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汝平市浓雾飘逸，似缓缓飘动着的轻纱幔帐，使汝平市显得扑朔迷离。
晨风一阵阵吹进市公安局六楼会议室，使人感到冷清、沉寂。
会议室里坐着两排着装整齐的公安干警，张凯和周长海面对面地吸着烟坐在前排，周长海正在向张凯汇报在汝湾暗访的情况。会议室烟雾缭绕，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李翰祥拿着茶杯走了进来，他在顶头的位子上坐下，环视了四周后，正欲说“开会”，一阵长时间的咳嗽使他的脸涨得通红。周长海立刻给他递过去两张餐巾纸，他示意可以开始。
张凯扫了一眼在座的各位说：“案情分析会现在开始，先请县局刘同军局长介绍案情。”
刘同军立刻站起身说：“腊月初八，也就是五天前的深夜零点，我局接到浪之夜夜总会总经理汪介福的报案，在8号KTV包厢内发现一男子猝死。我立刻带人赶到现场，当我走进包厢时，一眼就看出躺在沙发上的死者是汝平市常务副市长涂驭球。我们对负责8号包厢的服务员刘萍进行询问，她说大约在晚上九点，涂驭球一个人进了这个包厢。他满脸通红，一股酒气，一进来就点名要一个叫晶晶的三陪小姐上来陪他。当时晶晶正在陪其他的客人，服务员问他是不是可以叫其他的三陪小姐，他显得很不耐烦地说今晚就要她陪，并一个劲儿地催促服务员快去叫她。可过了一会儿，晶晶还是没上来。服务员在他的逼迫下叫来了妈咪，他便吼着对妈咪说，如果晶晶再不上来，他今晚就让这家场子关门。没法子，妈咪把晶晶叫了上来，晶晶一进来两人不知为什么事就吵了起来，而且吵得很厉害。服务员想进来为他们倒水、放音乐，结果被涂驭球赶了出去。他关上门，并把窗帘拉上，服务员就一直没敢进这个包厢。等到零点，场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服务员见8号包厢没动静，以为人都走了，便走进包厢收拾东西，结果发现涂驭球一人躺在沙发上，已死亡。三陪女晶晶不知去向。”
刘同军端起茶杯重重地喝了一口，接着说：“从现场勘查的情况看，无任何打斗的痕迹。涂驭球也无任何皮外伤。尸体已解剖，没有他杀的征象。倒是在沙发的下面发现一个撕开了外层的小塑料袋，里面是一个避孕套，但未使用过。据我们了解，涂驭球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两个月前刚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因此我们认为涂驭球是在与三陪女晶晶发生性交前，突发心脏病死亡。”
听完刘同军的报告，李翰祥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说：“你们市局对这样的死亡结论有什么意见吗？”
周长海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说：“我完全同意刘同军同志所作的死亡鉴定报告，他的推断是正确的。涂驭球与三陪女晶晶吵嘴，这很可能就是因为涂驭球急于同晶晶苟合，而晶晶当时又服务于其他客人，脱不开身。在涂驭球再三要求下，她终于答应了他。结果他突发心脏病而死。”
“我有不同看法。”周长海话音刚落，忽听见右角的位置上冒出一个不同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那个方向投去，是支队长刘勇。
“我认为死者身上存在几个疑点。”刘勇站起来，示意李玉晴打开投影仪，对面墙上的屏幕上立即出现了涂驭球定格放大的死亡头像。
“首先，从死者死亡的面部表情看，他非常痛苦，一定经历过一番挣扎，而心脏病发作死亡，一般不会出现这种表情，面部表情比较安详。”刘勇离座走到屏幕前继续说，“昨天，我们对涂驭球的尸体进行了检验，你们看。”刘勇右手拿着一支笔指着涂驭球的面部和颈部说，“在他的面部和颈部出现了明显的紫绀并有肿胀，只有机械性窒息死亡，才能导致这种结果。因此，涂驭球极有可能死于扼杀。”
“扼杀？”刘同军嘿嘿地笑了笑，“如果是扼杀的话可见颈部深组织多处皮下出血呀，这可是古往今来法医不变的立论，是常识。可我看见他的颈部并没有皮下出血的现象。”
“任何事物都存在着矛盾的特殊性和统一性两个方面。”刘勇说，“在我们以往接触过的扼杀案件中，就曾经有过颈部皮下不出血案例。”
这时，刘同军又起身对刘勇说：“那照你的意思，是三陪女晶晶小姐扼杀了他？据我们了解，她可是个弱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面对高大威猛的涂驭球，她实施得了这种犯罪吗？”
刘勇没有吱声。会议室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李翰祥打破了沉默：“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客行船。破案要是像吃荷包蛋那么容易，还要我们这些头顶国徽的公安干警干什么？”
张凯说：“看来，尸体还要再进行一次解剖。还有，问题的关键是要尽快找到三陪女晶晶，现在进展如何？”
刘勇回答说：“仍无实质性进展。”
“难道这人蒸发了？”张凯吐出一个烟圈说。
