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玉驾被刺一事既出,举国震惊,朝堂大乱。各方势力异动不止,甚至有人私下聚拢官员,声称国不可一日无储,应当早日改立储君,方为大计。
殷州——乃是吴国极为富庶的一处州县,临近国都栾京,因地势优势又临近皇城,加之水土肥沃、鱼米之乡,自然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驻守殷州的殷州令名唤作徐崇,自然是出自南下的望族徐氏。这徐崇如今而立之年,颇算得上一个英雄人物,抛却家族带给他的风光与尊崇,本人也是文武皆通,向来主张仁人之风,殷州在其治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而其手下兵士也不乏骁勇之辈,倒是与其余诸地军心涣散的守军不同,徐崇本人在殷州也是极有威望,人人交口称赞。
此时徐崇正坐于内堂之上,下首坐了三两身着官服之人,几人正奉茶相谈。
其中一人似乎颇为担忧,道,“徐令尹,我今早收到消息,说是陛下突然将四州兵权交给了肃王殿下节制,那肃王殿下成日里围着王妃打转,可是向来不在政事上用心啊。陛下此举,您以为是何用意?”
“刘大人慎言!”徐崇严肃道,“议论殿下可是重罪!”
被徐崇唤作刘大人之人便是圩柏令尹,余下坐在下首的两人自然是戌州与淮州令尹,几州皆是相隔不远,加之几人私交甚好,故而常常相聚在一处商讨治理州县之事,也算是在这乱世中独醒的几人。
刘大人连忙噤了声,面色涨的通红,“是老夫失言了!只是太子殿下玉驾被刺,而朝中易储之声又呼声极高,我是担忧……”
"不必担忧!"徐崇喝了一声,"太子殿下岂是凡夫俗人?殿下玉驾被刺之事本就耐人寻味,更何况又未曾传出殿下遇险的消息,我看呐,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也纷纷附和,道,“当今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人望极高,且太子殿下一心重用士族,自然是我等全力拥护的储君。”
徐崇沉吟了片刻,转而神情颇为严肃的望了一眼其余三人,沉声道,“一日不易储,太子殿下乃是陛下嫡子,又有东宫宝册在手,自然是我大吴唯一正统。若有不测,吾等可否举兵全力拥护太子殿下登基?”
四人对视一眼,不过须臾之间便看懂了对方眼中的决然神色,四人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重重的摔在桌上,随即齐声道,“可!”
“令尹,徐令尹!”门外有府兵站在门外道,“令尹大人,肃王殿下驾临,如今车驾已入了城门了。”
徐崇心中一惊,随即平静下来道,“本官知晓了,速速前去迎接。”
遣走了那名府兵,戌州令尹问道,“肃王此来,莫非是来调兵?”
另一人颇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昨日才收到调令,今日便要调兵?这位肃王殿下恐怕也太心急了些。”
徐崇嗔道,“肃王此来恐怕来者不善,走吧,你我速速出府相迎。”
肃王的车驾很快便稳稳的停在了府衙门口,肃王出了车驾见四人齐齐相迎,有些诧异后倒也没有过多苛责,笑的和善问道,“三位大人怎的都来了殷州?难不成是看这殷州水土好的缘故?”
徐崇忙道,“回禀殿下,三位大人收到调令,说是殿下您要节制四州兵权,故而在此恭候。”
肃王依旧笑的和善,“几位大人还真是周到。”
肃王说罢不过片刻又笑了,上前拉了徐崇的手,亲善道,“本王向来甚少过问朝堂之事,如今得了父王旨意,节制四州兵权,还望徐令尹多多指教啊。”
徐崇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肃王的刻意亲近,不经意间微皱了眉头,之后发觉不妥便连忙低下头恭谨抱拳道,“殿下厚爱臣下不敢当,不知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这……这嘛。”肃王憨厚的笑了笑,“这事倒也不急,说来本王赶路赶了许久,现下有些饿了。”
“哦,殿下恕罪!“徐崇连连请罪,“臣下思虑不周,府中早已备好膳食,只是如今大战在即,臣下向来粗茶淡饭,还望殿下莫怪。”
肃王连连摆手,“怎会怎会!徐大人为官如此清廉,实在是当世众人应当效仿的典范啊!”
其余三人见状连忙请辞,倒是肃王极力相邀道,“三位大人既然来了何必见了本王便要走?若传了出去,外人还道本王刻薄,一来便要赶人出去。”
三人连忙请罪道,“臣下不敢!”
