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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袈裟之劫(2)

黄天杰对德清肃然起敬:“禅师如此大慈大悲,实在让我感到汗颜。虽然张春生不是我们黄家的人,但我代表黄家感谢您。今天您对我的一席话,也让我茅塞顿开,受益匪浅。”说着,黄天杰起身下跪,朝德清禅师磕头致谢。

德清连忙将黄天杰扶起:“黄施主如此宽宏大量,胸襟坦荡,老衲深感欣慰。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亲不过兄弟,爱不过手足。你能打开心结,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坦荡君子的胸怀、侠义之士的壮举。既然如此,施主何不去给他上一炷香?”

黄天杰点头表示同意。德清叫释能准备香烛纸钱,又带着黄天杰回到张春生的墓前。黄天杰为张春生点上香烛,烧着纸钱,心中默默念道:“春生啊,经过多年与德清禅师相伴,你的灵魂想必已经彻底得到了超度吧?我们做了十多年的兄弟,如果有来世,希望还能继续做兄弟。哥哥今天来看你了,你如在天有灵,就高兴一点吧!”一阵清风吹来,卷着纸钱灰飘向远处。

再次回到宁国寺,黄天杰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他向德清讲述了自己离开家乡从军五年来的经历,以及为何要解甲归田的原因。德清耐心地倾听着,不时点头,表示对黄天杰的肯定和鼓励。

后来,黄天杰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宁国寺看望德清,有时还把黄文泽也带去。交往中,德清把宁国寺藏有木棉袈裟的秘密告诉了黄天杰。

自从宁国寺遭遇端方派宝廷去抢夺木棉袈裟的事件后,德清就感觉到木棉袈裟存在着危险。既然连端方都知道宁国寺藏有木棉袈裟这个秘密,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还有不少人知道。那些人没有到宁国寺来折腾,不是不想,而是时机未到。

眼看清廷覆灭,中国进入多事之秋。各地群雄并起,其中不乏一些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一旦这些人想要强抢木棉袈裟,以宁国寺这点力量,是难以应对的。如何让木棉袈裟不落入歹人之手,德清想了许久。

最急迫的事情,是要把木棉袈裟从地洞里迎奉出来。否则,一旦有人来抢木棉袈裟,再次进入地洞,事情就不好说了。德清把释能叫来,仔细询问了当初他进入地洞后所看到的情景。经过一番思索后,德清决定把木棉袈裟迎奉出地洞,另加妥善保管。

德清把寺内僧众集中起来,先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为木棉袈裟和宁国寺祈祷平安。然后,选定一个黄道吉日,令人把那个石塔打开。1911年宝廷奉端方密令前来抢夺木棉袈裟未果后,德清就叫人把石塔封闭起来。如今,再次打开,众人都忐忑不安。

谁到地洞里去迎奉木棉袈裟呢?这是所有僧众都关心的问题。万一洞中那条巨蟒突然出现,必然会发生惨剧。德清自有打算,他在等待意料中的那个人出现。果不其然,那个人主动站了出来。他,就是当年被宝廷逼着下到地洞的释能。

在德清眼里,释能是一个木讷少言、性格内向的人。从某种角度来说,释能天性胆怯、懦弱,从不与人发生任何争执。有时即使受了委屈,他都不发一言,非常忍得。在其他人眼里,这的确不是一个优点。但在德清看来,释能却具备了一个出家人所具有的优点。德清让释能服侍自己左右,有意在自己圆寂后,将住持之位传给他。所以,德清希望释能这次能勇敢地站出来,用实际行动向所有僧众证明他的过人之处。

释能主动要求下地洞去迎奉木棉袈裟,理由很简单: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当年被宝廷逼着进入地洞,那只把宝廷吓破胆的巨蟒,居然无形中消失了。如果这次下到洞中,巨蟒现身并将他伤害,释能认为也值得,能为圣物献身,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释能赤手空拳地进入地洞。洞中,当年宝廷留下的火把残迹仍在,巨蟒杳无踪迹。让释能万分惊讶的是,当年他进入地洞后,看到洞中那个石头方台上的石盒是打开的,如今,石盒却合上了!虽然当时宝廷第二次进入了地洞,但他绝对不会有闲心把石盒盖上。

地洞里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湿的味道。释能走到方台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石盒。他在思考,究竟怎样才能把石盒打开。他不知道的是,当初宝廷是用匕首沿着石盒的缝隙,把石盒的盖子撬开的。释能当然不可能用蛮力把石盒打开,再说了,他进入地洞,没有携带任何工具。

