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月生,1953年参加工作,1998年退休于尖草坪区劳动服务公司。爱好文学,自学成才,1965年开始在《山西青年报》发表文学作品,先后在《中国劳动报》《劳动世界》《山西劳动》等发表作品。
◎俺AB兄弟
A大号艾兴华,是个体修鞋匠;B是俺,名毕振华,机修厂工人。那时候俺俩同班,好得像亲兄弟。因此,同学们按俺们姓氏的谐音说我们是AB弟兄。一经传开,知道俺们真名的人反而越来越少了。
兴华所以当了个体修鞋匠,那全是俺家给造成的。你不信?听俺一步一步给往前推。他最后下定决心干个体,是因连续两年高考落榜,高考落榜则又是因高中没能上了重点学校,没考上重点学校就是由俺家庭引起的了。上初二那年,俺妈得了一种要紧的病,一住进医院就是半年。这半年,俺和兴华为俺妈的病,真可没少耗精力。又要管家务,又要看病人。俺小哥俩家里医院、医院家里,把学校的功课给耽误了不少。到头来也没能把俺妈的病治好,她撇下俺一个人去了。兴华要不是摊上俺家这个事,凭人家的脑瓜,凭人家的勤奋,考个重点学校,还不是手到擒来。就因为打基础的初二耽误了功课没考好,才上了普通高中。真叫俺全家深感愧疚。可人家兴华丝毫没有悔意,一再说“做人怎能光顾自己”。你听听,小小年纪,这样豁达大度,怎不叫俺们同辈敬仰。实在说,连老辈们对此也刮目相看哩。
俺妈住院半年多,最终离去,给俺家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塌下了七八千元的窟窿。兴华家全力帮俺勉强念完初中,俺爸跟艾伯不知说了多少遍,说得嘴都磨破了,艾伯才答应俺不再升学,为俺找了工作。艾伯在他们劳动局的局务会议上详细介绍了俺家的困难,又让俺爸单位、街道出了证明,把俺安排到大众机修厂当了工人,眨眼已五年多了。
俺初中毕业没再上学就就了业,没别的,就是因为穷。这穷呀,可把俺祖祖辈辈给缠搅得够呛!俺爸和俺艾伯当初也是叫这个穷字给从老家逼出来的。
俺们艾、毕两家世代通家修好。俺们家不知从哪辈子起就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世世代代就给传下来一个字:穷。俺家乡刚一解放,俺两家的爷爷,眼见家里人多嘴多,难得吃上顿饱饭,看俺艾伯和俺爸小哥俩人还机灵,就领着俩孩子投奔到一个当时在咱省城已混了多年的穷亲戚钉鞋匠那里。那时兄弟俩按农村老习惯虚岁说,是十六岁。其实,艾伯不满十五岁,俺爸十四岁多点。那当口,虽说一下子由一张嘴变成了三张嘴,饥一顿,饱一顿,度过了那么长的一段。但因全靠着那位仗义的穷钉鞋爷爷真心实意地帮助,靠着两个来自山里的穷孩子能吃苦,靠着穷人总离不开的穷钉鞋、钉穷鞋,最后总算站稳了脚跟。可这样的日子没能过上几天,那位饱尝旧社会艰辛、令人崇敬的钉鞋匠爷爷就溘然长逝,永远地走了。
艾伯和俺爸碰上了好时候。工作中觉得自己啥都不行,所以哥俩摽着劲,学政治、学文化、学技术,勤于动脑、乐于助人,很快又同时入党,浑身永远有使不完的劲。这些是他们相同的地方。俩人不一样最明显的就是性格,艾伯豪爽、耿直、敢做敢为,俺爸却腼腆、内向,相比之下,显得有几分窝囊。
