喾州为陈国国都,据传乃是王气汇聚之地。陈国立国不过百年,前后经历三代君主,从一偏隅小国迅速的扩张至如今中原第一强国,在如今诸国林立之时,大有问鼎天下之势。
卫清韫仍坐于轿撵之中,听着轿外人声渐渐嘈杂起来,不由得生了些好奇之心,便打了帘子起来。
正值春日,若是在栾京,这个时节早已是潮热起来,哪怕是坐了轿撵也挡不住背后冒些薄汗,若是再走上一走,便要湿透了里衣不可。
然而在喾州,似乎天气还没热起来,从外间吹进轿撵内的风还带着明显的凉意,有几分干燥,却也舒爽。
他们所行的大道四周挤挤嚷嚷的百姓和摊贩,霎时看来倒是热闹的很。街道四周应当是民舍和商铺,矮矮的民房一间挨着一间,走的近了瞧起来家家户户不尽相同,远远向前望去却是一片整整齐齐,有的房屋之上已冒起炊烟,颇有烟火气。
卫清韫蓦地想起临行前赵宛充满得意的嘴脸和那些听起来淬满了致命的恨意、仿佛滴着毒液的话语,她说陈国苦寒,遍地黄沙,她是注定要受尽摧残的。
卫清韫觉得好笑,怎么她当时就信了赵宛的话呢?她从未到过陈国,赵宛亦然。
外间的议论声逐渐多了起来,落入卫清韫的耳中,大抵是在议论她的到来。有人道,"这是何人,好大的阵仗,竟还要桓二公子亲自护送?"
另一人道,"这你都不知?那吴国屡屡败于桓二公子之手,弃城弃地狼狈的紧,那吴国皇帝还巴巴的送了吴国的郡主来和亲,想必这轿撵中所坐之人便是那吴国郡主了吧!"
"郡主?我可是这辈子都没瞧见过郡主生的是什么样子!"
"听闻这吴国郡主生得倾国倾城之貌,吴人皆将其视为神女呢!"
这句话彻底引来了周遭百姓的兴趣,纷纷驻足伸着头争相想要看上一眼。有人挤攘不到前边来,便道,"我看这八成是胡诌的!若真有如此绝色,那吴国皇帝怎肯?"
"哎。"周遭人纷纷慨叹,"说来为了江山社稷,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更何况是区区一女子。"
品兰已跟上了轿撵走到了卫清韫的身边,"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卫清韫的眼睛仍打量着那些热热闹闹的街市不肯移开目光,问道,"还要多久才到皇城?"
品兰道,"方才薛都尉来说,大约还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到皇城。本说是皇后娘娘要亲自设宴的,奈何前几日染了风寒便病倒了,现下说是先让郡主住在宫中驿馆。"
卫清韫心下有些想法,却也按下没提,只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
稚琴在一旁小声嘟囔道,"什么病倒了?天下哪就有这样巧合的事儿了?分明是……"
"稚琴!"品兰打断了稚琴的话,"这是在陈国,不是在卫府,像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提为好。"
"是。"稚琴似是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婢多言了,以后绝不如此了。"
轿撵仍旧向前行着,渐渐的,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不见。他们所行的大道也逐渐宽阔起来,路的两边遍植樱树,若有风袭来便是落英缤纷,乱花迷人眼。路的尽头是一座仿佛高耸入云的城墙。
这城墙与大吴国都的城墙不同。
相比于大吴城墙之上书写着的杀戮与岁月的沧桑和沉淀,这城墙崭崭如新,洁白如月宫蟾楼。仿佛白玉砌成似的,巍峨的立于远处,仿佛昂着高傲的头,不可一世。
城楼之上书"喾州"二字,龙飞凤舞,行云流水。
卫清韫放下了车帘,将那些所有的景致都隔绝在这小小的轿撵之外。
不多时,已有人在轿外道,"郡主,到了。"不是品兰的声音,也不是稚琴的声音。
已有人揭开了帘子道,"郡主,请下轿。"
卫清韫下了轿,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宫装女子,三十许的年纪,头上绾着圆髻,眉清目秀,生的不算出挑,但眉眼之间颇有些沉稳的气韵。
那宫装女子道,"郡主,淑妃娘娘请邀一叙。"
卫清韫立于原地未动,问道,"我的侍女呢?"
那女子笑了笑,似乎在笑卫清韫小题大做,"婢已将她们遣回驿馆,淑妃娘娘想与郡主单独一叙。"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向前走了多几步,卫清韫才发现方才她的轿撵是从这座宫殿的侧门而入的,整座宫殿恢弘而偌大,宫殿之中小桥流水,假山古树,遍植奇花异卉,大到仿佛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整座御花园。
莫说这是一个淑妃所居的宫殿,吴宫之中皇后所居的坤德殿也不过这里的一半大,更遑论古树奇花,小山流水。宫殿门匾之上书云梦殿,倒是与这里仙境似的景致颇为契合。
一踏入殿中便闻得一阵奇香,非花卉之香,也非果木之香。卫清韫自小喜爱研制古方调香,鼻子更是灵的很,却也一时之间未能嗅的出是何种香料,却是甜而不腻,又带着些朦胧的清新,让人闻之便顿感身心舒爽,不由得低喃了一句,"实为好香。"
"郡主懂制香?"
