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夏念慈约了好友蒋毓清,二人在酒店的咖啡厅相聚,毓清是夏念慈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在同一公司上班,即使后来夏念慈辞去工程师职位,二人仍会不时相聚.
“每次见你,都觉得自己在公司中做到手忙脚乱,胼手砥足不知有什么用?”毓清不住诉苦,”昨日赵某人又明示暗示我可以通过付出少许代价,换得一官半职的升迁机会.”
“这家伙要再这样跟你提起,你可以直接投诉他性骚扰.”夏念慈皱着眉说到.
“中年男人,大腹便便仍不自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是,总有这样一些中年男人,半生几近结束,才发觉以前得到的不是真正爱情,所以到处拈花惹草,自诩追逐自由真我,真正恬不知耻,殊不知看见那圈肚腩,就让人作呕.”
夏念慈听着不住骇笑,不知今日这位老友为何有诸多倒不完的苦水.
果然,毓清下一句就是:“念慈,你说,像我们这样工作到老,到底有什么用,都说现今社会讲究男女平等,可女人终究要以结婚当做人生大任,你做得再出色,最后还是要去相夫教子.我母亲最近不断向我逼婚.”
念慈想起蒋母是个年届60的老人,一生以丈夫儿女当作自己快乐成功与否的准则,最要命的是,你永远不能说她不对.
是,她没错,儿女没错,但僵持到最后大家都是不快.
夏念慈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安慰好友.
毓清抬头望着夏念慈身后某处讶异,急忙转过眼神希望不会引起夏念慈注意,可是夏念慈早已发觉她眼神变化,转头发现了徐谦,正携着女伴在一张桌边言笑晏晏.
徐谦亦看见了她,于是夏念慈大方含笑点头,转头看着毓清.
毓清直接鄙夷着说,“她没你好看.”
念慈不住大笑,看着毓清,真觉好友仗义得不管不顾.
夏念慈还是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我都已经与他分开3年了,不管你信或不信,如若不是适才碰见,我连他的样子都忘记了.”
“我信.”毓清颔首,”我一直觉得,分得开的话,就并非真正可以厮守的那个人.”
“你看,我终究不够好.”
“不,念慈,我们一直认为是徐谦配不上你,这是实话.”
念慈不住笑出声,她笑的时候,总会习惯性仰着头,单边酒窝跟小虎牙,都带着一种率真.蒋毓清不觉想起了数年前夏父去世时那个一脸无助但仍倔强的人已经不在了,夏念慈早已再世为人了.蒋毓清不禁为好友心疼,不觉拉着桌上好友的手.
徐谦这边看着前任女友在那边笑得一脸快意的样子,轻快的笑声在咖啡厅中些微荡漾开去,像温煦的阳光一般.这个女子与数年前相比更好看了,甚至这咖啡厅中已有不少男人在注视着她.
像坠入往事般,身边女子不耐着重复了数次提问后,徐谦方醒转过来.
与女友说话时,夏念慈她们已经起身并肩离开出门了.然后不自觉地,徐谦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在橱窗前分手,蒋毓清回自己的小公寓休息,夏念慈走前几步,准备走去车站搭车回家,走了几步,发觉身后有辆车一边跟着她一边不住摁着喇叭,夏念慈皱眉不耐地转头,自车窗中探出一张英俊的脸.
聂峥开了车门,慢慢走向她的跟前,一脸笑意.
夏念慈挑眉,不觉笑着出声:“可惜我已不是少女,不然早就跳着上车.跟你天涯海角四处流浪.”
聂峥也不住笑,”不,现在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即刻动身前往伊斯坦布尔,再转至罗马,一去不回.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荣幸?”
夏念慈心想,这对白恁地老套,可仍跟着男子上车,盲目地跟着他去一个她未知的目的地.
呵,是恋爱么?
两人来到海边,初秋的海边还是有不少人,夏念慈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来海边的时候,自己经常将父亲埋入沙中,小小身体不住捧着沙堆在父亲身上.这样温情的时光,也都过去了.
两人坐在沙滩上,刚过中午的光景,天气还带着闷热,因为周末,也有不少家庭带着孩子一家几口来海边聚会,海风不大,夏念慈将头发挽至耳后,露出雪白的后脖子.她不像其他女子,出门动辄就涂抹各种化妆品或瓶瓶罐罐的各种护肤品,就这样不施粉黛.可是在聂峥看来,这个女子清净自然.
两人竟自无话各自在心里揣度如何开口时,一颗小皮球滚自夏念慈脚下,一个不过3、4岁的孩童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口齿不清的指着夏念慈手上拿着的球,说:球球…
夏念慈望着那个可爱的孩子慢慢走近,不经变色,然后是满眼哀伤的心痛.
那个孩子左手健全,可是右手前臂却天生残缺,只有半截.那个孩子笑得一脸烂漫自然,恍若天使,而正是这一点,才让人觉得心疼.夏念慈将球递给他,带着掩饰得过分沉静的笑意,那孩子将球拿过,揽住夹在左臂下,这样习惯的动作,可见早已适应了身体的不健全.
看着夏念慈的眼光始终跟着那个孩子在人群中转动,聂峥看着远处的海说:”其实每个人,都并非完美.”
