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要把变变想要的一切都给她。变变要强,提出想把萍萍留下的花店盘过来自己经营,四四觉得这很好。一来萍萍的店荒不了,也算自己为萍萍办了件事。这笔钱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记在萍萍女儿的名下,让孩子有保障地完成学业。二来变变也有了自己独立的事业,可以更好地发挥自己。这既对变变爹有了交待,也算自己献给了变变一份礼物。后来变变又提出把花木基地也买过来,有了自己的基地就可以种出更符合顾客需要的花了。四四觉得变变想法好,立即把事办了。四四总不忘提醒变变,别累着了,可别累着了,天下的钱是挣不完的。可是变变的勤劳完全不压于当年的臭臭。变变爱摆弄车,四四忧虑了,说,干吗呀,教训还不够啊!变变扬着头笑着说,你呀,都成什么人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当年的萍萍美,而现在的变变却靓,是那种含着青春朝气的靓。
在变变的眼里四四的精神却不如从前,四四总是把老了老了挂在嘴边。变变需要四四那种如狼似虎的精神头。变变一日忽地一笑说,什么老了,一身肉赘的!于是调理四四的饮食。每天早饭的豆浆油条换成牛奶鸡蛋,中午必不可少的啤酒变成一碗淡淡的雪碧,晚上是小米稀饭泡馒头。四四的一身肉下去了,人还真精神了。人精神了,四四的精力就又扑到肉店上了。
连四四都觉得自己是掉进蜜罐了。谁曾想到这时候月下老人会又一次对四四开了玩笑呢?那是在四四和变变结婚三周年的日子,变变快临产了。变变还是那个脾气,还是扑在花店里。四四订了变变爱吃的蛋糕,早早取回来等着变变,心里埋怨,这个变变呀!
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这天是萍萍的四周年忌日。四四望着窗外,触景生情地想起自己数着分秒等待萍萍的情景。起初四四的伤感是淡淡的,后来满腹的悲怆就笼罩了他。就在时钟敲了八响时,四四的心就突然收紧了,变变没按时回来。四四一下就急了。他立即打变变的手机,电讯台说,机主不复机。他又把电话打到花店,花店值班小魏说,经理自己开车到基地进花去了,说晚上八点准赶回家的。四四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又是西山!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四四脑际立即闪现出那个萍萍非命的陡峻的山路。四四的额角浸出汗水,不顾一切跑出房门,跳上车,然后疯狂地向着西山花木基地方向驶去。
山路上真的出事了。车从山下堵过来,堵了足足十几里。四四跳下车问前面的司机,出什么事了?司机懒洋洋地说,把车撞下山了。什么车?听说是小车。司机是男的还是女的?要是男的就好了!听说年纪还不大。四四脑子嗡地一下眼就黑了。他摸回自己的车,无力地瘫在车上,这时,事故处理车由远而近叮叮当当地开过来。只听见外面的人说,呀,惨呀!肯定是没命了!四四再没勇气歪过头去看一眼那车。事故车一过公路就通了,山路上紧跟着乱起来。司机们一个个跳上自己的车竞相按起喇叭向前冲去。四四已无力应付这个局面,他靠在座上喘着粗气。他的车前已是一片空地,后面的司机跑过来砸着他的车玻璃骂道,妈的,混蛋,还走不走!四四发疯了完全丧失了理智,你他妈混蛋,我就是不动!交警走了过来,将无理取闹的四四带走。四四冲交警喊,神气什么!不就是罚钱嘛!不就是有点权嘛!四四的痛苦无以复加,他觉得自己再没有力量活下去了。
第二天早晨,在交警大队,村主任站在四四面前把头摇得拨郎鼓似地说,四四呀四四,都当爹的人了还瞎折腾啥!四四一脸痛苦地望着村主任,不懂村主任说啥。村主任说,变变根本没进山,发现自己身子不对就到了医院,现在恐怕要生孩子了!
