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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宋凤流连鸡苑 鲁公败走阳州

臧孙会与季孙意如在小阁秘密会见之时,宋凤与姜姬仍在斗鸡苑看台上观战,宋凤似乎赌得不怎么专心,时时扭头往通道方向观望。姜姬笑道:“你还在看那风流种?”宋凤道:“他早就进去了。”姜姬道:“你在盼着看他出来?”宋凤道:“休要胡调,我只想看看他来同谁见面。”姜姬笑道:“反正不会是曹姬,臧孙赐已经回来了。”宋凤道:“你不觉得臧孙会形迹可疑?”姜姬眼睛盯着场下,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了?”宋凤道:“他对斗鸡的热闹场面视若无睹,直奔会客室而去,难道不可疑?”宋凤的话音刚落,看台上突然暴发一阵呼喊,一场搏斗结束。姜姬一脸兴奋,喊道:“赢了!咱们赢了!”宋凤对姜姬道:“你帮我下注,我去趟盥洗室。”宋凤说罢,下了看台,沿着通道往后走去。通道尽头作丁字形,正中间是两扇雕花木门,木门之内便是会客之所。男女盥洗间分设在会客室左右两边。宋凤走到通道尽头,正要往右转时,听得会客室双门响动,急忙抄起长裙,让到一边。雕花木门开处,臧孙会自内而出,看见宋凤,虽不认识,却也抛过来一个微笑,宋凤假做没有看见,不予理会,扭头进了盥洗室。

当日深夜,孔丘在书房灯下阅简,宋凤自外入。孔丘放下手中竹简,问道:“是去了浣花池还是去了斗鸡苑?”宋凤笑道:“见到一个盗嫂的人。”孔丘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怎么都让你撞见?”宋凤嗔道:“你想不想听?不想听,我就走了。”孔丘道:“洗耳恭听。”宋凤道:“你听说过臧孙赐没有?”孔丘不屑地摇一摇头,道:“臧孙赐没有嫂。”宋凤道:“谁说他有嫂了?”孔丘道:“你不是说事情因盗嫂而来吗?”宋凤道:“自作聪明!事情因盗嫂而来,并不等于说与事情有关的人都盗嫂。”孔丘道:“那你是说见着臧孙贽了?”宋凤笑道:“还是自作聪明。”孔丘道:“臧孙赐只有兄弟两人,不是臧孙贽,还能是谁?除非……”宋凤打断孔丘的话,笑道:“除非怎样?”孔丘道:“除非你连他的从弟臧孙会也一起算。”宋凤听了又一笑,却不接话。孔丘道:“你笑什么?”宋凤道:“笑你还不太傻。”孔丘道:“你在斗鸡苑听见臧孙会同谁说了些什么?”宋凤道:“只见着他一个人。”孔丘道:“那有什么值得一说?”宋凤道:“他去斗鸡苑,却既不赌鸡,也不看鸡,是不是形迹可疑?”孔丘道:“不错。”宋凤道:“我猜想他是去会一个人。”孔丘道:“你不是说只看见他一个人么?”宋凤道:“所以我才说我‘猜想’如此。”孔丘道:“凭什么这么猜想?”宋凤道:“他进了斗鸡苑后面的会客室,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出来。”孔丘道:“准是有人在会客室里等着他。”宋凤道:“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那会客室里并没有人。”孔丘道:“你又没跟着进去,你怎么知道?”宋凤听了一笑,道:“你也没跟着我去斗鸡苑,你怎么知道我没跟着进去?”孔丘道:“你难道真的跟着进去了?”宋凤听了,笑个前仰后合,道:“那会客室的隔壁就是盥洗室,我往盥洗室去的时候,恰好碰见臧孙会从会客室出来,我趁机往门里溜了一眼,里面除了两副座席,一无所有。”孔丘道:“你肯定没有看走眼?”宋凤道:“公子为腰绦上那么个小小的鎏金觥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要是有个人在那儿,我还能看不见?”孔丘道:“那人是不是先走了?”宋凤道:“肯定没有。我站在看台上的地方正好看得见会客室的房门,我因觉得臧孙会形迹可疑,时不时往那门口瞅一眼,绝没有见到一个人从那门里出来。”孔丘道:“也许他等的人没有来?”宋凤道:“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我看见他出来时手里多了点东西。”孔丘道:“多了点什么?”宋凤道:“他进去时两手空空,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素绢包袱。”孔丘道:“谁是这斗鸡苑的主人?”宋凤道:“这斗鸡苑挂名的主人是个商人,其实季孙意如才是真的老板,这斗鸡苑里极可能有季孙意如的机关。”孔丘道:“这斗鸡苑离季孙意如府第远不远?”宋凤道:“相隔不过两条街。”孔丘道:“莫不是那会客室中有条地道与季孙意如的府第相通?”宋凤道:“我也是这么猜想。”孔丘略一犹疑,道:“事情虽然可疑,但臧孙会是个不相干的闲人,不值得这么琢磨。”宋凤道:“所以我一开始问你,听说过臧孙赐没有。”孔丘听了大笑,道:“原来如此。”宋凤道:“你笑什么?”孔丘道:“笑你还不太傻。”宋凤听了也大笑,道:“不知是谁不傻!”