李翰祥说：“现在我宣布，这个案子必须‘上管一级’，直接由市局接管。市里就此案成立专案组，我任组长，张凯任副组长，具体办案人员由张凯调配。涂驭球的尸体由市局再做解剖，你们一定要把涂驭球的死因弄个水落石出，尽快拿出死亡鉴定报告，另外，要尽快抓住三陪女晶晶。案情如有新的进展立刻向我报告。”
李翰祥的指示，明显流露出对县公安局的结论的怀疑。张凯立刻说道：“我们按李书记的意见办，今天的案情报告会就到这里。散会！”
刘勇走进了周长海的办公室。
“请坐吧，刘勇同志。”周长海指了指一边的沙发。
刘勇在沙发上坐下，周长海从桌上拿起一封信，放到沙发旁的茶几上说：“打开看看，举报你的。”
刘勇从信封里抽出折叠的信纸，打开，仔细看着，脸立刻涨得通红。随后他将举报信往茶几上一拍，愤怒地说：“无耻！”
“刘勇，信里举报你没有搜查证，便闯入鑫凯丰大酒店是不是事实？”
“嗯，是的。”
“你在抓到香港商人吴豪天后，对他大打出手这是不是事实？”
“这不是事实，我们抓到吴豪天嫖娼后他急着打电话，我抢夺他的手机，在拉扯中是他自己装作倒在床上，说我打人，这纯粹是恶人先告状。”
“你作为一名公安干警，还有没有组织观念？你去鑫凯丰之前为什么不与我打招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分管领导吗？对港商采取行动，必须与有关部门打招呼，这个规定你是知道的，你去捅这个娄子干吗？要知道，鑫凯丰大酒店是涉外宾馆，你在那里又抓了一名港商，这将在外商中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心理压力？他们会担心我们的政策又起了什么变化，就不会来投资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现在外事部门要我们就此事作出解释，刘勇同志，你看你擅自行动给组织上造成多大的被动！”
刘勇立刻意识到问题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严重得多，看来对手不能低估，刘豪天以港商的身份向市里施压，筑起了一道拦截侦查的屏障。
“周副局长，这些日子为涂驭球死在浪之夜的案子寻找线索，我们已在那蹲了几个晚上。前天晚上香港商人吴豪天与妓女杨莹花鬼混被我们撞上，我们能视而不见吗？从现场查获的证据中发现吴豪天不仅在嫖妓，还和那位小姐一块儿吸毒，这充分说明鑫凯丰大酒店是一个藏污纳垢的黑窝，应该彻底把它端掉！我就有点不明白，只抓了一个港商，就吓破了胆，我们人民警察是按法律办事，还是看人家的眼色行事？”
“放肆！”周长海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茶水从杯中溅了出来，“刘勇，你太放肆了！什么叫看人家的眼色办事？这是政策你懂吗？看来你的错误根源是对组织的极度不信任，这可是原则性错误，你必须有深刻的认识！”周长海抽出一支烟给刘勇，放缓语气说，“你尽快把吴豪天放了，解释工作由我来做。”
“吴豪天嫖娼吸食毒品证据确凿，完全可以对他刑事拘留。而且他还是鑫凯丰大厦的大股东，我们还要对他做进一步调查……”
“好了，别说了，如实告诉你吧，放吴豪天是省里分管领导的意见。另外，局里已决定调你去办另一个案子。对于涂驭球副市长的死因调查，由王虎负责，你回去与他交代一下吧。至于吴豪天的举报信，由我来处理，你可以走了。”
“这个决定张凯局长知道吗？”
“张凯局长在省委党校学习，现在由我主持工作，这事我专门请示过分管政法的郝远凡副省长。”
刘勇起身正了正大盖帽，静静地说：“你们干脆把我调出公安局不是更好吗？”
刘勇转身走向门口，周长海在他背后怒声喊道：“刘勇，你给我站住！”
双方怒目对视，剑拔弩张。
“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威胁我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抓吴豪天是我们调查涂驭球案的突破口，现在有眉目，你们不但要放人，而且要把我调出这个案子，我真不知道你们是何用心！”说完，刘勇转身拉开房门，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
吴豪天走出看守所大门，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双眼生痛生痛的，他眨巴眨巴两眼，终于看清马路边停着一辆奔驰车，汪介福正站在车旁一个劲地朝他招手。他跌跌撞撞走到车边打开后座车门。
爬进座位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穿着肉丝袜的雪白修长的大腿，他定神看去，身边坐着一位满身散发着香味穿戴珠光宝气约三十出头的女子。他惊讶地喊出声来：“温妮，你怎么来了？”
温妮满脸怒容，两眼朝外，没有理睬他。
汪介福边开着车边解释道：“这几天，你夫人打过无数个电话给涂总说打你电话打不通，问及你的下落，起初涂总瞒着你太太说去了外地，过几天就会回汝湾。可昨天她从香港飞过来了，涂总只好把实情告诉她，并保证今天能见到你。”
吴豪天亲热地搂着温妮的腰，强装笑脸地说：“我在香港时，老婆都离不开我半步，现在我们分开这么多天了，老婆自然想我啰。”