释能有些心慌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打开石盒。如果就这样空手回到地面去,必然会被大家笑话。释能把手从石盒上拿开,捻着佛珠,苦苦思索起来。他忽然想到住持平时对他的教诲,叫他遇事不要慌张,头脑要保持清醒。

这么想定后,释能决定让自己先冷静下来。他盘腿坐下,面对方台,捻着佛珠,口中念起了《金刚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念着念着,释能感到六根清净,整个身心进入了一种无我的境界。

念完后,释能顿觉心平气静,他仔细观察石盒四个侧面的缝隙,发现有被撬过的痕迹。他想用蛮力肯定不行,于是开始轻轻按压盒子,忽然“咔嗒”一声,石盒盖子居然弹开了!释能大喜,连声念道“阿弥陀佛”。他看到石盒里,有一个用黄色绸缎包袱包着的东西。他颤抖着手,将绸缎轻轻解开,一个用檀香木做成的精致木盒出现在眼前。把木盒打开,一件闪闪发光的袈裟放在里面。这,就是木棉袈裟!

释能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他再次起身,将木棉袈裟装好,放入怀中。又把石盒盖子轻轻合上,再次念经祈福。然后,他走到地洞中央,摇晃着绳索,地面上的僧众七手八脚把他拉了上去。自始至终,那条巨蟒都没有出现过。

德清看到释能顺利地将木棉袈裟迎奉出地洞,非常高兴。他告诫僧众,谁也不许把这事说出去,否则一定会遭到佛法惩罚。大家一心向佛,当然不可能把宁国寺的这个绝顶机密向外界透露半个字。

德清寻得一个绝密的地方,将木棉袈裟藏了起来。那个地方,只有他知道。他今后要圆寂时,才会把那个地方告诉下一任住持。同时,他也更加坚定了培养释能的决心,平时都以一个住持的标准去要求释能做事。

黄天杰听了德清的讲述后,受到极大的震撼。他没想到,宁国寺还藏着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尽管德清没有请求他为木棉袈裟提供保护,但黄天杰隐约感到,自己会有为木棉袈裟挺身而出的那一天。

谁也没料到,宁国寺中藏有木棉袈裟的消息,居然被日本人知道了,而且还暗中派遣黑龙会的人乔装打扮跑到四川来夺取。黄天杰对那封信上说的深信不疑,他最担心的是,现在木棉袈裟是否还在宁国寺,德清是否知道此事。

他让黄文泽兄妹前去宁国寺,首先是给德清通报此事,让德清做好一切防范措施。到时,他还可以组织一批江湖人士一同前往宁国寺,保卫木棉袈裟。如果木棉袈裟已经被刘久训抢走,他就和黄文泽一起去找刘久训,把木棉袈裟夺回来。

但黄天杰最不愿意看到的是第二种情况:木棉袈裟已经被刘久训抢走了。那样的话,事情就非常复杂了。

其实,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有汽车往返于资中城和罗泉镇。但那是班车,固定时间发车。而且,因为价格较贵,一般人坐不起,所以很多人到资中城去,还是靠步行或者骑马。

黄天杰挂念着宁国寺僧众以及木棉袈裟的安危,决定还是骑马去宁国寺。从某种角度来说,骑马比坐车要快一些。有的路段可以骑马抄近路,但坐车就不行,没有公路的地方,就只能干瞪眼。

从罗泉镇到资中城,黄文泽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他对这条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他尽可能地抄近路,竭尽全力往宁国寺赶去。如果刘久训还没有下手,他和黄文秀此番前去,可以让德清禅师有所戒备。到时,他就让黄文秀回家向父亲汇报情况,自己留在宁国寺,为保护木棉袈裟出一份力。如果刘久训已经下手了,他就有责任把木棉袈裟追回来,绝对不能让中国的圣物落到日本人的手里!

一番紧追慢赶后,宁国寺终于出现在黄文泽的视线中。但黄文泽发现,往日热闹非凡的宁国寺,今天居然寺门紧闭,寺前没有一个香客的影子,连那些靠着宁国寺营生的小摊小贩都不见了踪影。

黄文泽暗叫不妙。看来,宁国寺很可能已经出事了。黄文泽策马绕到宁国寺后院,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黄文秀。黄文秀连忙将两匹马拴在路边的一棵树上,跟随黄文泽跃上围墙,进入寺内。

黄文泽一路直奔方丈室,发现整个寺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僧人的影子。黄文泽暗自纳闷,这些僧人都去哪里了?德清禅师呢?难道宁国寺此前已经得到消息,为了避难,禅师率众离开了宁国寺?