次日午后,孔府客厅之内,孔丘与季公若相向而坐。季公若道:“近日来仲孙大夫的病情怎样?”孔丘笑道:“公若怎么不去问仲孙大夫?却来问我?”季公若道:“我同仲孙大夫没有私交,我不能总到鲁公那儿去请命。”孔丘道:“既无私交,却如何如此关心?”季公若道:“仲孙大夫乃国之大臣,仲孙大夫之安危有关鲁国之安危,如何能不令人关心?”孔丘笑道:“不过讲句笑话,公若切莫在意。”季公若道:“岂敢!听说仲孙大夫的病有些好转,不知是否当真?”孔丘道:“据姜姬说,好坏反复无常,不能说有所好转,只能说是未见恶化。”季公若听了,愁上眉心,沉吟半晌,道:“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孔丘道:“仲孙大夫的病,自有姜姬操心,公若何必分忧?”季公若听了,自知失言,仓皇应道:“是!是!仲尼之言甚是。”孔丘道:“近日朝廷有何新闻?”季公若道:“臧孙赐新近从晋回。”孔丘道:“那已经有好几天了,还能算是新闻?”季公若道:“他在家里歇了几日,昨日才见着。”孔丘道:“晋人扣了他半年,肯定是辛苦了。”季公若道:“可不是吗,他说记性都比以前差了,事情不记下来转眼就忘,所以他带了臧孙会去替他作记录。”孔丘听了一怔,沉吟半晌,终于道:“臧孙会其人,公若可熟悉?”季公若摇头,道:“只听说是个好色之徒。”孔丘笑道:“‘食、色,性也’,倘若仅仅好色,倒也罢了。”季公若道:“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听说什么别的。”孔丘道:“他同季孙意如有无交往?”季公若道:“不曾听说。”孔丘道:“他有无把柄落在季孙意如手里?”季公若道:“也不曾听说。难道仲尼有所闻?”孔丘道:“没有。只是随便一问。”顿了一顿,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季公若会意,拱手称谢,道:“多谢指点。”两人又说了阵闲话,季公若起身告辞。

季公若从孔府返回自己的府第,司阍在门口接着,说臧孙赐已在客厅等候多时。季公若疾步走进客厅,问道:“你既在此久等,想必有要事相告?”臧孙赐道:“数月前邾人在费邑之东修建翼城,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季公若道:“听说季孙意如唯恐邾人利用翼城为据点,切断费邑与曲阜的交通,几次想阻挠邾人筑城,无奈翼城在邾国境内,季孙意如恐晋国出面干涉,遂未敢动手。”臧孙赐道:“如今城已经筑成,听说邾人将调筑城兵马回邾邑。邾人来时,取道南山,如今适逢春汛,南山道路为水所淹,不得通行,邾人只能取道武城。武城这条路沿着边界,季孙意如计划在武城设伏,将之围剿。鲁公恐晋人兴师问罪,问我的意见。”季公若道:“你怎么说?”臧孙赐道:“我还没有答复,想先来听听你的意见。”季公若道:“为什么要听我的意见?”臧孙赐道:“因邾子是你的姊夫。”季公若道:“正因有这一层关系,我应当回避才是,你岂可反倒特意来问我?”臧孙赐压低声音道:“这儿可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季公若道:“但说无妨,并无外人。”臧孙赐略一迟疑,道:“当今鲁国之患,在内不在外。”季公若道:“你意思是?”臧孙赐道:“邾人正可用作外援。”季公若淡然一笑,道:“对付谁的外援?”臧孙赐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三桓瓜分鲁国之势已成,不早图之,鲁国危在旦夕。”季公若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鲁公的意思?”臧孙赐道:“我想鲁公必有此意,只是未敢吐露出来。”季公若道:“俗话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首。’倘若鲁公真有此意,必须首先对付季孙,若想对三桓一齐下手,则必败无疑。”臧孙赐道:“我也是这个想法。”季公若道:“你有什么计划?”臧孙赐道:“你暗中去同邾子商量,倘若邾子同意为我外援,一起对付季孙,我就叫鲁公阻止季孙意如的伏击之计。”季公若想了一想,摇头道:“窃以为未尽其善。”臧孙赐道:“愿闻其说。”季公若道:“鲁公未必能阻止季孙意如,徒让季孙意如生疑,我未必能说动邾子,徒费游说之资。”臧孙赐略一沉吟,道:“言之不为无理。然则,你有何妙计?”季公若道:“不如将计就计。”臧孙赐道:“如何将计就计?”季公若道:“你明日去见鲁公,只说季孙意如的计划甚好。”臧孙赐道:“如此,岂不是令邾人在武城道上中季孙意如的埋伏?”季公若道:“就是要让邾人中季孙意如的埋伏。”臧孙赐道:“此话怎讲?”季公若道:“邾人丧师,必怀报复季孙之心。我然后于此时,游说邾子为我外援,必然可以无须有所馈赠而有所成功。此正所谓‘点将不如激将’。”臧孙赐听了大喜,道:“好一个‘点将不如激将’,公若果然高明!”季公若道:“只是切不可为外人道。”臧孙赐道:“这个自然。”季公若道:“剪除季孙意如之意,你有没有同臧孙会说起过?”臧孙赐道:“没有。怎么,你怀疑他不可靠?”季公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臧孙赐听了,缓缓点一点头。