如此几人外加着肃王所带来的随从,一行人簇拥着肃王进了内堂。
肃王虽向来不理朝政,在军中朝中都无甚威望,但毕竟是亲王,此次又是带着吴帝的圣旨而来,一时之间倒是无人敢怠慢,眼瞧着便上了一桌子菜,定睛一看,那徐崇倒是丝毫没有夸大事实,这一桌子菜对于一州令尹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寒酸了一点,几乎全是素食没有荤腥也就罢了,更有几道竟是山间的野菜所烹。
肃王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双眸子骤然阴冷了几分。他打量了一眼周遭,冷着脸质问道,“徐崇,你端着些畜生吃的野菜就敢上桌?你竟敢暗骂本王是牲口?"
几人见肃王突然发难,连连放下筷子跪下请罪。
唯有徐崇缓缓起身,向着肃王行了一礼,道,”回禀殿下,为官者当爱民如子,若为官者为区区一顿佳肴美餐而搜刮百姓,此举与强盗何异?”
气氛阴冷到了极点,肃王突然笑了一声,"各位大人何必如此?本王不过是与众位大人玩笑一句。我大吴能有徐令尹这般清廉之臣,实乃我大吴的福气啊,本王又怎敢出言苛责呢?"
然众人皆不敢起。
"既然如此——"肃王话锋突转,"那你们就跪着听本王把话说完。"
肃王挥手,霎时间有数名身着盔甲的兵士从外间涌入,将令尹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肃王仍旧笑着,只是没有丝毫和善之态,而是阴冷的让人有些胆寒。
"你们也知晓,如今是多事之秋,国战将起,三弟又遭了贼人刺杀,生死未卜,本王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尽一份心力。而此时父王对本王委以重任,此中是何用意恐怕不用本王明说吧?父皇许了本王节制四州兵权的兵符,从即刻起,将你们手中的军队通通交出来由本王统一节制。"
"殿下。"徐崇道,"殿下之举恕臣不敢苟同。正如殿下所说,如今是多事之秋,而四州守卫尤为关键,不可轻易调动啊殿下!"
徐崇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连声附和。
"住口!"肃王喝了一声,"本王瞧你们所言皆是些托辞罢了!你们不过是想拥兵自重,圈地为王!如今陛下兵符在此,何人敢不交出兵权,本王便治他一个谋逆大罪!"
其余三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跪下求情,徐崇却不卑不亢,刀斧加身仍面不改色。
徐崇瞥了肃王一眼,淡然道,“陛下不理朝政,任由身边阉人胡作非为,实非明君所为,如今朝中唯有太子殿下贤明仁厚,堪做明君!太子殿下贵为东宫,本就是国之储君,我等所为有何不可?”
“大胆徐崇!”肃王大叱一声,“你此言便是谋逆之言,本王若是上禀父王,你便是欺君之罪,是要诛灭九族的!”
徐崇默然不语,过了良久终于抬起头直直的逼视着肃王,些许无奈些许苍凉般哑声开口,“难道陛下……陛下杀臣之心是今日才有的吗?”
徐崇此言一出,周遭气氛霎时之间冷凝,鸦雀无声,也无人敢在此时多说一句话。
“不错!”肃王厉声道,“本王此来本就是奉父王之命,持兵符,收兵权!父王亲下圣旨,若有人敢违抗,杀无赦!你等奉天子之命守卫皇城栾京周边州县,却一心只知太子不知陛下?陛下如何能容得你等?”
肃王说罢见徐崇并未多言,于是连忙放缓了神色道,“不过……父王虽已下令如此,可本王却爱惜你是个人才,若你肯归顺本王,本王自有办法保你一命。”他打量了一眼徐崇,“徐大人以为如何?”
“归顺?”徐崇嗤笑了一声,“崇生为吴人,更为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谈何归顺一说?殿下此言难道意指殿下身为亲王之尊,却并非与朝廷一心?”
“放肆!你竟敢污蔑本王?本王敬你是条好汉,故而才对你好言相劝,却不料你如此不识抬举!”肃王暴怒,挥手找来身旁亲信,“来人,传令军中,殷州令徐崇不敬陛下,口出狂言,意图谋反!本王得圣上旨意诛灭乱臣,即刻行刑!”
肃王本就是持圣旨而来,如今话既出,便已经毫无转圜之地,徐崇今日必死无疑。
已有两名肃王亲信将徐崇押往府外刑场,徐崇面无惧色,一路狂笑不止,那笑声传荡的极远,饱含着千万般的失望与至死不休的愤慨。
殷州令徐崇被下令斩首之事很快传遍了殷州城,一时之间万民请命,将刑场围的水泄不通,百姓长跪不起高呼徐令尹之声震荡天际。
徐崇几乎在热泪盈眶,仰天长啸,“陛下!陛下请您睁开眼睛看看大吴吧!我大吴千里锦绣河山、百年祖宗基业竟要断送于您!崇愿一死,以警陛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