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妃闻言大惊,“到了何处?”
那兵士答道,“回娘娘,似乎已到了栾京城,正在与城外守备军对峙!”
何妃迟疑了片刻,“去昭章殿!”
玉露宫的宫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在这一片沉寂的后宫中显得格外清晰,何妃趾高气扬的指使着兵士押着卫清韫走在前列,品兰在后列,催促着众人走快些,俨然一副后宫之主的模样了。
而她却不知,在这一片看似静谧无声的御花园中早已藏着一队训练有素的羽卫,而御花园,是玉露宫通往昭章殿的必经之路。
“白将军,他们出来了,是否行动?”
白姜摆了摆手,紧紧地盯着前方的境况,“看我号令行事,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打草惊蛇。”
“可是将军,殿下严令要护郡主周全……”那羽卫迟疑道。
白姜紧紧的盯着前方,“郡主聪慧过人,必有应对之法。有我在,必伤不得郡主分毫。”
那羽卫踌躇了片刻,见白姜神色坚定,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听命行事。
卫清韫缓慢的向前走着,暗中打量着这一列护卫的衣着,应当是负责守卫玉露宫的侍卫。她的心头一动,只有妃位以上的妃嫔才能独居一宫并配备一宫侍卫数人,换言之,何妃晋封不久,这些人大抵不会是她的心腹之人,不过只是迫于从命罢了。
但有一点卫清韫心中更加清楚,若要赢得脱身之机,务必要在到昭章殿之前,若到了肃王手中,恐怕脱身就不是易事了。
她握紧了手中那枚玉牌。
日光正盛,而御花园中为了供主子们纳凉避暑,多植绿树,如今春日里已有不少树抽了新枝,但却也没到成荫的地步,故而走了一会儿,倒也有些热起来。正在这时,顷刻之间天色一暗,原是有大片的乌云滚滚压来,遮蔽了日光。
似乎,是要下雨了。
卫清韫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这是她此时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她停下了脚步。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驻足看了过来。
卫清韫从袖中取出了那枚玉牌,高举于头顶,高声道,“此乃太子殿下贴身玉牌,凭此牌可号令宫中侍卫,尔等听令!”
何妃见状大惊,“莫要听她胡言乱语!胡乱拿一个玉牌也敢来糊弄本宫!还不给本宫将她拿下!”
众护卫一愣,连忙上前欲将卫清韫抓住。
卫清韫厉声喝道,“谁敢!何妃与肃王欲行篡位之事,密谋暗害太子,软禁陛下,此乃大不敬之罪!本郡主得太子密令,不知情者皆属无罪,助殿下制伏贼人者,重赏!若负隅顽抗,诛灭九族杀无赦!”
卫清韫的声音仍是带着少女的稚嫩与青涩,但她傲然而立的身影与语气中毋庸置疑的威仪着实令人生畏。一阵风吹过,拂起少女飘飖的裙裾与长发,恍若天人。
一时之间众护卫皆犹豫了,不禁面面相觑。太子贴身玉牌,说是玉牌其实与兵符无大不同,凭此玉牌可调令宫中禁卫,见牌如见太子。他们也不是傻子,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主子胆大,他们做奴才的可没有这包天的胆子。更何况这小郡主……
恰逢此时,风云骤变,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暴雨如注般骤然落下,劈劈啪啪的打落下来。
不知是由谁高呼了一声,“天意!上天降下旨意了!”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般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向卫清韫叩拜,仿如叩拜他们心中的神祗般。京中本就盛传如今的长宁郡主乃是天选之女的说法,如此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令人信服不已。
何妃还未及反应过来眼前的这陡然而转的局面是怎么一回事,便见草丛中冲出数名身着白甲、手执长剑的东宫羽卫,霎时之间便将这里包围起来。
品兰已冲了过来,焦急关切的拉过卫清韫上下打量,眼中似乎隐隐有泪光,“郡主!郡主可有伤到?”
卫清韫有一瞬的怔愣,心头依然砰砰的狂跳不止,在这一刻的尘埃落定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后怕与方才濒临深渊的恐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抬起手拂了拂品兰示意她无需担心,转而抬首看向白姜,与方才无畏傲然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一双清澈的眸子分明印着无助与不安,“白将军怎会在此?亦殊哥哥……”
白姜忙道,“郡主安心,援军及时赶到,太子殿下安然。如今殿下已派人前往堵截京郊肃王兵马,并率军前往昭章殿护驾。”
“他无事便好……”卫清韫低声呢喃,却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将后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再抬首时眼中神色怪异,“肃王谋反之事,他早就知晓?”