两日后下午,季公若来见孔丘,季公若道:“邾人大败于武城,仲尼可听说了?”孔丘道:“邾人大败于武城,公若怎么好像面有喜色?”季公若道:“身为鲁臣,鲁胜邾败,怎能不喜?”孔丘微微一笑,道:“依我看,乃是别有原因。”季公若道:“休要讲笑,哪有什么别的原因?”孔丘道:“古人有云:‘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季孙意如既胜必骄,邾人既败必哀。公若以为可以用必胜之哀兵对抗必败之骄兵,所以才会喜形于色。”季公若听了一惊,道:“仲尼这话从哪听来?”孔丘笑道:“公若不必担心,我并没有听到什么谣言,只是如此猜想而已。”季公若道:“仲尼怎么就偏偏猜得中!”孔丘笑道:“公若的激将法,只能瞒得过季孙意如,怎能瞒得过我?”季公若叹了口气,道:“仲尼之智,诚非常人所能及!”孔丘道:“闲话少说。邾人已经激怒,公若打算如何?”季公若道:“打算趁热打铁,明后日即暗中去见邾子,结为外援。”孔丘听了,摇头不语。季公若道:“难道有什么不妥?”孔丘道:“时机尚不成熟。”季公若道:“此话怎讲?”孔丘道:“邾子业已遣使者去晋,在得到晋人答复之前,绝不会贸然同公若秘密结盟。”季公若道:“季孙意如于晋国六卿皆多行贿赂,晋人一定不会为此兴师动众。”孔丘道:“公若之言,不为无理。不过,晋国既为诸侯盟主,也绝不可能对邾人的申诉置之不理。”季公若道:“你是说,晋人会出面交涉调解。”孔丘道:“不错。晋人极可能会逼迫季孙意如归还邾国俘虏。”季公若道:“交涉调解最费时间,三国使者一来一往,又是私下密谈,又是公开会议,讨价还价,搞不好,一年也等不出个结果来。”孔丘道:“欲速则不达。但凡举大事,必须有耐心,千万不可造次。”

数月之后,某日下午,孔丘在书房中弹琴,宋凤匆匆自外入。孔丘抬头看一眼宋凤,却并不停手。宋凤疾步走到几案之前,弯腰伸手,在琴弦上只一划,大弦、小弦之声一齐迸发,嘈杂刺耳。孔丘不得不停下手,道:“又发什么疯?”宋凤大声道:“你整日就知道弹琴,人都要死了!”孔丘道:“谁要死了?你要死了?”宋凤道:“谁跟你胡调!仲孙大夫要死了!”孔丘道:“这我早已知道了。”宋凤听了一惊,道:“你早已知道了?姜姬刚刚告诉我,你怎么可能早已知道?”孔丘道:“三日前南宫敬叔来过。”宋凤听了一怔,道:“南宫敬叔来过?你怎么不告诉我?”孔丘道:“就怕你大惊小怪。”宋凤冷笑一声,道:“我大惊小怪?仲孙大夫待你不薄,你怎么如此冷淡?”孔丘道:“喜怒哀乐都不形诸颜色,那才堪称君子,可惜我还做不到,这几天来整日弹琴,目的正在借助琴声来寄托哀思。”宋凤听了,沉默半晌,道:“你打算怎么办?”孔丘道:“什么怎么办?”宋凤道:“你不是估计仲孙大夫一死,那事就随时可能发生么?”孔丘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宋凤道:“什么意思?”孔丘道:“明日叫春梅领阿紫、鲤儿并两个使女,携府中细软,先往阙里山庄。只剩下你我两人留在孔府,随时可以走脱。”宋凤道:“这么多人,阙里山庄的那几间房哪容纳得下?”孔丘听了一笑,道:“等这时候才想起,不是太晚了吗?”宋凤道:“什么意思?”孔丘道:“我早已吩咐子丕与无繇,在阙里山庄里加盖了数间房屋。”宋凤听了不悦,道:“这些事情你怎么都不同我商量?”孔丘道:“这都是些俗事,我怕同你商量了,会打搅你泡澡与斗鸡的雅兴。”宋凤听了,忿忿然拂袖而出。

三日之后,时近正午,仲孙貜卧室之内,帷幄衾帐皆已更换成白色,仲孙貜遗体在榻,蒙以素绢,姜姬率仲孙何忌与南宫敬叔,身披重孝,立在门口,孔丘与宋凤一身缟素,缓步自外入。姜姬与宋凤抱头痛哭,仲孙何忌与南宫敬叔向孔丘拱手长揖,执弟子之礼。孔丘与宋凤向仲孙貜遗体鞠躬毕,正要退出之际,一个中年男子,长得与仲孙貜颇有几分神似,身着孝服,从外面跨进门来,仲孙何忌与南宫敬叔见了,一同拱手长揖,口称:“驹叔”。宋凤听了,不禁对那男子仔细看了两眼。出了仲孙貜府门,登上马车,宋凤道:“你看那仲孙驹何如人?”孔丘道:“不曾留意。你看呢?”宋凤笑道:“你看他像不像个盗嫂的?”孔丘听了一怔,道:“姜姬告诉你的?”宋凤笑道:“姜姬怎么会告诉我?”孔丘道:“原来如此。姜姬既然自己并没有说,你这么说,不是凭白坏他两人名声?”宋凤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来着?如果这话传出去了,造谣生事的是你不是我。”孔丘听了,不予理会。一阵沉默之后,宋凤道:“仲孙貜有没有对你提起过他?”孔丘道:“有。”宋凤道:“仲孙貜怎么说?”孔丘道:“说他是个能人,可惜有点偏袒公室,否则,仲孙貜会请他主持仲孙氏的家政。”