老人们常说:小辈“搭粗”老辈,讲文点就是遗传。俺们这两代人可违反了这一规律。俺和兴华,无论从长相、体形,还是性格、处世,都一反父辈,几乎彻彻底底翻了个个儿。人家兴华文静、羸弱,白白净净、不爱吭气,从上到下全身的书卷气,那两只滴溜溜转来转去的眼珠子,比俺爸还更注重心里做事哩!而俺则是傻大黑粗,粗喉咙大嗓门,走路还呼呼带着风声,说话就好像跟人吵架似的。要不,和俺艾伯们相好的一些伯伯叔叔,说俺小弟兄“串了种”。你看,俺这嘴,说起来就没个把门的,怎把这种话也都给捅出来啦。
俺艾伯知恩图报。常常想,祖祖辈辈在旧社会受苦,是共产党把自己从穷孩子教育培养成国家干部,由干事而劳资科长,到现在的区劳动局局长。这恩泽纵使粉身碎骨也报之不及。因之,他老人家对个人的事情从来都是不管不顾,三十大几才成家。俺爸从小就对艾伯佩服得五体投地,唯艾伯马首是瞻。常听到的一句口头禅是“艾哥咋地我咋地”,不动声色地紧随着艾伯一再推迟婚期,硬是等得和艾伯在同一天完婚。一年多以后,前后不差半载,就生下了俺小哥俩。俺和兴华从小好得和一个人一样,真可说是除了睡觉,一睁眼就到了一块。要想找俺俩,只要找到一个,另一个绝对也在。俺俩初中毕业前几乎是形影不离。
艾伯家经济条件比俺家强点。兴华考入高中后,三年间门门功课学得好。课外书籍也读得多,向校图书馆、老师、同学、艾伯及俺爸的单位都借过书,不管文学、艺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什么书都爱看,一看就放不下,对什么都有浓厚兴趣。不像俺,除俺本行的技术书还学点,余下的时间大都尽玩啦。要说玩,兴华一点也不比俺差。人家能下各种棋,打球、游泳,鼓捣乐器吹拉弹,没他不会的。不是那种只知道“读死书、死读书”的主。他那缺点,他自己也很清楚,就是只愿实实在在做点具体事,不愿在大庭广众出头露面。像登台演戏、作单人表演这类,他始终不愿去干。
俺只怨老天爷不睁眼。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头年高考,愣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地没发挥好,竟连最低录取分数线也未达到。那阵子,也着实叫兴华难过了几天。连俺上班也恍恍惚惚,在一起时,常开导他。俺艾伯和艾大妈对这事连句责备的话也没说,俺也知道他绝不会顾虑“脸什么的”。果然,没过几天,人家就一切恢复正常,再不和旁人谈高考的事了。
俺兴华兄弟长这么大,从来还没像这段时间那样“闲”过。最早,除帮艾大妈忙点家务,大量的时间用在读书上。用文人们的话说,即尽情地在书的海洋里畅游。他最初读艾伯从单位拿回家里劳动和就业方面的书,了解国家有关劳动就业的形势和政策,再后又读了不少劳动理论专著,还特别关注报刊登载的劳动就业信息、动态,为个人的就业问题寻求出路,逐渐萌生了干个体户的想法。一开始就告知了俺及艾伯、艾大妈,俺艾伯真不愧是共产党员,对儿子的态度相当明朗:一是自个做主,二是大人支持。可消息传到俺当修理技师的爸那里,却连连摇头叹息,一百个不同意,说这是埋没人才。
这期间,兴华在家务、读书之余,走向社会,主动帮助街道上居委会干部婶子、大娘们的工作,跑跑跳跳、写写画画,有时还搞点文体活动,甚至还出谋划策。你甭说,婶子大娘们还真从心眼里喜欢上俺这个兄弟啦。她们常在闲谈中,断不了说些“莫要灰心,下次再考”,总希望他“往高处飞”。转眼一年过去,又到了高考季节。他顺从大家的劝说,在没花费时间复习功课的情况下,匆匆上阵,再次应考。尽管发挥远比头年好,但成绩没能提高多少,仍“不上线”。好心人又是一片惋惜声。相反,兴华却处之泰然,一派无所谓的气度。