温妮扭了扭腰，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别自作多情，你这死鬼，怪不得三天两头要往内地跑，内地的野花多呗，这回可好，踩栽了吧。”
听了温妮一席话，吴豪天心里说不出有多郁闷。他本以为凭涂钱帑的能量，可以在汝湾一手遮天，却没想到偏偏自己在这儿栽了个跟头。
汪介福为了缓和气氛，立刻说道：“都过去了，二位别再提这不愉快的事了，涂总已备好酒菜，要给吴总压惊呢。”
奔驰车开到鑫凯丰大厦门口停下，汪介福领着吴豪天和温妮进了大厅，他们乘电梯直上二十八层，走进一间豪华的会客室。
涂钱帑、秦梅、刘同军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见三人进来，立刻起身迎了过去。
涂钱帑走到吴豪天跟前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让老兄受惊了，让老兄受惊了，今日略备薄酒，一是迎接你远道而来的太太，二是为老兄你压惊呀。”
随即，他转向刘同军向吴豪天介绍道：“这位是汝湾县公安局长刘同军。老兄今天能化险为夷安全脱身全仰仗刘局呀。”
“涂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自当鼎力相助。”刘同军一只手拍着胸脯拍得咚咚响，另一只手向吴豪天伸了过去，吴豪天无精打采地伸手与他握了握，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想必这位是吴太太吧？”刘同军见吴豪天没有向他介绍的意思，自己主动地把手伸向了温妮。他发现眼前这位体态丰满、皮肤白嫩的贵太太长着一双勾魂的眼睛。他的眼睛不禁为之一亮。
当温妮将自己娇嫩的小手送给刘同军时，她立刻有了一种触电的感觉。他那火辣辣的目光直射向她，仿佛要洞穿她的心扉，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让她明显感到一种威猛的力量。她面含微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刘局。”
众人纷纷入席。
菜肴虽丰盛，酒兴却不浓。大家礼节性地碰杯后各怀心事低着头吃菜，吴豪天一声不吭地将一大块土鸡肉往嘴里送，这几天在局子里他没沾过一点腥，现在这么多荤菜放在桌上他自然不会放过。
还是刘同军先打破沉默，他端酒起身朝吴豪天说道：“吴先生，请允许我冒昧地敬下你太太，这么漂亮的太太从繁华的香港远道而来，真是让这屋四壁生辉呀，兄弟我不成敬意。”说着，目光移到温妮的脸上。
还没等吴豪天有所表示，温妮就立刻举杯站了起来。她一直看着刘同军把酒喝完，发现他那又粗又大的喉结一上一下很有节奏地滚动着。然后她微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温妮坐下后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抿了抿嘴，笑着说：“刚才听涂总说是刘局鼎力相助，把我丈夫从局子里捞出来，看来刘局真是神通广大呀！”
刘同军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都是我的老上级郝副省长……”说到此，他看见涂钱帑瞪了他一眼，话又戛然而止。
温妮拍了拍吴豪天说：“刘局为了你真是两肋插刀，我们应该回敬他一下。”
吴豪天却很不领情，他说：“说实在的，我今天真是没有酒兴，这几天在局子里那个刘队长一会儿让我化验尿液，一会儿又让我化验血液，我八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罪呀。”说着，吴豪天紧锁两眉，一手撑着额头，一脸屈辱地做痛苦状将头几乎垂到了桌面。
席间又是很长一阵沉默。
一直未做声的秦梅，此时为缓解尴尬的气氛，笑着说：“不说这些不高兴的，我们喝酒。”喝到兴起，吴豪天却提不起精神，他起身想去小解，不小心将桌上的筷子碰落到地上。他躬身去拾，无意间瞥见刘同军那只粗脚正在自己太太白嫩的小腿上摩挲着。他赶忙抬起头，装着没看见，心想真他妈倒霉，自己刚出虎口，又进了狼窝。
吴豪天心里虽愤愤不平，但又不敢发作。良久，他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也来给你们讲一个笑话吧。一只公牛见到一只母牛在路边吃草，就急切地对母牛说：‘快跑吧，专家来了。’母牛说：‘专家来了有啥可怕？’公牛说：‘现在专家爱吹牛B啊！’母牛听后大惊，撒腿就跑！母牛边跑边问公牛：‘专家吹牛B，你是公牛怕啥？’公牛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现在专家除了吹牛B还要扯蛋啊！’”
吴豪天把笑话讲完，在座的不但没笑，而且连一个吱声的人都没有。刘同军隐隐约约感到这个笑话是在嘲讽他，他的脚从温妮的小腿上缩了回来，他朝吴豪天怒目而视想发作。可看见涂钱帑又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又缩了回去。
酒席不欢而散。
第二天，吴豪天带着温妮回了香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