夏念慈转头看着他,慢慢颔首:”是,我有一好友,皮肤真正胜似雪肌,可背上却有一块巴掌大的红色烫伤疤痕,常有人劝说她将其去掉,可是她却坦然接受身体上的这一缺憾,泳衣照旧着上,自然大方到人无暇顾及她背上的那印记”
“是,现今社会虽说注重声色,可人人都应自知内涵更重要.”
夏念慈看着那张英俊五官起伏如川的侧脸,这样一个漂亮的人,竟然也会这样说,可见真正不在意外貌.
“你呢,你的不完美呢?”
“我?我的左耳因为一次意外导致完全失聪,捂住右耳,我就真正听不见东西了.”聂峥安静说道.
夏念慈这才发现,原来第一次见面他俯着身子跟齐叔说话,或者就是因为听觉不便,而且他始终会主动站在夏念慈的左侧.这也是一种渐渐习惯的自然反应,想来意外失聪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
夏念慈看着海边的喧闹,沉默了一阵,然后轻轻说着:
“想知道我的不完美吗?3年前一场意外,我失去了当母亲的权利.”即使说得很轻,可在喧嚣不止的海边,这句话却像海浪一样清晰.
看来世间生灵皆有各自的不完美,人人都习惯了与自己的残缺共处.
远处的那孩子,与家人在沙滩上踢着球,咯咯响起的笑声,的确真如天使般自然,世间生灵的不完美,或者才是印证生灵真正无可替换的存在感.夏念慈站起走到聂峥的左侧,蹲下摸着那只左耳,它看上去与另一只健全的耳朵一模一样,那张脸依旧让每一个经过的女子觉得惊艳.可夏念慈业已知道这个男子其实有着自己所知道的不完美.
聂峥笑得仿若中天的骄阳,起身拍掉裤上的沙子,站在夏念慈身前,她抬头看着他,看见他头顶的太阳,用手覆盖住眼睛,眯着眼看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夏念慈的手放进那只宽厚的手掌中,被牢牢握住,然后被拉起身.
3年后,这是第一次被一只宽厚的男人手掌握住.
聂峥没有再放开她的手,夏念慈手里提着鞋子,跟着他一起朝沙滩出口走去.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聂峥说
两人驱车来到一处旧房子前,聂峥下车,帮夏念慈开了门,一派自然大方.夏念慈不禁掩嘴笑,许是多位前女友教得好.聂峥仿若看出她的心思,也不禁笑出声,像是解释一般:“家父自幼教我们要尊重女性.”
夏念慈想起毓清应该会对此呲之以鼻,笑意就更浓了.
两人在门边,刚想敲门,就有人推开门出来,是一个年纪大约60上下的女人,看见聂峥后一脸笑意:”弟弟你回来啦,刚好你外婆刚睡醒,正在厅上坐着,你去陪她,我出去买点东西.”
聂峥拉着夏念慈的手,对着眼前的女人说:”桃姨好,这是我朋友夏念慈.”
桃姨看着夏念慈不住笑,然后将门打开,夏念慈颔首微笑,被聂峥拉了进去.进入厅中,夏念慈看到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老人坐在椅上看书,鼻梁上架着一个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成一个小髻,听见人声,自书中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不觉扬起嘴角,脸上些微皱纹仿若也扬起笑意,可以看出老人年轻时样貌真正出色.
夏念慈这才发现,聂峥笑起来的样子或者就遗传自他外婆.他们都是先是眼神里荡开笑意,然后再扬起嘴角,半眯着眼,这样的笑容真正真诚传递愉悦.
“外婆,这是我朋友,念慈.”
夏念慈依旧含笑点头,然后说到:”外婆好.”然后站在聂峥身侧含笑沉默,老人看着夏念慈微笑,然后让他们坐下.
这是一间旧式的宅邸,内部远比外部所看到的要宽广,夏念慈跟着聂峥一起沙发上坐下,见墙上挂着一堆相框裱起的相片,见夏念慈一脸好奇,聂峥将她带到那些相片前,外婆也一脸笑意地走来,指着其中一张一个小男孩抱着木质玩具车在哭的相片说,”这是聂峥.”念慈上前仔细辨认,旧相片保存完好,相中小人是缩小版的聂峥,张着小嘴抱着玩具大哭,让人看着忍不住放开笑意.
一墙的相片,看着像诸多被装裱的回忆,人类其实对于消失的时光有难以言表的恐惧,通过文字记录,图像描绘等这样的形式来辅助记忆衰退,及至近代相机发明以来,人们通过这一形式来真正完好记忆各种生活琐事.
其实所谓时光,对于对往事怀恋的人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残忍.而有时图像记录,便仿若成为一种徒增伤悲的催化剂.
有人庆幸遗忘,就有人庆幸可以记住一切.
不外乎是心境使然.
聂峥指着右上角一张相片说,”这是我母亲.”
夏念慈随着手指方向望去,是张半身像,相中女子有一头长卷发,斜倚着身子,一头长发慵怠着在肩上散开.相比于聂峥外婆,聂峥母亲并没有过多遗传到家族中出色的长相.相中女子的样貌较普通.外婆看着那张相片,叹了口气,夏念慈方想起相中人刚去世不久.不禁跟着沉默下来.
夏念慈看着这一墙的回忆,祖孙两人兀自还沉浸其中,夏念慈发现了一张相片,错愕之下,即使她认得出相中人,可是她还是指着相片,声音起着些微的波澜:”那是谁?”
聂峥转头看她,眼光随着手指方向,看着那张相片.
夏念慈发现与仍是少女的聂峥母亲并排而站的,是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