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许是心中存了事儿的缘故,卫清韫一大早便没了睡意,裹着被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时辰还是毫无睡意,索性披了件外衫起了床。
品兰仿佛是听闻了房中的动静,披着外衫蹑手蹑脚的进了房中,见卫清韫已起了身便问道,"郡主怎么醒的这样早?时辰还早,您再去睡会儿也可。"
"我睡不着。"卫清韫轻叹了一声。她望向窗外,清晨迷蒙的细雨淅沥沥的下着,颇有几分润物细无声之感。庭院之中的草木绿的盈亮,湿润的路面上落花点点,全不若昨日的暴雨肆虐。"我倒希望这暴雨多下几日,若是能一直下该有多好。"
"郡主这话才合该是小女儿家说的。"品兰轻笑了一声,转身将身后的门掩上,"郡主心中委屈,便该说与人听,总好过一人伤情难过。"
品兰说罢又道,"清晨空气最是清新宜人,不若婢唤了稚琴起来,一同陪郡主到院中转转也好。"
卫清韫思虑了片刻,想起上次在家中时匆匆瞥过一眼的桃树,那时只觉得这株桃树极美,却没有停下脚步仔细欣赏的空闲。想到这儿,便道,"那就去院中看看那株桃树吧。"
品兰笑道,"那是极好,想必如今春日胜景,更是好看了。"
因着时辰尚早,就连日光都尚不明朗,只是透过厚厚的的云霞偶尔射出几丝光亮来。乳白色的大朵云彩飘浮在空中,氤氤氲氲,和着迷蒙的小雨过后的微潮的气息扑面而来,府院中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出来走动,那株三人合抱的桃树独自立在原处,偶有微风吹过掉落下几片粉红的花瓣,一片淡淡幽香。
品兰不禁感概,"这可真是好看,婢倒觉得比御花园中的百花争艳多了几分意趣。"
稚琴笑道,"婢倒不觉得,御花园中的花又多又名贵,才叫人迷了眼睛呢。"
卫清韫此刻并不想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微风拂过,她忽然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与轻松,仿佛有许多事都能随着这风逝去一般。
"您这边请。"
卫清韫蓦地听见似乎有窃窃私语声传来,她睁开眼睛循着那声音看过去,却见一个身着青色外衫的微胖夫人走在前头,身后则跟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那老者手执拂尘,身着道袍,一副仙风道骨的道家人装扮。
卫清韫定睛一眼,走在前的那青衣微胖妇人正是黄妈妈,然而身后之人卫清韫却瞧着眼生,便问道,"后边跟着的是何人?"
稚琴定睛一瞧,道,"郡主,此人道号净明子,在汋州城中可是人人皆知的。"
原这老道人道号“净明子”,乃是得道之人。汋州南国风土,入了夏天便潮热异常,加之兵戈之事常起,素有饿殍遍地,于是疫症横行也是常事。
传闻多年前,这净明子初到汋州之时正遇一场来势凶猛的时疫,几乎波及整座城池,死病者无数,其中更有垂髫幼童,死状之惨,令人不忍直视。
为官者自然早已携家眷到了邻县避难,不必受此害,百姓能逃则逃,无力逃者便在这城中等死,偌大一座汋州城宛如空寂死城。
传闻这净明子此时并未出逃,而是在城中地心之处打坐九九八十一天,以天为盖地为炉炼得仙丹,服用者皆奇迹般痊愈,自此被奉为仙尊道人。有这传言,故而侯府中人自然对他深信不疑。
卫清韫瞥了品兰一眼,品兰会意,转身悄悄跟上。
那净明子被黄妈妈一路引着进了明镜堂,裴氏正端坐在正堂的座上,见着净明子前来颇为客气道,"黄妈妈,给大师看茶。"
净明子行了一礼道,"夫人多礼,贫道听闻夫人近日心疾缠身,故而来此相赠良药。"
裴氏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首看向净明子,"大师有何高见?"
那净明子扫视了一眼四周,示意裴氏屏退左右后才低声道,"贫道处有一味灵药,可解夫人心病,保管药到病除。"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锦袋递给了裴氏,"如此,贫道告辞了。"
品兰见状,连忙急匆匆的离开了。
房中的裴氏请黄妈妈送走了净明子,这才打开了那枚锦袋。
锦袋之中装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瓷瓶制的精致小巧,看瓷质倒不像寻常用的青瓷,拿在手上微微的一动便泛起一层像是漼了毒的青碧色光晕。
……
品兰回到了卫清韫处将事情说了个大概,稚琴听罢道,"这倒不稀奇,这净明子大师本就颇通医术,夫人找他求药也在情理之中。"
卫清韫点了点头,却又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妥似的,却一时之间理不出什么头绪。只见这时有府中小厮在门外报,说是府中有客来,如今正在府门外轿辇里候着,非要见长宁郡主一眼不可。
稚琴道,"你也是个不会办事的!什么劳什子人物想见郡主便能见了?多大的架子还在外候着,这不是摆明了要我们郡主难堪了?"
