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昌……"桓嶷的目光变的复杂,眼神中的温度骤降,化为寒冰似的。
薛沅忿忿道,"公子,梁仆射平日在朝堂上便与老将军政见不合,屡屡争辩不休,竟没想到已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岂止政见不合?"桓嶷冷笑了一声,"陈吴联姻乃是当下头等大事,若是吴国郡主命丧于我大陈境内,后果如何……"桓嶷看向薛沅,目光深沉而意味深长,"克礼,你当知。"
薛沅颇为感慨道,"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梁仆射老于世故,为人精明算计,但梁公子却偏偏算得一个与公子性情相投的逍遥洒脱人,少时也算是公子至交之人。"
桓嶷沉吟道,"梁伯朗性情直爽,为人敦厚,倒算得上为可交之人。"说罢他仍觉得头有些疼,便又抬手揉了揉额角,"此行尚远,不可大意。"
"是。"薛沅的面色严肃起来,"公子放心,布防一应事等我已安排妥当。"薛沅说罢行了礼欲要出去,桓嶷仍半靠在床榻上揉着额角,叫住了他,"克礼,昨晚来的医官怎么说?"
薛沅直率的回答,"公子,医官说你不过醉酒,喝上一副醒酒汤药便好了。"
桓嶷皱了皱眉,"是这样吗?"
薛沅一愣,不动声色的改了口,"公子自小饮烈酒,千杯不醉,怎可能醉倒于几盏花酿酒之下。定是近日来公子太过劳累所致,这些医官实在是医术欠佳。"
桓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很好,你去吧。"
薛沅领了命出去,房中便只剩下桓嶷一人。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又缩回了被窝里,不忘将方才靠皱的枕头整理整齐,心安理得的躺了回去,整个人顿觉舒爽了许多。头仍旧传来隐隐的疼,宿醉的感觉是真不好受。
他蓦地想起他昨晚说的那句,"没什么烈性。"懊恼的叹了口气,若是叫那个小女子知晓了,还不是要笑掉了大牙。
说起她……
桓嶷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那晚的情形,还有那晚他无法忽略的胸腔中强烈起伏涌动的莫名的感觉。他记不清那晚的月色,也记不清桌上摆了哪些珍馐美食,只清楚的记得那晚那个小女子着了一身杏色衣裙,清新怡人,温柔却又娇艳。正如他还能清楚的记得在卫府门前她穿的是一袭水蓝色长裙。
她一双灵动的明媚眼眸看着他,反问他,"将军难道不以为,此祸之源出自陈国?"
这小丫头当真是聪慧,此祸还真是出自陈国。
"公子!"方走出去不久的薛沅又推门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忧虑的神色,"公子,有要事。"
桓嶷让他进来,薛沅道,"公子,方才我本欲到军中去,不料方走到驿馆门口边见军中来人禀报,说是在陈吴边境处发现一落魄男子,那男子衣衫褴褛,状似乞人,将士们本要将他赶去别处,那人却开口便直呼公子表字,说与公子相熟。"
薛沅看着桓嶷,"公子表字知之者不多,大多是亲近朋辈,此事不可大意。听来禀报的将士称那人不仅衣着破落,看上去身体也极度虚弱,为以防万一,我已令他们将人带到驿馆医治。"
此番做法思虑周全,桓嶷点了点头,"克礼,等人到了你去瞧瞧。"
因着是薛都尉的吩咐,那些守城的将士自然不敢敷衍,立刻便遣了一辆马车将人送到了驿馆。薛沅正候在驿馆外,连忙上前查看。
只见这人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头发如枯草般乱成一丛,若远远望去不细细打量,确实与路边乞讨的乞人没多少差别。来人似乎很是虚弱,原本俊朗的面容倒显得多添了几分憔悴与狼狈,青色的胡茬丛生,双眼更是布满了红色血丝,只剩一张脸青白青白的,眼眶之下尽是乌青。
那人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抬起头,看见薛沅后极是激动,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薛沅的胳膊,一双眼中几乎要迸出泪来,"克礼!"
薛沅大惊,"梁公子?!您怎会成了这般境况?!"
"克礼,带我去见玄之!"
