨厌被别人可怜甚过被别人嘲讽。”
“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湘竹觉得“理解”这个词真是太有用了,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更不会伤害到别人。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我也不能够继续。”刘先生沉默了。湘竹没有打破这短暂的沉默,只是用关切的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