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慈靠着门坐在地上,听见聂峥在敲门的声音,一阵一阵扣在门上像在自己的心上敲打一样,她错乱至极的心绪在刺耳的敲门声中总有些难以言喻的困倦.大抵是担心邻居出来控诉,聂峥敲门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明显没有犹疑.
夏念慈突然想到,这男子的心绪或者有着他自有的敏感也不定.
夏念慈叹了一口气,想这些又何用,自己当初坚持要张慧如替她寻求梁以华的下落就是错的,张慧如说得对,明明业已过去的往事,再纠缠不休,那遗憾也早已形成,执着于此有何用处,不外乎是将心结打死罢了.
现在知道这结果,已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想站起来,发现双腿竟发软,真正不甘自己竟会受到这样的打击而成这般软弱的样子.一次不成,再试一次,于是她用手撑在地上,然后用力站了起来,身体竟然会冒出冷汗,接着突然屈身呕吐了起来.
夏念慈支撑不住,站在门前,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打开了门,看见那可怜男子自一脸无措地站在她的面前.
聂峥看见眼前的未婚妻,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夏念慈突然觉得鼻酸,这样一无所知其实也未尝不可.
何以要背负着过去那与己无尤的遗憾.
夏念慈想起这男子当时知道自己父亲与她母亲以前是恋人的时候,那时他跟夏念慈说:”我们不会跟他们一样的.”一脸的认真与笃定.
无果的爱情其实大多是种遗憾,这男子愿意做出不渝的承诺,她何尝不感动.
“念慈,你怎么了?”聂峥看见夏念慈有些失神的样子问道.然后看到未婚妻身后的呕吐物,眼里不见半分嫌弃,反而平添了更多的关心.
聂峥看着眼前的夏念慈,被绑起的马尾有些发丝散开,一脸苍白的样子,即使样子有些无助感,他印象中的夏念慈眼神里永远有着一种倔强到不愿轻易妥协的神采,可现在眼前的女子平素眼里那团微小但不会熄灭的火焰却明显黯淡下去了.
聂峥从未见到夏念慈这个样子,外表或者柔弱,但是内心却明显意料之外的强大的那个女子在他眼前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无助感.
聂峥将夏念慈拥入怀中,在怀里,力度不是很大,却坚定如磐石.
夏念慈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轻轻答:”没事了.”
而聂峥也不再追问,两人就这样相拥无语.夏念慈感激聂峥并不纠缠询问,及至紧咬不放,两人相处至要紧的是要给彼此适当的空间,最忌讳毫无距离,咄咄逼人,即使再亲近,其实人都会怀揣着一些秘密来维持关系.
聂峥则觉得,夏念慈不说,总有自己道理.及至她愿意说的时候,他就听着.
此时他既为眼前人心疼,又觉得心中有一种满足感,眼前女子不吝将她最无助的那一面给他看,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对他的信任与托付.
情人大多将自己最完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看,及至无助不堪乃至丑态百出,是要给那个会一起度过余生的人看的.
聂峥将夏念慈抱起,将她放在沙发上,然后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出来,放进她的手中,嘱她喝下,接着自杂物房中取出拖把,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并不嫌脏.
夏念慈看着这个俯身拖着地的男人,头上微卷的头发有些挡住眉毛了,挽起的衬衫露出了一臂线条微现的肌肉线条,拖完地,一手提着拖把,一手用手背擦去额上微微沁出的汗水,看着夏念慈笑得一脸憨厚,这样的笑容,看上去与那张英俊的脸毫无关系,可在夏念慈看来,却是一种沉稳但如归宿感的温情.
聂峥清理完,走到夏念慈面前,蹲下看着她,问道:”现在好点了吗?”
夏念慈点了点头,拿起他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将其打开,然后将脸埋在里面.夏念慈想起小时候,受了委屈就会这样将脸埋在父亲的双手中,不声不响,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笑得一脸快意,说是忘了,不如说是释然.
父亲去世那天,她在病榻前半蹲着,握着父亲的左手,然后用额头抵着父亲的手心,这是她长那么大,唯一一次将父亲的手弄得满是眼泪.这只手已经带着苍老,不能将她的脆弱小心包裹.那天她刚自公司赶去医院,身上还穿着职业的套装.
