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这几日倒是一直屯兵郊县,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又过几日,已至四月下旬,王勉已率大军潜至汋州临郡上水,随时听候调遣,于是沈冉与卫清韫一行人辗转先至上水郡与王勉汇合。两人走的匆忙,加之前次遇刺之事,并没有过于声张此事。
他们原先所坐的车驾在出了汋州城后便换做了两辆不甚打眼的车驾,随行的大半侍女小厮也被安排继续跟着太子仪仗随行。
换言之,太子仪仗依然存在并缓慢前行着,只不过里边空空如也。由于人马繁杂,如今恐怕才刚出汋州城不久。
而他们由羽卫护送,全程加速,早已过了汋州地界,如今是在汋州上水郡的驿站。
暮色渐沉,本就阴暗的天色愈加暗沉下来,起初飘落着零星的牛毛细雨,后来雨势骤然变大,转瞬之间便化作倾盆般的大雨,即便坐在车驾之内,那豆大的雨点滴落的啪哒声也听的甚是清晰。
品兰打起车帘向外望了一眼,道,"郡主,雨下大了。"
话音方落,只见前方骑马奔来一名身着蓑笠的羽卫,走至近处翻身下马,跪地朗声道,“禀郡主,如今天色不早又遇大雨,前方不到一里便有驿馆,殿下意为不惊动当地官员,明日一早便启程。殿下遣卑职问郡主意。”
卫清韫自然晓得沈冉用意,若太子仪仗驾临,少不得当地官员迎来送往,撇开权势利益之下的勾心斗角暂且不提,卫清韫便是顶顶厌恶这般的场合,只让人觉得那一张张笑脸虚伪至极。
二来沈冉曾说过如今宫里不太平,不太平到何种地步卫清韫虽然并不全然清楚,但在卫府的那一场刺杀便可以说明一切,在此时暴露行踪,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卫清韫攥紧了手中沈冉给她的那块与兵符无异的玉牌,上边镂刻着的凹凸不平的暗纹硌得她的手掌有些疼,也让她有几分失神。
“郡主?”
卫清韫回过神来,道,“依殿下所言即可。”
那名身着蓑笠的羽卫抱拳行了礼,便又匆匆奔马离去。
这边驿馆也已经安排妥帖,便有侍卫与剩余的随行婢女撑了伞来迎主子们进去,到了驿馆各有了住处,沈冉自是住在最敞亮的一间,另一间大屋子则给了卫清韫,其余侍卫自是在门外守夜执勤,另婢女婆子等分住在小屋,各自用了晚膳。
到了夜间,卫清韫反倒觉得辗转难眠,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般想着,竟生出些难以疏解的愁绪来。
“郡主。”
品兰倚在门口,手中端了一托盏道,“今日大雨,婢恐郡主受寒便熬了一锅浓姜汤。明日还需早起,郡主喝了姜汤便早些睡吧。”
“对了品兰,今日如此大雨,想必亦殊哥哥也着了寒,他身边随行护卫皆是男子,想必不会有人如此心细。你速速送一碗姜汤去,定要盯着他喝下去才成。”
品兰掩唇笑道,“婢自知郡主挂心殿下,早已遣了稚琴去送,也吩咐了稚琴盯着殿下喝下去才成——我的好郡主,现下可放心了?”
品兰端起盛着姜汤的白瓷碗捧到卫清韫面前,不依不饶般道,“不巧的是,殿下也嘱咐了婢定要盯着您喝的一滴不剩才行。”
“我不喝。”卫清韫别过头,“又辣又苦,再想那颜色就叫人倒足了胃口。”
“良药苦口。”品兰端着托盏走了进来搁置在小桌上,只见托盏之内除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姜汤,还有一小碟蜜色截饼,金黄酥脆,奶香四溢。
品兰笑道,“殿下还说了,截饼香甜,可解辛辣。”
卫清韫被戳破了心思,小声嘟囔道,“他什么时候操心起这等小事来了……”
品兰提醒,“郡主,殿下还说——”她故意咳嗽了几声,“姜汤凉了再喝恐怕无用。”
“品兰!我看你快成了他的人了!”卫清韫口中抱怨着,却是乖乖的端了姜汤皱着眉一饮而尽,罢了连忙取了截饼来吃。
品兰在一旁看的好笑,便道,“婢倒是觉得天大地大,也就太子殿下降得住您了。”
窗外天已然黑透了,暴雨仍不停歇的下着,劈劈啪啪的打在窗纱之上,竟生出些秋夜雨寒的凄清来。卫清韫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在被中,裹的严严实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多些许心安。
正在此时,空中毫无征兆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惊雷夹杂着闪电照亮了半边夜空,在这一瞬而逝的光亮之中隐约可见豆大的骤雨仿佛被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覆盖住整片大地。
卫清韫被这雷声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蜷缩在被中,身体因惊吓瑟瑟发抖,极度的恐惧使得她有些眩晕,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如同碎片一般的可怕画面渐渐拼凑起来,重聚在眼前……
她最惧惊雷。
或许从前她一直都怕,又或许是自那件事后才怕……
“轰隆——轰隆——”
连起的三道惊雷滚滚而下,伴随着狂风拍打着房屋的大门,咣咣作响。
屋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卫清韫此刻的神经已经脆弱敏感到了极致,她几乎是惊叫出声,“是谁!是谁在外边?!”
