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出生,山西省晋中市人,曾任太原北郊中学教师、向阳中学校长。
◎无声
开锁,进门。
咦?哪儿来的哭声,这般痛楚,这般揪心!
慌忙推开小妹的屋门,只见小妹和她的好友霞霞,一个趴在床上,一个伏在桌上,号啕不止,肩膀不住地耸动着,身子也在打着颤。
我的脑子里一个大问号迅速产生:“小妹,出了什么事……啊?什么事?你说呀!”
无止尽的号哭。
“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欺侮你们了呀?啊?!”半天不回话,我可真急了。
“智老师……死,死了……唔唔……”
我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那个大问号也随即迅速消失。
记忆深处,似乎有这么一个人,矮个,瘦骨嶙峋,总是弯着腰走路,名字大概叫智永力。六七年前,这个小老头曾经到组织部来过,递来一份申诉书,申诉他在1965年被领导指控有经济和作风问题而最终蹲了七年大牢的冤屈。那时的他,到处找着给人打工,生活维艰。
经厂党委讨论之后,觉得亟待解决的大问题成堆,何况还没有充分的理由证实他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与会者格外开恩,认为他原先就是个不错的数学教师,子弟学校又正缺教师,特别是缺好教师。于是,大家决议,还让他回原校干老本行,算是第二次参加工作,工资四十二元。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他时,他竟眯缝着眼笑了,还抖抖索索地说了句“能让我工作就行,别的事让组织上去考虑吧”。
后来,据说他干得还挺起劲,深受学生欢迎。虽然还难免有人嗤之以鼻,在我来说,却是做了一件好事,于厂,于他,都得益不少。再以后,工作繁忙,便没再注意这些无人搅闹的事——现在,他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小妹突然止住了哭声,猛然从床上坐起,面对着我。过去那种温柔微笑的俏脸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你知道吗?智老师是累死的,是气死的!他才五十岁,为什么就一定得死?谁过问过他?”
“人固有一死嘛!”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言不由衷,这样的话是在安慰谁呢?
霞霞也止住了哭,愤愤地接过话茬:“从1979年到现在,智老师送了六届毕业班,哪次高考不占先?哪个学生不从他那里得到知识和生活的力量?可是他也就这样耗干了呀!”
小妹更进一步冲着我来:“你这个组织部的副部长,眼睛只向上,怎么能看到像智老师这样埋头实干的小人物的苦楚?他是背着一口沉重的锅在做贡献呀!也许你和那些大人物到现在也不承认他的价值,可是我们承认,他教过的学生都承认,这是事实。”
可是,咳,这个智永力,为什么只递了一次申诉,你要是递个十次八次的不就可以引起人们的注意了吗?
也许是她俩不愿意在我面前表现得过分悲切与懦弱,两人擦把脸,拢拢头发,甩过来一样东西,然后转身带门出去,留给我一声“砰”!
我的手里是一本翻开的日记,其中还夹着一叠未使用的医生建议休息的证明。
摊开的日记上,一串隽秀的字迹:
不要巧于索取,那不是正直人所为。
要善于贡献,这是做人的本分。
我的一切属于学生,尽管每日都要忍辱,但幸福的是我还在负重。
第二天一早,我在阳台上看见小妹和霞霞每人胸前插了一朵白纸花相随着出去,没有和我打一声招呼。陡然间,又使我想起智永力和他日记里的那三句话。
我觉得似乎应该为智老师做点什么,虽然为时已晚。
《崛<山围>山》19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