那小厮忙跪地道,"郡主,小的不敢!只是来人是章家娘子,您也晓得这章家……"
品兰附在卫清韫耳边道,"郡主,这章家向来唯皇后之命是从,如今前来接替卫侯掌汋州督军的虎威将军也是章氏旁支。如今这章氏在汋州也算是只手遮天。皇后一门心思提拔章家,这些下人自然不敢开罪。"
卫清韫放下了手中正剥了一半的柑橘,起身拍了拍手,"走吧,去瞧瞧。"
府门外果真如那小厮说的那般,声势浩大。除却停在卫府正门口的那顶华丽豪奢的轿辇,周遭随从侍女便不下十数人,出行仪仗莫说一个官家千金,就连宫中女眷出行也不过如此。
卫清韫轻扬起嘴角,冲稚琴努了努嘴,"去请章娘子。"
稚琴听令,走至轿辇前福了福身道,"章娘子,请过府一叙。"
守在轿辇一侧的婢女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家娘子说话?我家娘子何等尊贵,是这汋州城中头一份儿!就算让长宁郡主亲迎也是情理之中的!"
"你!"稚琴气的涨红了脸,"你这个仗势欺人的小蹄子……"
"稚琴。"卫清韫唤了一声,由品兰扶着步下了台阶,"章娘子是客,主人亲迎也是常理。"
"数日不见,郡主的脾气倒是好了许多。"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轿中传来,那章家千金已由人搀扶着下了轿辇,同上次在画舫之上的珠光宝气相比,更是多了几分金光闪闪的豪奢之气,"我当郡主矜贵,不肯纡尊来亲迎我呢。想数月前我不小心说错了句话,郡主便生了好大的气,那气势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呢。"
章家千金上上下下的将卫府打量了一遍,嗤笑道,“说起主客之分,郡主所言似乎不妥。郡主是要马上到陈国去的人了,往后若是真还有机会回来,于我大吴而言,您才是客呀。更何况若是我没记错,这副门匾应当是太子殿下亲笔吧?如今太子殿下与惠山县主大婚的消息举国皆知,您这门匾上还挂着殿下赐字是着实有些上赶着的意思了呀。”
“是何人在我卫府门口放肆?”
卫清韫回过头,是裴氏由黄妈妈跟着走了出来,却并未见卫觐的身影。
卫清韫想起了昨夜她回府时仍灯火通明的书房,她遣品兰送了食盒去,又写了张字条放于其中,大抵是安抚宽慰之语。然品兰不多时便回来,食盒中的小菜略动了几口,像是没什么食欲,倒是食盒的最上端放了张字条,写了两字,"无事。"
卫清韫晓得,卫氏乃是百年来的豪门望族,这样的大事无异对于任何一个卫氏族人而言都是一场浩劫,更何况是身为卫氏此代家主的卫觐。
卫氏之人皆有傲骨,这是骨子里的带着的傲气,也是百年来根植在血脉中的高贵与精神。
章家千金瞥了一眼,敷衍的福了福身道,"原是卫夫人,我听闻自表舅接管督军之职后,侯爷就清闲多了,夫人不到近处侍奉,倒是管起小女儿家的事情来。"
裴氏听罢,自是气不打一出来,呵斥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也敢在我卫府门前耀武扬威?"
还未等及章家千金开口,卫清韫已上前一步道,"章娘子气派,眼瞧着公主似的尊贵。只是章娘子恐怕不知,凡王宫之女出行可携随从十八,郡公之女次之为十六,县公者十二,依次减之。"
"品兰。"卫清韫唤了一声,"去查查,章娘子这一行,随从几何?"
品兰早已料到,即可答道,"回郡主,章娘子携随从十人,随行婢女十五人,共二十五人。"
"可不是吗?"卫清韫轻笑了一声,眼角瞥到了停在街角处的两骑,并未动声色,转而看向章家千金,"我倒是低估了章娘子,章娘子这下可是比公主帝姬还要尊贵的人,就连皇后娘娘在您面前也逊色几分。"
听到"皇后娘娘"这几个字,章家千金的面色明显一白,"你胡说什么!我是真心敬服皇后娘娘,丝毫不敢逾矩的!"说罢慌慌张张的提着裙摆上了轿辇,向着身边的侍从斥道,"走走走,还不快走?留在这儿等着留人口实吗?!"
品兰目送着一行人渐渐走远,附在卫清韫耳边道,"郡主,婢方才见桓将军与薛都尉在街角处。"
卫清韫点了点头,"我瞧见了。若非瞧见他们,我未必愿意与这章娘子闹上这一出。"
"是。"品兰答道,"郡主思虑周全,即便此去并非郡主所愿,也不能叫人当作软柿子任人拿捏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