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韫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却是意外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头晕目眩之余听见耳边传来“嗖嗖”数声冷箭之声。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方才来袭的黑衣人已尽数中箭倒地,满地血泊,异常惨烈。
“别看。”
耳边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惑力,又或是卫清韫心中晓得是这声音的主人救了自己,便听话的闭上了眼睛。更何况,这等惨烈之景她也是不想再看第二眼的。
"好了。"还是那个声音,卫清韫受到蛊惑般出奇的听话,乖乖的睁开了眼睛。她这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八爪鱼似的攀附在桓嶷的身上,手臂紧紧的环绕在他的脖颈,就连脑袋都紧紧的贴在人家的胸口上。
桓嶷的面色如常,从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丝毫的窘迫,只是一双剑眉紧紧蹙着,颇为不耐烦似的。
"抱歉!"卫清韫几乎是跳了起来,胳膊上伤口却牵连出一阵剧痛,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向后一缩,却因为退的太急失了重心,险些再次跌倒。
桓嶷上前一步扯住了她的衣袖,轻拉了一把。卫清韫的后退受到陡然的阻拦,身体跟着惯性的作用向前趔趄了几步,一脚踩在了桓嶷的脚上,结结实实,一点儿都没踩空。
"抱歉……"卫清韫喃喃道,心中和着的尴尬,羞愤与惊慌一股脑的直冲头顶,迫使她此时有种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冲动。她的心中出现了一百个假设,却独独没料到会是桓嶷救了她。在她所有过往的记忆与印象中,桓嶷此人嗜杀、善战,狂妄、桀骜。
他年少时便披挂上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攻城略地不计其数,手染鲜血数不胜数。这样的人,本就应是冷血无情的,本就应是麻木的,见惯了鲜血与杀戮,故而淡然从容。
"公子!"薛沅已赶了过来,见到桓嶷在此,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垂首道,"此次刺客来势汹汹,大多武艺高强,公子实不该以身犯险。"
桓嶷瞥了一眼立于一旁的白姜,冷声道,"区区毛贼,焉能伤我?更何况早已有人提前设防。"
“末将失职!”白姜忙上前来,脸上尤带着方才拼杀时飞溅的血迹,顾不得擦上一擦便跪于地上,"郡主,您受伤了!"
卫清韫看着面前白姜,似乎没看清似的眨了眨眼,又似乎是对于白姜会出现在这里有些讶异。她并未从方才的惊魂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一阵剧痛。
她轻"嘶"了一声,"我无事,不过是小伤罢了。"她没有问及白姜为何在此,因为这本就是不必问的事。品兰与稚琴忙搀扶着卫清韫到了内室包扎。
"白将军!"薛沅颇为不满道,"芈郡乃是我陈国境内,白将军此举恐怕多有不妥。"
白姜道,"薛都尉此言差矣。若非太子殿下深谋远虑,恐怕郡主早已性命垂危!我大吴长宁郡主身份尊贵,乃是上天神女转世,如若在陈国境内遇险……"白姜的话没有说完,但却意味深长。
"贵国太子殿下似乎过于关心长宁郡主行踪。"
桓嶷擦拭着方才那场打斗中留在宝剑上的血污,一边似漫不经心道,"白将军乃是太子贴身护卫,太子不让白将军这等心腹之人留在东宫护卫新婚娇妻,倒是派白将军远赴我大陈护卫一个来我大陈和亲的郡主,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这倒令桓某不得不多想,可是贵国太子借此为由刺探我陈国边境?"
桓嶷的话似乎戳中了白姜的死穴,他沉默了片刻抱拳道,"还望桓将军彻查此事!白某告辞!"
望着白姜离去的背影,桓嶷面上的漫不经心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神色严峻,眸色深沉,握着宝剑的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克礼,去查。"
"郡主,好了。"随行的医官道,"好在伤口不深,大概半月便能痊愈。"
卫清韫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倒是品兰走了进来道,"郡主,方才经了这么一场大事,厨房备了些宵夜,郡主要不要吃点儿?"