鲁境南关过所窗口一灯如豆,一辆马车由远而近,奔到过所窗前停下,车夫跳下马车,走到窗口之前。过所关吏道:“放行时间早过,明晨再来。”车夫将手中十枚铜钱从窗口推入,道:“主人张齐暴染寒热,口不能言,急归乡里,还请高抬贵手。”关吏见了,将钱收下,道:“既有疾病,姑且放你一回,下不为例。将文书来!”车夫从怀中取出文书,塞入过所窗口。关吏验过文书,道:“人呢?”车夫转身掀开车窗窗帘,关吏侧首隔窗一瞟,顺手将文书抛出,喊一声:“过!”车夫将文书拿起,跳上马车,将马鞭一扬,口喊一声:“咄!”马车行不过五步,一条黑影从路旁灌木丛中蹿出,只一跃,早已登上车厢踏板。车夫见了大惊,勒住缰绳,纵身一跳,跳下车去。来人不顾车夫,左手拉开车门,右手一剑刺入,不偏不倚,正中车中人左胸,却不见鲜血喷出,只听得“扑哧”一声响,来人心知不妙,正欲跃下马车,却已经晚了,十数枚淬毒铁蒺藜从车中人胸口飞出,正中来人面门。来人从车上跌倒在地,车夫从路边一跃而起,用手中马鞭挑开来人的面罩,冷笑一声,道:“西门彪!”西门彪勉强睁开眼睛,瞪着车夫,从牙缝里挤出“季公若”三个字,顿时七窍流血,不再动弹。季公若走到车旁,除下车中人的衣巾,把稻草扎的身躯提出车外,只一抖,稻草抖落在地,随风飘散路旁草丛,留下一张机栝在手。季公若把机栝扔回车厢,翻身跳上马车,马车起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臧孙赐府客厅之内,臧孙赐与季公若分坐于主客之席,季公若道:“刚从邾国回来,因事关紧急,不敢耽搁,不得不深夜相扰,望勿相怪。”臧孙赐听了一惊,道:“怎么?难道邾子不肯为我外援?”季公若摇头道:“我刚出南关过所便遭西门彪袭击,倘若不是我预有安排,早已化做西门彪剑下冤魂,哪还到得了邾国!”臧孙赐听了,又吃一惊,道:“是谁走漏了风声?难道臧孙会当真替季孙意如作奸细?”季公若道:“除此之外,似乎别无解释。”臧孙赐听了,沉默半晌,忿然道:“这家伙恁地可恶,我一定饶不了他!”季公若道:“你千万不可造次,让他觉察了,反而不美。”臧孙赐道:“你的意思是?”季公若道:“将计就计。”臧孙赐道:“如何将计就计?”季公若道:“假做不知,暗中提防。如此,则季孙意如以为尽得我消息,必不预为戒备。”臧孙赐听了,点头称善。季公若又道:“我已同邾子商定,邾人将虚张声势攻取费邑,令季孙意如不敢召公山不狃入援。”臧孙赐道:“如此极好。举事的日期,鲁公已经亲自选好,定在九月初九,初八申时你我前去听贤馆听鲁公作最后的细节安排。”季公若道:“你向仲孙驹透过口风没有?”臧孙赐摇头道:“鲁公的意思是,先不通知他,以免打草惊蛇。等到初八日再令谒者召他,令他仓皇失据,必然从命。”季公若听了,略一沉吟,道:“如此也好。”说罢,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千万提防家贼!”

臧孙赐送走季公若,回到寝院,匆匆洗漱毕,走进卧房,见曹姬斜躺在榻。臧孙赐吃了一惊,道:“你怎么还没有睡?”曹姬嗔道:“怎么搞到这么晚了才来?”臧孙赐道:“季公若来谈点事情,所以晚了。”曹姬道:“季公若不是去了邾国么?难道已经回来了?”臧孙赐道:“回倒是回来了,只差点没把命送在路上。”曹姬道:“怎么了?谁要他的命?”臧孙赐道:“除了季孙意如还会有谁!”曹姬道:“季公若去邾国不是瞒着别人的么?怎么让季孙意如知道了?”臧孙赐叹了口气,道:“只怪出了家贼!”曹姬听了一怔,道:“什么家贼?谁是家贼?”臧孙赐在榻边坐下,搂着曹姬亲了一亲,就势将曹姬按倒,曹姬将臧孙赐推开,嗔道:“你不告诉我,我不让你那个!”臧孙赐道:“你管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干什么?”曹姬双手抱着胸前的锦衾,道:“怎么不相干?你是不是说我?”臧孙赐道:“嗨!怎么会是你!”曹姬道:“那还能是谁?难道是臧孙会?”臧孙赐趋前,从曹姬手里抢过锦衾,又将曹姬搂到怀里,道:“你已经猜到,何必再问?”曹姬道:“你打算把他怎么样?”臧孙赐把曹姬放倒在榻,道:“不怎么样。”曹姬道:“你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臧孙赐解开曹姬睡袍的腰带,道:“等那事情完了,再同他算这笔账。”曹姬道:“什么事?”臧孙赐一边把头埋将下去,一边道:“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别的事?”