白姜一愣,一时之间语塞道,“郡主,这、这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郡主。”品兰打断了白姜的话,上前握住卫清韫的手道,“郡主方才受惊,我们还是先行回宫吧。”
“好。”卫清韫难得柔顺的应了一声,“长姊病弱,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我甚是担忧。烦请白将军转告殿下,请务必找到长姊。”
白姜抱拳道,“郡主安心,肃王妃为人殿下心中明了,此事定与王妃无关。”
卫清韫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未见喜色,“殿下思虑周全,替我多谢殿下。”
“郡主……”品兰轻唤了一声,担忧的蹙眉看向卫清韫,伸手触到了卫清韫的指尖,而这如同往日一般的关怀,卫清韫却下意识的避开了。她的指尖凉的像冰一样,正如她此刻的神情一般,淡漠而疏离,有如寒冰乍碎,玉屏骤裂。
品兰心间骤然一紧,她的小郡主是何等聪慧之人,恐怕事情的始末已被她猜出大半了。
城外的战事也尘埃落定。
随着东宫羽卫带领援军回援栾京,战况急转,肃王手下私兵均被太子沈冉派出的护卫堵截于京郊之外,而此时随肃王先行攻入宫中的四州军将领突然倒戈相向,加之太子手下羽卫,肃王很快便被制服。
如今宫中情势稍定,各宫也解了宫禁,卫贵妃便遣了身边的宫人接了卫清韫回瑶丽宫去,便见卫贵妃端坐于贵妃榻之上,面色格外凝重,见了卫清韫与品兰进来,斜睨了一眼,道,"品兰,跪下。"
品兰乃是卫清韫宫里的贴身女官,加之卫清韫自小与其亲厚异常,宫中的奴才们个个也敬重几分,如今见卫贵妃突然责罚,不知缘由的侍婢们皆吓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品兰面色如常,缓缓跪在了卫贵妃脚下,“婢知错,但求娘娘赐婢一死。”
卫贵妃冷笑道,“你倒是认的干脆!”
宫中静的很,似乎尤能听到方才还在耳边盘旋的战鼓擂擂与刀剑铮鸣,那一场突如其来、命悬一线的宫廷政变竟如此荒诞而轻易的收场。
然而众人心中皆知,这并不是命运的巧合,而是太子沈冉执子的一场棋局,而众人皆是这盘棋局中的一子。毋庸置疑,这棋局最终的胜者是太子,乃至于太子身后的赵氏一族。
“品兰。”
卫清韫轻唤了一声,她又恍然觉得方才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竟是那般疲惫、虚弱,更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失落,“你起来吧。”
“玲珑!”卫贵妃嗔责的叫了一声,厉声斥道,“这贱婢攀附太子与赵氏一党,利用于你!我早与你说过,太子此等城府深重之人怎会对你有半分真心?你却偏偏听不进去半句!如今你便看清,此前种种不过太子故作姿态,祸水东引罢了!”
卫清韫咬着唇并未说话,手中仍旧紧紧的攥着那枚玉牌,然而她此刻的心,竟比方才落入何妃手中命悬一线时还要无措,仿佛……仿佛有什么极其要紧的东西骤然离她远去,一颗心犹如落入滚烫的沸油中煎熬了千百遍,疼,却也麻木了。
卫贵妃打量了卫清韫一眼,颇为无奈的放软了语气道,“你这孩子,自小便犟的很,自个儿认定的事儿偏生谁也劝不动你。此番赵氏拼尽全力相帮太子的缘由,你心中恐怕比我还要清楚。”
卫清韫没有开口,她仍记得他千里传信而来,道京上解语花开,以期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那日卫府夜宴,他含笑问她,“你是要我亲自来接你回?”
她亦记得在汋州侯府中,亦殊哥哥亲手将玉牌递入她手中,温言对她道,“近来宫中生乱,你拿着我才安心,总有能用上之时。”
一语成谶。
又或者说是他早已布好的局。
如今想来,她本以为的关怀备至不过是他为今日一战所埋下的一根引线,而自己则是能在关键时刻引燃的火雷。若非自己身处玉露宫中,肃王与何妃怎会如此轻敌大意,若非自己身怀玉牌,又怎能轻易便制住了何妃?
原来千里传信,亲临汋州,抑或是栾京城外与丞相赵襄的反目与争执,都不过是他为瞒过世人的手段罢了。令天下人以为她卫清韫是当今太子心尖尖儿上的人,以为她是这个无所不能、城府深沉的年轻储君唯一的软肋。
数年间的往事种种皆在一瞬间浮上心头,交缠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温情,不知自何时起,她竟早已不可自拔,深陷这名曰情爱的沼泽,任凭自己沉沦,任凭自己飞蛾扑火,亦无怨悔。
原来……原来一切的温情,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罢了。
"贵妃娘娘。"有侍女走了进来,"娘娘,太子殿下已派人解救了肃王妃,如今王妃正跪在宫外脱簪待罪,不敢擅入。"
卫贵妃摆了摆手,"叫王妃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