"不了。"卫清韫本是没什么胃口,话说出了口却又改了主意,"品兰,去厨房端些精致的吃食来,顺便……问问桓将军要不要用些。"
品兰一愣,应声而去。
稚琴有些不情不愿,"郡主,这一路来这桓将军便是冷着一张脸,少言寡语的,又从来不与我们同桌而食,何必邀他?更何况,婢瞧着他总有些害怕……"
卫清韫心道,她自己对于桓嶷也是恐惧大于疏远的,她邀他来共餐也不过是于情于理之事,况且以桓嶷的孤傲脾性,大抵是不会来的。心中这样想着,说道,"救命之恩,总要言谢。"
不多时,便见几个侍女进来,将一些颇为精致的糕点摆了满桌,又过了片刻才见品兰进来道,"方才婢在廊外遇见薛都尉,薛都尉说桓将军在处理方才的事情,等过会儿便过来。"
"他真要来?"卫清韫问了一句,转首望向窗外,又道,"行吧。"
窗外的月格外亮,却不圆,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残缺。
卫清韫的脑海中仍回忆着方才那惊魂的一刻,在看到白姜的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此时身处陈国。她仿佛在一瞬回到了卫府的连廊边,回到了那时。
她又猛然想起那时沈冉白衣染血,执剑而立的模样。
她想起那个夜晚面目狰狞死在她面前的刺客,那刺客怒目圆睁,目眦欲裂,然后鲜血溅出来染红了她的裙角,入鼻皆是浓重的血腥气,让人想要做呕。
她还想起方才冰冷的锋刃抵在她的脖颈之上,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甚至觉得有些释然。曾经她无比畏惧死亡,因为她曾经以为自己还能有锦绣未来和可期良人。
而现在……他本不必遣白姜前来,更不必使此事成为沦于桓嶷手中的把柄。既是前尘往事,何必再提。
她走至窗台下,拿起台案之上的毛笔,默了西江月两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罢了唤道,"品兰,替我送于白将军,让他呈于太子殿下。"
并无人应答。
卫清韫抬起头,见品兰正望着桌面出神,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品兰?"卫清韫又唤了一声。
"郡主!"品兰猛然回过神,面色有些慌张,"郡主,您唤我?"
稚琴笑着打趣道,"品兰姐姐这是怎么了?郡主唤了你几声你都听不到,郡主您瞧,品兰姐姐出神出的帕子都捏皱了。"
说到帕子,品兰忙将帕子团成一团收到了袖中,取了那封信道,"郡主放心,婢这就去。"
品兰方走至门前,门便被从外推开,却是薛沅走了进来,"参见郡主,公子说了请郡主后院一叙。"
卫清韫愣了愣,"后院?为何?"
薛沅想起方才去禀报时的情景。
桓嶷正低着头愁眉紧锁的研究着什么,见着他进来头也没抬问道,"可是查到了眉目?"
薛沅道,"还未。只是方才那吴国郡主手下的婢女前来,说是邀将军前厅共宴。"
"哦?"桓嶷手中的笔顿了顿,"她怎知开口邀了我,我便一定会去?难不成我还要听一个小小女子的话不成?"
薛沅领会道,"知道了公子,我这就去回绝。"
"等等!"桓嶷终于放下了笔,"改了,改成后院。"
想到这儿,薛沅极力克制住了想笑的冲动,严肃道,"后院通透。公子说了,后院通透。"
这驿馆的后院倒是别有一番风情。虽说与汋州不过一城之隔,但总觉得风土人情有了很大差异。
后院倒是宽敞,摆着一张竹桌,歪歪扭扭的放着几个摆放的不甚整齐的小竹凳,竹凳四周摆着几盏烛灯,忽闪忽闪的明亮,有风吹过,忽明忽暗,莫名的让人有种闲适自然之感。
卫清韫下意识的放松了心防。
已有侍女将方才在前厅罗列好的精致糕点端到了这里,不多时就摆了满桌。
面前的男子穿了一身玄色常服长衫,外衫以金线勾勒衣角,袖口之上绣着腾云纹。男子长身玉立,衣衫将他勾勒的身形健硕。他的个子很高,卫清韫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下颌,微微的泛着青色的胡茬。
他的发以玉冠束起,一双英气的剑眉略微蹙起,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似乎带着些探究的神色看着她。
卫清韫眨了眨眼,似乎一时之间并未将这个站在自己眼前俊朗英气,带着些少年张扬意气的男子和那个平日里黑甲银枪、攻城略地的铁血将军联系在一起。
"郡主。"
站于一旁的品兰将一壶酒递给了卫清韫,低声道,"晚间小宴,怎能少了清酒相配?"说罢她看了一眼卫清韫受伤的手臂,又道,"郡主有伤在身不宜饮酒,这壶酒给桓将军饮便好。"
卫清韫点了点头,品兰将那酒斟满了桓嶷的酒盏,将酒壶放于桌案正中,福了福身转身退于一侧。卫清韫摆了摆手,示意品兰在远处即可。
品兰点了点头,转身向着远处走去。她的脑海中回荡着从吴宫离开前新晋太子妃赵宛说的话,"除掉了那桓嶷,你就是吴国功臣。"
她的脚步走的更快了一些,将方才已经在手中捏皱的帕子重新打开来,里边包裹着那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瓶身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青碧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