九月初八申时,臧孙会在臧孙赐府门前下车,进了大门,径投臧孙赐书房,房门开着,里面无人。臧孙会进门四下张望了一回,见书案之上有一方木牍文书,趋前正要拿起来看时,听见门外脚步声,急忙将手缩回,转身向门,抬头一看,见从门外走来的不是别人,乃是曹姬。臧孙会化惊为喜,笑道:“我道是谁,吓我一跳。”曹姬回头看看无人,进到门里,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还敢来这儿?”臧孙会听了一怔,道:“什么意思?”曹姬道:“他已经发觉你在做贼。”臧孙会吃了一惊,道:“那你怎么还好端端的?”曹姬道:“我怎么不好端端?我倒纳闷你怎么还好端端的?”臧孙会不解道:“他难道不在乎你我……”曹姬抢过话头,道:“你搞错了。他不是发觉了你我,他发觉了你替季孙意如做贼。”臧孙会听了,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觉得他在我面前好像有些躲躲闪闪!”曹姬道:“他要找你算账,怎么反倒躲着你?”臧孙会道:“他现在人去了哪?”曹姬道:“听贤馆。”臧孙会听了一怔,道:“听贤馆?现在又不是上朝的时候,他去听贤馆干什么?”曹姬道:“你问我,我问谁?反正你小心,他说等那事情完了,一定不会饶你。”臧孙会道:“你有没有问他‘那事情’是什么事情?”曹姬道:“他说就是‘那事’。”臧孙会道:“什么意思?”曹姬道:“当时他与我正在干那事。”臧孙会听了一笑,道:“他哄得了你,怎哄得了我!”曹姬道:“什么意思?”臧孙会趋前,并不答话,左手将曹姬拦腰抱住,右手上下一通乱摸,曹姬喉里一阵呻吟,嘴上却道:“死鬼大胆!还想干那事!”臧孙会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胆,他都要找我算账了,我还不快逃,只是有些舍不得你。”曹姬道:“往哪逃?不能带我一起去?”臧孙会道:“只有去季孙意如府里躲一躲,哪能带你去!”臧孙会说罢,放下曹姬,仍在曹姬嘴上亲了两三回,这才松手,匆匆出了书房。曹姬调平喘息,略整发鬓,重系衣襟,步出书房,往寝院方向而去。俟曹姬走远了,从书房门外的廊柱之后转出朱总管。

臧孙会离开臧孙赐书房之时,鲁宫听贤馆内戒备森严,鲁公坐堂上,公子为、公子果、公子贲垂手立在左边,臧孙赐、后孙恶、季公若垂手立在右边。谒者至阶下,拱手道:“仲孙驹在馆外候见。”鲁公道:“宣他进来。”片刻之后,仲孙驹自阶下拾级而上,行至廊下,举头一望,见堂上立着六人,吃了一惊,向鲁公拱手行长揖之礼。鲁公道:“请进到厅里来。”仲孙驹跨进厅堂,立在中央,拱手道:“主公唤臣,不知何事?”。鲁公咳嗽一声,道:“寡人欲去季孙意如,望你与寡人戮力同心。”仲孙驹听了,摇一摇头,道:“季孙氏专鲁国之政已久,想要一朝逐之,谈何容易?臣盼主公慎重,千万不可造次。”说罢,顿了一顿,又用手指着公子为、臧孙赐等六人道:“准是这些人不忍小忿,不自量力,以主公为赌注,逞其侥幸。事若有成,焉知这些人不成为另一个季孙意如?事情如果不成,这些人逃到外邦去,仍不失为诸侯之臣,主公难道也能跟着逃出去为诸侯之臣?”公子为、臧孙赐等六人听了,无不忿然作色。鲁公摇手,令众人息怒,然后对仲孙驹道:“仲孙大夫所说,寡人何尝不知?只是这季孙意如专横跋扈,逼人太甚,不能忍其忿恨的,是寡人自己,与他人无关。人各有志,寡人之意已决,仲孙大夫既不愿参与其事,现在还可以抽身。”季公若等人听了,意欲阻拦,却听得仲孙驹道:“臣虽不以为然,既已与闻主公之谋,岂可抽身而退?万一谋泄,徒令臣蒙不白之冤。”鲁公道:“仲孙大夫的意思是?”仲孙驹道:“臣请暂居宫中不出。倘若主公之意已决,臣敢不效力!”季公若听了,转忧为喜,抢先拱手对鲁公道:“仲孙大夫之言极其有理,盼主公速允其请。”鲁公略一迟疑,向阶下喊一声:“谒者何在?”谒者应声而出,在阶下拱手道:“谒者在!”鲁公道:“领仲孙大夫去寡人客房,妥善安顿。”仲孙驹拱手退出厅外,随谒者去了。