四四开始有些莫明其妙,后来终于明白了过来,激动得不能自已。这时候,大概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比四四更能懂得那个被一根红线紧紧牵着的“缘”字了。他飞也似的跑向医院。几声清脆的啼哭正划破寂静。四四抓着一个护士问,是男孩还是女孩?护士说,女孩。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四四满脸泪水冲向产房,边跑边喊,变变,叫孩子“缘”“缘”……
《傅山文艺》2002.3/4
◎胡小村长
胡小是村长,三十七八。
胡小病了,卧床不起。村民们不解,村长怎么会生病?他壮得像一头大叫驴……
胡小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老大身边一儿一女,老三刚结婚不到半年,老婆就给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取名叫胖胖。他胡小就不同了,自己膀大腰圆,身板比老大老三强十倍,老婆硬是连着给生下两个丫头片子。两个女儿长得鲜花般,人见人爱,天天像两只花蝴蝶似的在胡家院里院外飞来飞去。按说家里有这样漂亮美丽如花似玉的女儿,胡小应该称心如意吧。不,打从他三弟媳妇生下胖胖那天起,胡小对两个让人羡慕的女儿开始不如意起来。他想:要是和老大一样一儿一女多好啊!这样,自己有儿有女又有官位,那才比老大老三他们强呢!光有女儿没有儿子,那是绝户,就是比他们矮半截,低人一等。再说,在乡下,一个比较偏僻的乡下,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家里的传播人哩……
“不行,还得生。”胡小嗄嘣咬了一下牙,在心里说:“我的命应比他俩强。我当村长都八九年了,他俩至今连个村小组长也没干上,我有的应该他们没有才是。”
再生就是第三胎。按政策,生三胎就是超生,超生者,群众罚款五千元,干部除罚款外还要被撤职受处分。不过,生三胎对胡小来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胡小是乡里王书记点名道姓让他当的村长(王书记是胡小的干爹,当年王书记在村里蹲点住在胡家时认识的),时下又代理支部书记。有权有势,村长在村里就是皇上,说了算,用胡小平时的话说,兴胡小管村民,不兴村民管胡小,生三胎小事一桩。
其实,胡小也不想再生三胎了,可不生不行呀,要是老婆像老大老三媳妇那样,头胎就生个大胖儿子,现在还用得着生什么第三胎?
胡小把再生第三胎的想法同妻子一说,妻子立刻瞪大眼睛:“你说什么?”“我想再生一胎。”“你疯了,现在计划生育这么紧,罚五千元钱不说,你村长还当不当?你党员还要不要?”
“不生,我上哪儿去弄儿子?要是你的肚子好使,头胎或二胎给我生个儿子,我还用得着要三胎。”“什么,我的肚子不好使?这么说你没儿子是我不会生了?”
“你会生怎么不给我生儿子?你看人家老大老三媳妇。”
“不管你胡说什么,反正我不能再生了。”
“什么,你不给我生?”胡小说着火了。
胡小的老婆叫喜凤,是村里数得着的美人儿,虽说已三十四五了,可看上去好像二十七八岁那样。她美丽好看的容貌,让男人们见了,都能胡思乱想上一阵。喜凤在丈夫面前向来百依百顺,丈夫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胡小为有喜凤这样的媳妇骄傲过,自豪过。现在胡小要生第三胎,要儿子,喜凤竟敢不听丈夫的话了。
一天,就是清明节那天,胡小他们哥仨上坟回来,在老大家喝酒。胡小喝多了,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一手就抓住了喜凤的脖领。“我没儿子都是你的肚子不管用,你看人家老三媳妇。”胡小抓着喜凤脖领的手,用力一拉一推,又猛一松手,把喜凤推倒在地上。“你,你……”喜凤怔了。“我们哥仨都是一个人的种出来的,老大老三都有儿子,为什么就我没有?你说,是不是你们娘们儿的事?”胡小瞪着眼,叉着腰质问喜凤。
“地都是一样的地,与种庄稼一样,你撒什么种,地里就出什么样苗。”喜凤气得直打哆嗦。
“我让你嘴硬。”胡小向喜凤来了一脚。喜凤从来没有挨过丈夫的一个手指头。如今喜凤挨打了,倒霉的她在丈夫眼里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自从第一次挨打以后,丈夫不管在什么时候,一稍有不顺,或在外面喝了酒,回到家里不说长短,抬手就打喜凤。喜凤的泪水汩汩而下。
没有文化的喜凤太老实了,挨了丈夫的打,只哭不还手不还口。一天她被打急了,边哭边说:“胡小,你找个算卦的先生算上一卦,真要是我的肚子不会生儿子,你打死我也行。”
“算一卦就算一卦,算两卦你也跑不了。”胡小气哼哼地大叫。