逼得她喘不过气,这身体,这颗心.
聂峥觉得未婚妻今日情绪颇怪,但却不愿强迫夏念慈将心中不悦心结一一坦言,只得等,等她愿意将心中积郁倾吐.
夏念慈将头抬起的时候,一脸平静,刚刚失去血色的嘴唇业已恢复,她看着聂峥说,”现在你已经看到我最难看的样子了,你现在一定要娶我了.”说话的时候,一脸装作凶霸霸的样子,然后又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单边酒窝溢满笑意.
聂峥跟着莞尔,可是心中却陡然失落,她还不愿说.
但是心中却其实暖意不散,即使这女子不会将心中积郁说出,不外乎不想他分担这负担,于是他又将她拥抱住,在她的耳边说:”我只能娶你了.”
夏念慈感激这男子的温良体贴,心中不住心疼,他没有必要知道这前尘旧事,来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至此,夏念慈方真正感激父亲此前对她的百般保护.
真正是知来何用?
那人两人相拥无语,及至天亮,其实不过数小时的时间,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他们却直觉两颗心靠得更近.
夏念慈将头抵在聂峥的肩上,一夜无眠,或许是精神已经松懈,不久后便倦怠着沉沉睡去.聂峥看着未婚妻一脸沉沉睡去的样子,将夏念慈抱起,然后放到她的卧室床上,将被子盖上,拉上窗帘,虚掩着门便退了出来.
聂峥出了卧室,走回厅上,收拾了客厅,看到几上那个被打开的牛皮信封.
直觉这或者便是昨夜夏念慈不快的症结所在,伸了手过去,拿了起来,却犹疑着是否要打开.捏着这封不厚不薄的文件袋,聂峥知道打开或者就知道夏念慈心中郁结所在,于是将手伸进袋中,手指夹住袋中纸张,但却又停住取出的动作,心中犹疑更甚.厅上的聂峥一番内心挣扎全写在脸上,房中的夏念慈却透过那门缝,身子倚在门沿上,看见这个男子低头看着手中文件袋,心中在挣扎拉扯.
夏念慈心中忐忑,她自睡眠中忽自惊醒,刚想出来喝杯水,走到门前,隔着虚掩的门,看见聂峥拿着文件袋,正要取出文件,低下了头心中哀叹,到底这是命数使然.
或者事情将往夏念慈更惊惧的那一面发展,聂峥会误会自己找人调查他的母亲,届时只得将二十余年前的陈年旧事和盘托出,这到底是场自己还未真正明了的变故,何以解释?只会将误解弄得更深罢了.
夏念慈百口莫辩.
她突然觉得胸口的恶心感更甚,透不过气.
抬头看了一下,发现聂峥已经将文件夹放下,并没有打开将文件取出阅读,他拿着几上的钥匙,抬头看了墙上的钟,走向门那一边.
夏念慈感激这男子,心中积郁因为这体贴的举动而渐渐趋散,这男子会是一个好伴侣.
聂峥走后,夏念慈慢慢走出房间,回到厅上,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总感觉昨天的狼狈还在身上,她拿起那份调查文件,走到厨房.
打开煤气炉,将文件取出,接着炉火点燃,然后放到洗碗槽中,纸张被火舌卷起,变成琐碎的灰烬,一个个文字被吞噬消失,不多久只剩下一堆灰烬,夏念慈将袋中剩下的那张照片取出,相中两个少女相拥笑得一脸笑靥,里面谁都不知道往后变故,此去经年,相中两个女孩,一个离开这红尘人间,一个避开众人远走异国.
其实她们当时谁能料到过后这场改变了诸多人一生的变故.
谁都不知道下一秒命运会给你一份礼物,抑或一次诅咒.这到底是说生命可悲,还是可爱?
夏念慈将相片引燃,橘红色火焰很快便与相片纠缠起来,变成蓝色,相片因为受热卷起,冒出白泡,火焰蔓延在两个女孩的那身裙装上,然后一路延伸,直至相中人被火焰完全包裹.