是个女声,轻轻柔柔,仿佛温柔到了人的心坎里去。
卫清韫抬起头,玉阶之上摆着一张颇为宽阔的白玉桌,卫清韫一眼瞧出,是上好的羊脂玉,价值万金之数。玉桌以赤金镶嵌桌角,桌的侧壁之上镂刻着栩栩如生的飞仙图,雕工可称得上惊绝。大眼望去周边摆件小物,皆为上品。
卫清韫的目光最终落在这座宫殿的主人身上。
方才说话的女子着一袭月白色宫装,乌亮的青丝简单的绾做一个松松的髻坠于雪白修长的颈间,更显的发如漆木,肤白胜雪。发间甚少装饰点缀,只以一玉簪绾之,再无别饰。那女子的手腕纤细,腕间碧绿碧绿的翠玉镯子松松的挂着,随着她的动作前后移动,不知怎的让人便移不开目光了。
这有种让人意想不到的落差。正如应所有人的想象,这华贵仙宫中住着的的女子应当也是满头珠翠,华贵万分的。
然而正是这令人意想不到的素雅简朴,叫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郡主,请。"
那女子轻声道,说罢已将沏好的一盏茶递到了卫清韫的面前,纤细修长而雪白的柔荑端着同样雪白的白玉茶盏,"郡主莫要生疏,我平日也喜挑弄些香,不料郡主也喜此道。"
卫清韫上前接过了茶盏,"研制古方枯燥无趣,淑妃娘娘实为耐心之人。"
"是啊。"淑妃轻叹了一声,"古方枯燥无味,无几人能沉得下这份心。郡主这般年纪,更是难得了。"
卫清韫微微抬首看向面前的女子,她的眉目温婉而多情,非艳丽绝色,却让人望之不俗,仿佛有种浑然天成的气韵,是皇宫中莺莺燕燕,娇丽名贵,浓妆艳抹的花丛中一支难得一见的芙蓉,不疾不徐,从从容容。
她初到陈国,中宫皇后避而不见,摆明了是为了国威,而淑妃却在这个时候主动见了她。正因如此,她虽然踏进了她的宫殿,却不敢饮她的茶。
淑妃轻笑了一声,"郡主的茶凉了,该换一杯。"说罢将卫清韫的茶盏拿了起来,兀自添上了新茶水,笑眼盈盈的看向卫清韫道,"听闻郡主自小养在宫中,恐怕宫中之事比我还要通透几分。"
卫清韫仍旧没动面前的茶水,笑道,"看淑妃娘娘殿中陈设,便知娘娘宠冠六宫。我初到陈国,举目无亲,虽名为和亲,但却无处着落。"她看向淑妃,目光灼灼,"但我绝不属意于宫中。"
淑妃愣了一瞬,转而掩唇轻笑了起来,"郡主怕是误会了。"她饮了一口茶,仍旧温声细语道,"小弟自小娇惯,不善与人相处,还望郡主海涵,莫要放在心上。"
卫清韫愣了愣,笑道,"怎会?桓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
陈帝淑妃乃出自桓氏,是桓嶷的嫡亲姐姐,名唤桓宁。这不是个秘密,卫清韫自然晓得,只是她仍旧不太能确定桓宁此时见她的目的。
桓宁仍旧小口小口的品着茶,"小弟自小傲气,从不屑于朝廷权斗党争,也不愿多管旁的事。此次陛下下令叫他护送郡主入陈,陛下本已派了人在芈郡接手郡主一行,可他倒是巴巴的将郡主送到了宫中,听闻是我见你,这才离开。"
桓宁看向卫清韫,一双眸子仍旧是温温柔柔,她轻笑起来,仿佛清晨含着第一滴露珠的娇花绽放般令人欣喜。她再次将茶递到了卫清韫面前,"茶三道为极致,郡主真的不尝尝?"
卫清韫打量着白玉茶盏中清透莹亮的茶汤,有种淡到几乎嗅不出的清香随着蒸腾着的氤氤氲氲的乳白色热气弥漫开来,她接过茶盏轻饮了一口,入口醇厚。她扬了扬茶盏,笑道,"果真是好茶。淑妃娘娘若无事,我便不叨扰了。"
桓宁微微颔首轻笑,算作默许。
已有宫中的侍女引着卫清韫回驿馆去,只留下桓宁及方才前来相迎卫清韫的婢女,唤做秋弗。
桓宁问道,"小弟现下已出城了?"
秋弗算了算,答道,"快马加鞭恐怕也得两日两夜。"
"秋弗,你觉得这小郡主如何?"桓宁轻声问道。
秋弗答非所问,"看来娘娘还蛮喜欢她。"
桓宁轻笑了一声,"傲而不骄,惕而不过,也算是有胆有识。小弟眼光甚高,若是寻常俗物必入不得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