鲁公对留下来的六人看了一眼,道:“举事之期,订在明晚亥时。寡人宿卫亲兵,由公子为率领,臧孙赐、后孙恶与季公若各自率领本部人马,准时于南宫门门口会齐。会齐之后,公子为率宿卫亲兵攻季孙意如府南门,臧孙赐率所部攻季孙府东门,季公若率所部攻季孙府西门,后孙恶部交由公子果与公子贲统领,攻季孙府北门。后孙恶持寡人手令,驰往仲孙何忌府,令仲孙何忌不得擅动。”鲁公说罢,又对六人看了一眼,道:“如此安排,各位以为如何?”季公若道:“叔孙氏如何处置?”鲁公道:“叔孙诺正在去阚邑的途中,寡人已密令阚宰,一俟叔孙诺抵阚,立即将他软禁。叔孙氏群龙无首,自不敢有所举动。”鲁公说罢,顿了一顿,又道:“各位尚有无疑问?”众人尚未及回答,却听得谒者在阶下大声禀道:“臧孙大夫总管在宫门口,声称有紧急之事,须立见臧孙大夫。”众人听了,无不吃了一惊。鲁公道:“速去见过,立时回报。”臧孙赐拱手退下,片刻之后,又匆匆返回。鲁公道:“什么事情,如此紧急?”臧孙赐道:“走了臧孙会。”季公若道:“怎么走了?走到哪去了?”臧孙赐道:“臧孙会已躲进季孙意如府。”季公若道:“臧孙会知道多少内情?”臧孙赐道:“自从得了你的警告,我处处提防着他,料想他所知甚少。”季公若道:“他既潜逃,必然是有所风闻,依我之见,事不宜迟,举事之期,是否改作今晚亥时?”鲁公道:“诸位以为如何?”片刻沉默之后,公子为道:“虽然有些仓促,看来也不得不如此。”臧孙赐、后孙恶、公子果与公子贲一一点头响应。鲁公道:“既然如此,立即分头行动,亥时准时在南宫门门口聚齐。”

臧孙赐一行退出鲁宫之时,冶区夫恰好在季孙意如客厅入座,季孙意如道:“自从乌云盖雪与木鸡那一战之后,各人都在鸡翅与鸡腿上下功夫,结果是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还是靠鸡自己的本事一决胜负,你得再想出些什么新招才行。”冶区夫尚未答话,司阍行至门口,拱手道:“臧孙会有急事求见。”季孙意如听了,略微一怔,道:“快请他进来!”不移时,臧孙会疾步入,神色慌张。季孙意如道:“何事慌张?”臧孙会道:“大事不好。”季孙意如道:“什么大事不好?谁有什么大事?”臧孙会道:“鲁公在听贤馆召见臧孙赐,想必是策划对你下手。”季孙意如道:“你猜,还是你听见了,或者是你看见了?”臧孙会道:“西门彪的失手,早已令臧孙赐识破了我的身份,他却假做不知,只在暗中提防,说什么要等办完那件事之后,再同我算账。所谓‘那件事’,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别的事?”季孙意如道:“‘那件事’云云,你听谁说的?”臧孙会道:“曹姬闻诸枕席之上,必定可靠。”季孙意如听了,略一沉吟,道:“曹姬的话固然可靠,你的推想却未必。”臧孙会道:“你不信他们有此胆量?”季孙意如道:“不错。鲁公一向懦弱,臧孙赐一贯优柔,何敢铤而走险?”臧孙会道:“季公若与后孙恶都恨你深,公子为也因不得立为太子而恨你不浅。这几个人都自以为能,而且都小觑了你,以为你除了斗鸡与行贿之外,一无所长。”季孙意如听了,哈哈一笑,道:“区夫,我毕竟比你多懂一样,除了斗鸡,还会行贿。”冶区夫笑道:“只要有钱,谁不会行贿?”季孙意如听了,又哈哈一笑,道:“大错特错!多少人有钱却舍不得花,多少舍得花钱的人,花得不是地方。”臧孙会道:“我知道你在晋国花钱不少,虽然不能说花得不是地方,不过,那毕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季孙意如道:“谁说我没有近水?”臧孙会道:“费邑之援,也得一日方能赶到,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季孙意如道:“谁说我恃费邑之援?费邑是季孙氏的根本所在,决不能失守。如今邾人蠢蠢欲动,我已责令公山不狃坚守费邑,万万不得离开。”臧孙会道:“然则,你的近水何在?就靠相府的宿卫亲兵?”季孙意如道:“相府的宿卫亲兵,无论人数与装备,都胜过鲁公的宿卫亲兵,况且鲁公的宿卫亲兵也未见得忠于鲁公。”臧孙会道:“难道你在鲁公的宿卫之中也花了钱?”季孙意如笑道:“谁说没有?”臧孙会道:“虽然如此,你总得作些准备,以免措手不及。”季孙意如道:“言之有理。不过,不必这么着急,等明日同叔孙诺与仲孙何忌商量过之后再作道理不晚。你要是害怕,今晚就在我这儿住下。”臧孙会道:“我当然是不走的了。我看你今晚还要早关府门,提高警戒,以备万一。”季孙意如道:“区夫,这斗鸡的事情,改日再谈。你可以走了,出门的时候顺便替我吩咐门卫,提早半个时辰将府门、中门一并关好。”冶区夫拱手而退。