那声音顿了一下,又道,“玲珑,是我。”
“亦殊哥哥……”她愣了神,片刻之后自寝榻之上揭被而起,未及穿鞋便赤着一双玉足便跳到了地上,披散的长发几乎委地,如一匹光洁的绸缎。
她打开房门,只见沈冉长身玉立,手秉烛台,一双眼眸依旧如月般温和明亮,一如往日她最熟悉的模样,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玲珑莫怕,不过打雷罢了。”
卫清韫的眼泪蓦的落了下来。
此时品兰已匆匆赶来,见沈冉在此似乎有些吃惊,愣了愣忙行了一礼道,“殿下万安。”说罢往卫清韫身上披了外衫,太子在此她也不便多话,便退至一侧侍立。
不远处的走廊中有纷沓的脚步声渐次传来,有兵甲刀剑碰撞发出的铁器声,“殿下,王勉将军传来紧急战报!”
“候在原处,不许过来!”沈冉吩咐罢了,又望向面前的少女,眉眼在一瞬温和下来,带着些哄孩子的语气,“玲珑,快些去睡觉。”
卫清韫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沈冉,"是汋州战事起了吗?"
沈冉轻叹了一口气,俊秀的眉轻微拧在了一起,他温言哄道,"有我在,你安心。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叫品兰陪着你。"
"好。"卫清韫难得颇为乖巧的点了点头。
……
已入寅时,骤雨渐渐停了,雷鸣亦止,夜显得分外幽静,万籁俱寂。
沈冉却未曾合眼,身上仍旧穿着那身从卫清韫房中回来的衣裳,一旁站着方才那名从汋州赶回来等着回禀军情的士兵。
方才白姜带来密报,乔装的太子仪仗在出了汋州城后便遇袭,随行侍卫婢女等全部被杀,无一幸免。他派出的暗卫暗中一路尾随,暗杀之人皆在郊县附近失了踪迹,国中的战事与京中的动荡与不太平,正如同迅猛的洪水般向着早已不堪重负的国都席卷而来。
白姜的表情甚为凝重,“殿下,暗杀者皆是身手高绝之人,异常机敏,像是受过训的。既如今在郊县附近销声匿迹,这幕后指使之人不言而喻!还有卫侯爷也派人传来书信,声称已遣人在附近州县搜寻暗杀者余部,部下也曾亲眼见所见其消失在郊县一带。”
“卫侯做事一向稳妥。”沈冉道,“如今两国正处交恶,敌国派人做些手段也是常有之事。”
白姜恨恨的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卑鄙!卑职听闻那陈国主帅桓嶷如今不过及冠之年却素有暴戾之名,传闻其麾下将士皆是闻其名而色变,可见其治军铁腕残虐,这等人自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沈冉双眉紧蹙,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俊朗如月的脸上亦显出些许疲惫,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半晌道,“除了陈国那边……可否是国中之人所为?”
"殿下是指宫中有人趁乱……"
沈冉若有所思,"消息一旦传出,各方势力皆浮出水面。而本宫……只需静观其变。明日一早与王勉秘密联络,只许他一人前往。"
"是!"白姜答道。
“殿下,郡主贴身女官品兰求见。”守在外室的羽卫禀道。
沈冉正思索着汋州军情,他心中是有所疑虑的。陈军自从南下以来攻势迅猛且连连战胜,大吴的军队几乎是严重受挫,毫无军心与战力,而陈军此时按理说是士气最足之时,如何也不该选择在此时整军休顿,据城不出,想来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他不禁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直到门外的羽卫连连禀告了三遍才应了一声,“叫她进来。”
品兰进屋随手掩了门,朝着沈冉行了一礼道,“见过殿下。”
沈冉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摆手让品兰起身,问道,“玲珑可睡下了?”
品兰道,“是,今日本就车马劳顿,加之郡主素惧雷雨夜,晚上又受了惊吓,故而方才婢在房中点了安神香,郡主已然沉沉睡下了。”
沈冉此刻有些心猿意马,他一向是知晓卫清韫最怕雷雨夜,也知晓这是她自小落下的病症,却独独不知是因何事而起。
她从不肯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就连他也不例外。
沈冉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额角,不经意的轻叹了一声,"玲珑身边多了个脸生的丫头,是卫府的人?"
品兰打量着沈冉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回殿下的话,那丫头是那日晚上……"
沈冉蓦地回忆起那晚的场景,"唔"了一声,"原是那个丫头,倒是机灵。最近京中生乱,留心着吧。"
品兰依旧低着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