等到一切都确认之后,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干个体、走自谋就业道路的决心,并且选定了“修鞋”这一行当。用兴华的话说,他选择修鞋至少有三大优势:一是人人离不开穿鞋,不愁没活干;二是设备简单投资小,个人买得起;三是父辈就干这,有老一代的现成经验可供借鉴。俺爸从得知兴华想干个体那天起,时刻关注着侄儿的一举一动。一听说侄儿要当修鞋匠,急得寝食不安,心里冒火。自知说服不了兴华,就风风火火地直奔艾伯家,求他敬重的大哥给出面干预。说实话,俺爸一辈子拙嘴笨舌,不善言辞,这会真成了人常说的“急得哑巴说了话”。面对面和艾伯脸红一阵、白一阵,脖子粗一回、细一回地述说“修鞋会毁了孩子”,甚至还说了我和俺兴华兄弟调换工作的话。俺艾伯从小摸透了俺爸的脾气,不急不躁,循循善诱,娓娓道来。从国家建设需要各种人才,各种劳动者都得有说起,又讲解了国家的劳动就业形势、政策,一直说到人们的思想认识,最后落实到孩子所走的道路正确。把多年来当劳动局长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和兄弟促膝长谈。此时的俺爸,才不得已向艾伯吐露了真情,羞涩地说所讲道理自己何尝不懂,只是感情上过不去,说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到国营大厂当了工人,而让兴华去干个体,愧对大哥,以致把这个疙瘩长久存留在心里常感不快。话到这,他老哥俩又拉回了“这些正是更新人们的就业观念”的话,才算把这场不大的风波平息下来。
俺兴华兄弟自谋职业,得到了街道领导的支持,婶子大娘们的思想也通了。她们动员居民户腾出一间交通方便、过往行人多的临街房子作为铺面,帮助办好了各种手续,修鞋小店没费什么劲就热热闹闹地开张了。兴华凭借人熟地熟,较之外地人不需住旅店、坐火车等花费的优势,又制订了取费低、保质量、服务好的约法三章,明里暗里,决心要和“江浙”修鞋匠们竞争一番,把宝贵的资金留在本地,支援和推进生他养他的城市的四化建设。不出所料,他在街道的热情关心扶持下,在艾伯、俺爸俩老人的悉心指导下,在他自己刻苦钻研、虚心求教下,修鞋技艺提高很快,连那些居住较远坏了鞋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也宁愿多跑点路,一睹小艾师傅技艺风采。叫小艾师傅给亲手拾掇拾掇,方始觉得放心。才一年光景,兴华就声名远扬,生意兴隆,把个小修鞋店搞得红红火火。要没有俺们几个小兄弟常去给帮忙,怕他的修鞋店还真应付不过来哩!
这一年里,市、区领导对兴华和他的修鞋店勉励祝贺过,新闻媒介报道介绍过。兴华对这些,每每感到惶恐。遇到记者来采访,常听到的是一句“不要写我,要写就写党的政策好,大伙热情高”。俺艾伯也多次和人们说:“小孩子家,多少干了点事,就夸,就捧,跌下来不把他摔扁才怪呢!”
一年多,俺兴华兄弟接触的事多了,渐渐觉得小店适应不了人们日益要求更多服务的需要。脑子里又在酝酿着筹备成立一个规模较大、门类较多,可包括理发、美容、装潢,自行车、摩托车修理的综合服务公司。
闪光耀眼的街道服务公司牌子终于挂出来了。有人说,凭兴华的聪明才智,凭他哥们、姐们的赤诚丹心,定能把公司办好。俺说,好戏才开台,大伙就等着瞧他们为咱们群众服务的连台本戏吧。
《崛<山围>山》19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