一日,村里来了一个“算卦先生”,胡小知道了,悄悄地把先生领进了家门。算卦先生在正房里茶几旁坐下来,是个三十岁左右,有几分帅气而精明的壮汉子。
算卦先生听了胡小没儿子的苦衷,和喜凤挨打的事后,点着烟,长吸一口,半眯上眼睛,掐指皱眉,喃喃自语起来,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时过片刻,算卦先生就把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他瞥了一眼面前这个美貌超群的女人,说了句“夫人受屈了”,接着就把喜凤支出屋去,慢慢地开了口,他说胡小没有儿子是胡小自己的原因。——胡小在村长这个位子上做了不少昧良心欺压百姓的亏心事儿,受到了上天的惩罚。他说胡小要是非要儿子不可,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借种生子,三胎百分之百是儿子。算卦先生最后还告诉他,从即日起,一切生灵都不要碰它一下,否则就是有了儿子也立不住。
胡小的脑袋耷拉了,他清楚了自己没儿子的原因。老婆被冤枉了。冤枉就冤枉吧,还不是自己没儿子急的。
胡小把算卦先生送走后,一头倒进了沙发里,自己没有儿子是怨自己呀。当村长这些年来,仗着手中的权力和干爹的粗腰,自己干得坑人害人的事儿太多了——上级拔下来的环保专款,每年自己都独吞一半。自己占了集体的土地盖了商品楼挣了一笔大钱,村民盖了奶牛场、猪场,没给自己送礼,借口说天上卫星拍摄到了,这是上至国土部,下至乡街国土所的命令,拆除!逼得老实巴交的两户农民没办法,只好遵命拆除……这是自己借刀杀人咧。最后这两户人家没敢吭一声……还是老天的眼睛亮啊!老天来惩罚我了!可我没儿子就这样拉倒了吗?不不,没有儿子不行,没儿子不行!我得要,我还有一条能有儿子的路。唉!唉……为了要儿子,自己的老婆让别的男人睡,我心里能好受吗?不让老婆同别人睡就没有儿子呀!唉!为了要儿子不豁出去不行了……这个男子找谁呢?亲戚朋友不能找,太丢人了,本村的更不行,以后生了儿子让人一看同某某一模一样,我这个村长的脸往哪搁……看来那个算卦的还比较合适,他是外乡人,人长得也挺标致。唉,认了吧,甭管是谁的种,我老婆生的,自然是我的,只要不说出去,谁知儿子不是我的种。对借种生儿子的事,胡小同喜凤一说,喜凤脸红了起来,但她没有反对,也没有说赞成,沉默一会只说了句“为了给你生儿子,随你吧,只要以后不挨打就行。”便出屋干活了。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胡小家门前的大道上,又响起了算卦先生的声音。胡小再次把算卦先生请进了家门。胡小向算卦先生说了借种生子的事儿,算卦先生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好吃好喝后,胡小把一切安排妥当,叹一声长气,耷拉着脑袋去村委会了。胡小走出家门不远时,他回头向家门看了一眼,唉,那小子,现在可能同我老婆睡上了。胡小眼睛有点湿润了,心里酸酸的好难受。
一个月后,一天中午,天气比较热,胡小光着身正躺在沙发里,两手放在肚子上,歪着脑袋看电视,屋门“吱扭”一声开了,喜凤走了进来,在丈夫身边坐下来。“哎”,喜凤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胡小,深深一笑,望着电视轻声说:“我那事儿过去十多天了也没来,我断定准是怀上了。我觉得,好像这回与怀她姐俩时不大一样。”
“你说什么?”胡小猛地直起身,“什么不一样?”“是不一样。”喜凤脸上微微泛着红润:“怀她姐俩的时候,常吃辣的。从昨天起我总是想吃点酸的,今天早上我找酸食没找到,一急,拿起醋瓶子连喝了两口。”
“这么说,我有儿子了!”胡小惊喜地大叫了一声。
“现在计划生育这么紧,杜绝三胎……”“放心我亲爱的,”胡小一手搭在喜凤的肩上,一手落在喜凤的肚子上,接着又亲了一口喜凤的脸颊,“咱是村里的老大。老杜(支书)有病正住院,出院后一年半载不能工作,这期间我就是皇上。咱有权,办法有的是……”
胡小为儿子在出生前和出生后的一切事情,开始做安排了。儿子出生前怎样让老婆多吃些有利于儿子快快长的食品,怎样给儿子起一个当官发财的名字……
胡小向来说干就干,他为儿子出生拟定的计划开始实施了。这天他为儿子起名的事,东奔西走了一天,累了,本应躺在那松软舒适的床上睡一会,可他偏偏身不由已地坐进了那只沙发里。近日来他胡小特别爱坐那沙发,只要他的屁股往上一落,眼睛一眯,不出两分钟,就能和儿子见上面。
看看,他眼睛刚眯上,儿子就飘飘然地张着小手臂,甜甜的叫着爸爸从遥远的地方跑来。胡小乐了,“嘿嘿”地笑着站了起来。他这一站不要紧,儿子没有了,他很是后悔。胡小摇摇头,苦笑了笑,又坐进沙发眯上眼睛。谁知,儿子不来了。唉——不来就不来吧,儿子不来自己想:我儿子现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