冶区夫步出季孙意如府第之时,季公若匆匆踏进孔府的大门,几乎与正要出门的孔丘撞个正着。孔丘道:“何事色慌张,莫不是……?”季公若点头道:“就在今夜亥时。”孔丘会意,放低声音道:“叔孙氏与仲孙氏如何处置?”季公若道:“叔孙诺已被拘留于阚,仲孙驹一同举事。”孔丘听了,略一沉吟,道:“不妥。”季公若道:“有什么不妥?”孔丘道:“叔孙诺在,未见得支持季孙意如。如今叔孙诺不在,叔孙氏无人做主,万一季孙意如在叔孙氏中潜伏有内应,则叔孙氏人马反而会为季孙意如用。此不妥之一。”季公若道:“愿闻其二。”孔丘道:“仲孙何忌对仲孙驹心怀猜忌,仲孙驹既与鲁公一同举事,仲孙何忌必然担心一旦事成,鲁公将用仲孙驹取而代之。仲孙何忌既有如此担心,焉能盼仲孙何忌保持中立?”季公若匆忙道:“仲尼之言,不为无理,然事已至此,无可更改。不能久留,就此别过。”孔丘道:“多谢见告,后会有期。”

孔丘送走季公若,退回院里,正要往寝院里去,却见宋凤从寝院门里走出来。孔丘道:“赶紧回去收拾,立即动身前往阙里山庄。”宋凤道:“看你慌慌张张的,你也不睁开眼睛看一看。”孔丘听了一怔,举头看宋凤时,方才发觉宋凤身着猎装,背负雕弓,腰悬羽箭,手提长剑。孔丘见了一惊,道:“怎么,还想去打猎?”宋凤笑道:“打什么猎?方才你同季公若站在门口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形势既如此,路上未见得安全,带着点兵器,不过以备万一。”孔丘道:“不料你今日动作如此迅速。”宋凤道:“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此之谓‘静如处女,动如脱兔’,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孔丘道:“我还得去换一下衣服,你先去备车马,在大门口等我。”

当夜亥时,季孙意如府第南门之外,黑压压一片人马纷至杂沓而来,马上的人,或持火把,或执刀剑,或张弓箭。公子为头戴铁盔,身披皮甲,手持方天画戟,一马当先,冲到门口,大声喊道:“奉鲁公之命,单拿反贼季孙意如!其余人众,一概勿论。倘若胆敢拒不开门,甘为贼守,勿怪刀箭无情!”季孙意如与臧孙会在议事厅中对坐,听见外面传来呐喊之声,正要起身出厅,一名小校仓皇而入,拱手道:“公子为率领人马不知多少,将南门团团围住。”季孙意如听了,心中一惊,故作镇静道:“从速传语守门士卒,不必惊慌,援兵即刻就到。”小校退下。季孙意如转身对臧孙会道:“不料来得如此迅速!”臧孙会道:“是守,还是走?”季孙意如略一沉吟,道:“西门与叔孙诺府近,叔孙诺手下司马戾又与我深相交结,若能从西门走脱,到叔孙诺府中去躲避一下最好。”季孙意如与臧孙会登上西门楼一望,但见火光之中,数十百骑人马蜂拥而来,季公若一马当先,头戴青铜盔,身穿白铁甲,手持弓矢,口中大喊:“不要走了反贼季孙意如!”两人正张望时,一阵乱箭射来,季孙意如与臧孙会几乎同时中箭。季孙意如道:“快奔北门!”两人奔到北门门下,早见门外一片火光,又听得“捉拿反贼季孙意如”的喊声铺天盖地而来。两人面面相觑,心知不妙,急忙转身往东。一名小校飞奔前来,向季孙意如拱手道:“臧孙赐率领人马不知多少,向东门掩杀而来。”季孙意如尚未答话,又一名小校飞奔而至,口中喊道:“南门已破,中门危急。”季孙意如听了,略一迟疑,道:“从速传令四门守卫,全部撤至将台死守,以待援兵。”臧孙会道:“只有登台这一条死路可走了?”季孙意如道:“台上虽无退路,却未必就是死路。兵法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季孙意如与臧孙会仓皇奔上将台,喘息方定,鲁公人马早已杀到台下,四面围攻,季孙意如宿卫在台上死守,台上台下,箭矢乱飞如雨。鲁公乘战车行到台前亲自督战,季孙意如在台上见了,向鲁公拱手长揖道:“主公听信谗言,令臣死非其罪!”鲁公道:“你专横跋扈,目中无君,罪过多端,还敢狡辩!”季孙意如道:“主公既要治臣之罪,为什么不宣布臣的罪状,责令司寇依法将臣逮捕,公开审讯?”季公若对鲁公道:“主公不必与他啰嗦!”季孙意如见鲁公不答,又道:“臣愿交出政权,归费自囚,反省思过。”季公若对鲁公道:“费是季孙氏的巢穴,让他归费,等于放虎归山,主公万万不可答应。”季孙意如见鲁公仍不理会,又道:“盼主公开恩,让臣率车五乘,逃窜外邦,永不回鲁。”臧孙赐对鲁公道:“季孙意如一旦离鲁,谁能料其不死灰复燃?今日定须要他性命,以绝后患。”仲孙驹道:“主公不如做个人情,放他一马,从速了此事件。倘若久攻不下,叔孙氏与仲孙氏闻变赶来,与季孙氏合流为一,岂不是坏了大事?”鲁公道:“仲孙大夫怎生如此胆怯?季孙意如已经走投无路,岂可令功亏一篑,今日不杀季孙,誓不罢休!”说罢,挥剑大喝:“生擒季孙意如,封土五邑,拜为上卿!手刃季孙意如,封土三邑,拜为下卿!”