黄文泽来到方丈室门口,发现门没有关,大敞着。走到门口,黄文泽看到,德清斜靠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黄文泽大叫一声“禅师”,上前抱住德清。

德清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黄文泽为德清一番推拿运气后,德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黄文泽,德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黄文泽握着德清的手,懊恼地说:“禅师,我们来迟了!”

德清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小施主,这是宁国寺躲不过的一劫,与你无关。”黄文秀端来一杯水,让德清喝下。德清喝下后,精神好多了。黄文泽把德清抱起来,放在卧榻上躺下。

黄文秀环顾四周,不解地问道:“禅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寺内除了你之外,空无一人?”德清说道:“他们,都被我事先遣散了。不然的话,都会遭受毒手。”黄文秀又问道:“禅师,谁那么大的胆子,敢跑到宁国寺来撒野?”德清示意黄文泽把他扶起来,盘腿坐着,简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前天晚上,德清正在方丈室打坐念经。忽然,面前的油灯灯芯接连爆了几次。德清顿时感觉眼皮跳个不停,他默默一算,惊出一身冷汗。宁国寺将有一劫,而且无法躲避。

昨天一大早,德清将宁国寺的僧众召集到大殿,说了两个重大事情。第一个事情,德清宣布把宁国寺住持之位让给释能。释能大惊,不敢接受,众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德清此举是什么意思。

德清解释说,他年岁已高,宁国寺需要一个年轻得力的住持。经过他多年观察和考验,觉得释能是最佳人选。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再也不发一句议论。释能尽管不情愿,但知道师父说一不二,就默默接受了。

第二个事情,德清叫大家马上准备行李,立即离开宁国寺,不许任何人留下,包括释能在内。再过七天,愿意回来的人就回来。不愿意回来的,可以还俗。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才宣布释能担任新的住持,就叫大家离开,到底怎么了?但住持有令,谁也不能违抗,大家很快收拾好行李,与德清挥泪而别。

一个叫释空的弟子来向德清告别,德清叫他暂且留下,他有事要交代。释能最后一个来向德清告别,德清把释空叫到跟前,向二人交代了一个艰巨的任务:护送宁国寺镇寺之宝木棉袈裟到峨眉山去,交给他的师弟德光。德光行踪不定,但他偶尔会在金顶出现。峨眉山是佛教圣地,木棉袈裟的最终归宿应该在峨眉山。

德清说,释空是宁国寺武艺最为高强的弟子,可以一路保护释能。释能具有遇事沉着冷静的特点,二人搭档,能把木棉袈裟安全地送到峨眉山。释能和释空临危受命,自然热血沸腾,没有二话。

德清将木棉袈裟取出来,叫释能带上,为释能指出一条他认为能安全到达峨眉山的路线。释能和释空受此重任后,向德清洒泪告别。所有僧众都离开宁国寺后,德清劝散寺外的小摊小贩,将寺门关上,回到方丈室,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劫难的到来。

果然,昨天晚上,五个黑影进入宁国寺,拥入方丈室。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开口就问木棉袈裟在哪里,其他人不发一言,恶狠狠地盯着德清,似乎要把德清吃下去。德清闭着双眼,只顾念经,根本不理睬他们。

中年男子朝另外四个男子用鸟语般的话哇里哇啦说了一阵,除了一个男子外,其他三个男子离开方丈室,在寺内翻箱倒柜地四处搜寻。其间,中年男子对德清说,他叫刘久训,资中本地人,其他人来自遥远的日本。日本人久闻木棉袈裟的大名,此番慕名前来宁国寺,是想把木棉袈裟迎奉到日本去。木棉袈裟这样的圣物,供奉在宁国寺太憋屈了,应该到热爱佛教的日本去,就像唐朝的鉴真和尚那样,由日本人更好地供奉才是。但德清仍不理不睬,让刘久训很是恼火。

不久后,那三个男子回来复命,看样子,他们一无所获。此前留在方丈室的那个日本人冲着刘久训大喊大叫,刘久训惊恐万分,用日本话分辩了一番。刘久训受了日本人的气,终于撕下伪善的面纱,对德清大打出手,逼迫德清交出木棉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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