终成灰烬了.
夏念慈开启了水龙头,将洗碗槽中的黑色灰烬冲刷掉,失神望着水涡卷着一堆黑色旋转,然后掉进在深邃的洞中.散开的头发垂了下来,像泻开的光一样.
夏念慈关掉水喉,清水中早已不见那黑色,不留一丝痕迹.
真像一场凶手毁尸灭迹的谋杀现场处理.夏念慈苦笑.
倒了杯水,走到厅上坐着,正自出神的时候,听见门锁转动,心中警觉,站了起来,门开了之后,是聂峥走了进来.
夏念慈肩膀松懈了下来,聂峥看着笑了出来,提着手中的早餐晃动了一下.
“怎么不多睡一会.”
“没,起身倒杯水喝,然后就睡不着了.”
“那就干脆吃早餐吧,我在楼下买的.”
夏念慈点了点头,”我先去洗个澡.”
聂峥拿着早餐,走进了厨房,不多久便端着白粥出来,然后拿着盘子装着油条放到桌上,盛了两碗白粥放在桌上.
聂峥早已注意到几上的文件夹已经不在了.
爱,有时是以一种隐瞒的形式表达.
夏念慈自浴室出来,一边拿着毛巾擦干头发,一边走到饭桌边.看见桌上的白粥油条,心中一阵温暖.
“楼下柴叔那档的白粥油条最好吃,油炸鬼香脆不上火.”夏念慈喝了一口白粥后,手里拿着油条朵颐.
聂峥看着她吃得毫不扭捏,一点都不见矫揉造作.
笑了出来,说道:”那多吃一点.”
这样的对话,听上去就像一对结婚经年的老夫妻.
正自吃饭的时候,夏念慈的手机响了起来,夏念慈急忙拿起桌上的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跑过去拿起电话,看了来电显示是蒋毓清的号码?
“夏念慈,你不是会无故爽约的人啊.”
夏念慈这时方想起了与蒋毓清有约,不住道歉,蒋毓清在电话那头失声笑了出来,聂峥隔那么远,都能听见电话那头的笑声,转身看着夏念慈一脸笑意地拿着电话,夏念慈看见聂峥在看着她,于是眨了眨眼.
“好啦,知道你没事就好了,还担心你生病了,那我等下去找你吧,有件重要的事要找你商量.”蒋毓清说道.
夏念慈应允之后,便挂了电话.
吃完早餐后,聂峥主动将碗筷拿去厨房清洗,夏念慈跟他的身后,倚在冰箱上,看着这个男子在水流下洗着碗筷,一边洗一边跟夏念慈说些细枝末节的话.
“对了,前日我们拟定的登报订婚消息,会在后天出来的.”
“好,到时找时间叫外婆她们出来一起吃顿饭吧,是要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
“外面吧,不然在家准备这些太麻烦了.”
“也行,听你安排.”
“你那边有多少亲属,要先预备有多少人头,好去预定一下位置.”
“我今晚打电话给我舅舅他们说一下,到时再跟你说说.”
“行,那就这样.”聂峥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那我先回去洗澡,晚上找你吃饭?”
“晚上约了毓清,没时间了.”
“好吧,那我明天来找你.”说罢聂峥就打开了门,夏念慈抱住他.
两人在门口拥抱良久,对门要去上学的那个少女,看见晨光中的这对情侣拥抱的瞬息有些悸动,因为两人都长得好看,所以觉得温情自然,浑然不觉有什么失当.
她慢慢走近两人,然后低头走下楼梯,待转角处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仍在相拥,似乎要将彼此纳入怀中,藏进身体中一样.
少女脸色微红,走下楼梯.
“那再见了.”
“好,路上小心.”
夏念慈在家中等着毓清上来,因为无聊所以打开电视看着,打了电话给齐叔,问店里生意可忙?
齐叔说现在淡季,生意其实不算多,夏念慈嘱好齐叔注意休息,便挂下电话.
刚放下电话,便听见有人敲门.
蒋毓清甫一进门,就拉住夏念慈手臂,一脸激动.
“念慈,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