季孙意如受困于将台之时,叔孙诺府大门门楼之上,三五个人戴盔披甲,立在女墙之后往季孙意如府方向眺望,但见火光冲天,烟雾弥漫。其中一人道:“主公在阚,没有消息。司马戾也不知去向,形势如此,却如何是好?”正说着,一辆战车飞奔而来,门楼上的人向下看时,见车上的人浓眉阔颡,口大须黄,头戴铁盔,身被皮甲,背负一张弓,腰悬一壶箭,双手各持一把弯刀。众人见了大喜。方才说话的那人道:“司马戾来得好,主公不在,我们这儿正没有主意。”司马戾道:“你我皆是叔孙氏家臣,不予鲁公国事,诸位以为季孙氏的存与亡,哪样有利于叔孙氏?”门楼上的人异口同声道:“三桓鼎立,季孙氏既灭,叔孙氏难得幸存。”司马戾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门上众人道:“司马的意思是?”司马戾道:“季孙氏危在眉睫,还不快开府门,放出兵马来,同我一起去救援季孙意如!”片刻之后,府门大开,方才门上众人,领着一彪人马奔出门来。司马戾见了,挥刀大喝一声:“叔孙氏存亡,在此一举,还不随我赴援季孙意如,更待何时!”

司马戾领兵增援季孙意如之际,仲孙何忌与南宫敬叔身被盔甲,手持刀剑,立在仲孙氏府门楼之上。后孙恶头戴铁盔,身披皮甲,单骑匹马立在门楼之下。后孙恶向门上喊道:“奉鲁公之命,传谕仲孙何忌:鲁公讨季孙意如之罪,与仲孙氏绝无关系。望仲孙何忌切勿轻信谣言,干预其事。”仲孙何忌道:“仲孙驹何在?”后孙恶道:“仲孙驹正为鲁公驾车。”仲孙何忌听了一怔,对南宫敬叔道:“驹叔参与鲁公之谋,却瞒着你我,是何道理?”南宫敬叔尚未作答,一名小校奔上门楼,向仲孙何忌拱手道:“叔孙氏司马率叔孙氏人马不知多少,增援季孙意如去了。”仲孙何忌道:“三桓唇齿相依,如今季孙、叔孙既然已做一处,仲孙氏岂可袖手旁观。”南宫敬叔道:“夫子的教谕,长兄不要忘记了。”仲孙何忌道:“夫子的话,不过是个原则。今日之事,攸关仲孙氏的存亡,如何听得了他的!”说罢,大喊一声:“司马何在?”身后一人应声而出,拱手道:“司马喜在!”仲孙何忌道:“从速率领人马增援季孙意如!”司马喜唯唯,拱手退下。门下后孙恶听了,心知不妙,正要拨转马头夺路而逃,早被仲孙何忌取弓箭在手,一箭射中面门,跌倒在地,顿时丧命。

季孙意如将台上的士卒望见叔孙与仲孙旗帜,个个精神倍增。台下鲁公人马听见叔孙、仲孙人马呐喊而来,无不大惊失色,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忽然喊道:“季孙氏待你等不薄,何必在此为他人卖命!”连喊数声之后,鲁公手下纷纷不战而退。仲孙驹见了,对鲁公道:“事急矣,不如趁叔孙、仲孙人马尚未合围,先撤回鲁宫,再作计议。”鲁公道:“悔不听仲孙大夫之言!”仲孙驹掉转马头,扬鞭策马,驾车往鲁宫方向夺路而逃。季公若、臧孙赐、公子为等保护鲁公冲出季孙意如府。逃至鲁宫,回头一看,跟随而来的不过五十余骑。鲁公道:“一败以至于斯!如何是好?”臧孙赐道:“只有先逃往齐国再作道理。”仲孙驹道:“不如让主公委过于我,你们各自逃往他邦,我一人留下承担胁持主公作乱之罪。如此,则季孙意如只能拿我问罪,不敢碰主公一根毫毛。”鲁公道:“你本不同意此举,如今怎能反而委过于你?寡人以为宜从臧孙赐之言,先逃往齐国再说。”季公若从旁催促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三桓的人马之所以没有追过来,窃以为其意也正在令主公择路出走。如果主公迟迟不发,万一有人起了野心,追赶过来,那就走都走不掉了。”季公若话刚落音,忽见火光之中,一彪人马呐喊而来。众人吃了一惊,各持刀剑在手,正要上前拼杀,却见当先一人,在马车上向鲁公施礼道:“臣迟来了一步。”众人举目一望,原来是大夫左师展,率领鲁公之弟公子宋,以及本部人马一百余骑前来护驾。于是,两拨人马合作一处,奔出曲阜酸枣门,马不停蹄,往齐国边邑阳州方向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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