"梁公子,您脸色不大好,还是先修养为好。"薛沅劝道。
"也罢,老友多年未见,总归不好满面风霜。"
待整顿好,薛沅便将人带到了桓嶷房中,见着来人,桓嶷有些愣住了,纵使方才薛沅已来禀告过,但还是心中有些许感慨。他从没想过会在芈郡见到这个多年不曾相见的旧时好友,没多久前才和薛沅说起,可见背后是不能议论人的。
桓嶷打量着眼前的旧相识,少时的情形就浮现在了眼前。
众人皆知,大陈当朝皇帝年少时所仰仗的辅国重臣有二,一文一武便奠定了大陈的国势,故而这几十年来陈国的繁荣与发展皆与这二人密不可分。
武者,便是桓嶷之父桓仲,陈国一等公,被封做威烈大将军又兼任大司马一职,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文者,便是现任尚书仆射的梁道昌,是现今陈帝身边的第一近臣,更甚者陈帝时时风疾发作,便授权梁道昌代其行权,代批朱印,索性将小太子晾在了东宫读圣贤书去了。
彼时桓氏与梁氏相交颇深,故而桓嶷少时便于梁道昌之子梁钦相熟,二人同在学堂念书,又年纪相仿,性情相投,自然亲厚引为知己,却不料梁钦之母去世的早,梁道昌便彻底没了顾及,夜夜流连青楼妓馆,纸醉金迷,到了后来便大肆在府中豢养美貌姬妾,夜夜笙歌,对尚且年幼的独子梁钦不闻不问。
梁钦早先年幼时便时常跑来桓府小住,到了后来长大些便更喜四周游历,长年不归家也是惯常的事儿,与桓府的联络便也渐渐淡薄了,故而两人多年未见也属正常之事。
梁钦已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将面上的须发大略修整,换上了一件洁净的湖色长衫,以冠束发,整个人又恢复了倜傥的面目,只是脸色发白的厉害。
梁钦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但却不减少年时的澄澈与干净,他看着桓嶷,那双眼睛里便浮现出许许多多复杂的神色来,半晌开口唤了一声,"玄之。"
桓嶷轻笑了一声,似含了些沧桑,"已许久无人这样唤过我。"他抬头看向梁钦,"方才我听克礼说起,你不久前曾中一奇毒,军中所携医官可解?"
"当无大碍。"梁钦的神色平静,仿佛是已经看淡了世事般,"我此来有要事与你说。"
梁钦说起那日如平日般在房中看书,觉得口渴便饮了茶盏中的水,不知怎的,不多时便感到胸口奇疼,呼吸困难,他当时便意识到了自己是被人暗害了,恐怕是活不了了。好在后来寺中住持及时施救,加之那毒被茶水中和了药性才算保住一条命。
梁钦说完,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了桓嶷,"玄之,你可认得此物?"
梁钦话中的意味分明是他该认得。桓嶷看向梁钦摊开的掌心,里边躺着一个拇指大小的泛着青碧色光晕的青瓷瓶。
桓嶷和梁钦交换了一个眼神。
很明显,他们两人皆认得此物。
卫清韫房间外的护卫皆被撤离了,稚琴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总算是撤了,一群人围在这儿鬼影似的怪瘆人的。"
卫清韫掰着指头算了算,不应该啊,难道桓嶷已经醒了?按着桓嶷喝的量来算,怎么着也得睡个八天十天的。她现在倒是有些相信薛沅说桓嶷是千杯不醉的话了。
品兰脚步是最快的,已经从小厨房端了几碟点心来,附在卫清韫耳边道,"方才婢到小厨房端东西,听见几个兵士议论,说是稍早些来了辆马车,送了个人到驿馆来,听说此人是桓将军旧识。"
品兰瞟了一眼窗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听闻是姓梁,是陈国尚书仆射之子,从咱们大吴边境来的。"
卫清韫自然知晓了品兰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此梁郎君,便是彼梁郎君?"
品兰点了点头,"梁郎君是陈人,又是世家之子,与桓将军相识也不奇怪。更何况,梁姓之人不多,想必并非巧合。"
卫清韫沉吟,难道是梁郎君与卫妤之事已然被知晓?那么卫妤呢?现在可知晓梁钦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