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琭璐[16]
自1977年高考恢复以来,38年,共计38次考试,高考这一全国性的考试,改变了超过百余个家庭、百余位学生,甚至是不计其数学校的命运。
而在高考中胜出的佼佼者,现今身在何方?他们是否如社会公众所愿,在某一领域做出超越常人的突出成就?是否依旧顶着高考状元的光环坚定前行?
“高考状元”这四个金闪闪的大字,似乎暗示着那些学子们从此会过上一种“不平凡”的生活。但冷眼旁观的我们也许从未设想过,当年那个顺风顺水的时刻过后,这些“天之骄子”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挑战:是恐为“凤尾”的低谷心态,还是永远对自己要求甚严的“看不见的压力”,抑或是对大学生生活的种种不适应?
据报载,云南省教育厅厅长罗崇敏日前公布了《状元职业发展的调查报告》,并查阅了1977年到2009年32年来全国124名高考状元,称“他们一个都没有成为所从事职业领域的领军人物”。“高考状元不杰出”的结论,立即引发了网络热议和反思。
“高考状元”具备了一定的聪明才智,在学习上也十分勤奋。这两种素质,对其他学生来说具有借鉴作用。但问题接踵而来,“高考状元”只是初中、高中时期努力学习拼搏的结果,只能说具备进入好大学和获取更好成功机会的资本。至于今后的发展前途如何,还需靠个人努力与发展机遇。人生就是马拉松,“高考状元”只表明在某个学习阶段处于领先位置,至于今后的成功变数很大,难以预期。因而,考出了“高考状元”并非能够成就“人生状元”,没考出“高考状元”,并非不能够成才。高考只是走完了人生的一段路,另一段路才刚刚开始。何况,不少状元只是应试教育体制下的产物,多半没有走出或摆脱高分低能的困局,会不会成为现代版的“方仲永”,仍需要时间的检验。
“高考状元”毕业后职业成就远低于社会预期,其实是来源于我们对“高考状元”的另类看法与过高的评价和期待。越是过分地炒作“高考状元”,越表现出民众和社会的急功近利。
真正走进高考状元的内心世界,不难发现,当他们面对大学生活和职场考验时,内心的焦虑并不比同龄人少。人们总是惯于艳羡他人光鲜的一面,却忘记了,一次偶然的成功落幕后,酝酿着的,往往是另一场考验的开端。
他们?
“就像安徒生童话《野天鹅》里的小公主爱丽莎,为了11个哥哥,可以不说一句话,甘之如饴地赤脚踏过荆棘,空手采摘荨麻,日夜不停地编织11件大衣,宁愿被人当作巫师差点活活烧死……”
在这篇《请把我忘掉》的文章发表后,作者刘丁宁在公众视野中消失了。
她是谁?
2013年高考,刘丁宁考出了668分(含加分10分),摘得辽宁高考文科状元,被香港大学以全额奖学金录取。很多人都记得那个身着红衣、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在湖南卫视《天天向上》节目现场带领大家读国学经典“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刘丁宁说,她在《经师》中找到了与自己心灵的契合点,那句话是“以传承中华文化为己任”。同年10月,她离开香港大学重回母校(本溪市高级中学)复读,只为追寻纯粹国学。2014年的高考,刘丁宁又以666分的成绩获得辽宁省高考文科状元,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网友评价“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刘丁宁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做了以《守住灵魂,留最后一片纯净桃源》为题的发言:对于未选择的路,不必留恋,也许如泰戈尔的诗句,只管走过去,不要流连着去采拾路旁的花朵,因为这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的。
这朵花开在了北京大学中文系,自会受到很多采花人的关注。
“现在说什么还都太早。刚刚过去半个学期,很难看到以后的发展。”刘丁宁的大学班主任李老师说,她的成绩目前看来在班上还是名列前茅。
媒体追逐她采访的热浪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刘丁宁似乎一点儿也不愿意提起之前的事。甚至你刚一开口,在电话里的她就会连连阻止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她把连续获得两年高考状元的殊荣,归结为自己多做对了几道选择题而已。“本质上并不能分出胜负和输赢。”刘丁宁坦言,她更愿意聊聊当下的教育制度问题,而不是单一的高考状元。“我现在看淡很多事,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过媒体采访,很多事都是他们编的。”这个刚刚过了20岁生日的女孩,希望自己一个人能安心地走“北大中文系之路”,而提到港大和北大的比较,谨慎的她只字未提,只答,每个人都有选择,是否适合,不需要别人评判。
“我不赞成刘丁宁从香港大学退学重考北京大学的做法,并不是因为复读会晚上一年大学,也不是说为了梦想就不可以舍弃一些东西,而是我认为这种舍弃根本不值得。”一位网友坚决反对刘丁宁的做法。他说,既然要上大学,先得搞清楚什么是大学吧。什么是大学?什么是职业技术学院?两者的区别就是前者教的主要是思维,而后者教的主要是具体的技术。如果把学习比作练武功,那么在大学修习的是“内功”,而在职业技术学院修习的是“招式”。
网友认为,中国内地的大学根本无法提供训练思维的教育。“中国内地怎么会没有思维教育呢?中国内地学生解题能力那么强。但解题能力是一种思维,但那只是一种低端思维,不是先进教育理念要培养的思维。作为一个真正的大学,应该引导学生把做题作为一个台阶以此迈向多元思维,而不是在低端思维阶段纠缠太久。然而,中国内地的大学却不是这样,因而,中国内地没有一所真正的大学,有的只是以‘大学’为名的职业技术学院,包括清华北大也是如此。”
“香港大学和北京大学哪个更好”根本就是一个无须回答的问题,它们不是谁比谁好的问题,而是存在“代差”,就好比导弹作为新一代的武器,老一代的武器弓箭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一样。“如果我是她,我会在有真正的大学教育的环境下先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教育,真正的思维能力,然后再自学我想学的东西而不是退回去考内地的大学。”
也有学生以刘丁宁为榜样,欲复读转专业向她学习。而在公共留言板上,他被很多网友们劝阻:你试着想一下,为什么要转专业?重读一年代价很大,这一年还是要读别的专业,并且要面对转专业失败的风险。而他自己回应:从现实上看,基本上没有人同意我重读,而自己有这样一个执念,现在却觉得很难承受其代价。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孔庆东则认为,刘丁宁能够连续两年高考均成为状元,这充分说明她稳定的学习状态和良好的考试心态。这样高素质的考生,能够不为金钱诱惑所打动,理性地在不同大学之间进行抉择,这一点可能比她的高考成绩还能显示其优秀素养。“希望她不要骄傲,把进入理想的大学当作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而孔庆东不知,他曾经的那篇《温酒一杯话高考》,影响着高考复读中的刘丁宁。
“如今的高考,成了一个全民性的沉重的话题。”孔庆东也是这份沉重的参与者和反抗者之一。“我愿意把我心中那份刚健清新的波涛和涟漪,传递给年复一年的考生、家长、老师,传递给所有为中国的高考改革呐喊和叹息的高考人。”
而为高考改革呐喊和叹息的又一人,清华大学附中语文老师徐海鹰也教出了高考状元。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唯一能听懂他的江西乡音、平时稍微看看书、便能考到全年级前几名,却时常需要班主任做思想工作的男孩子,竟是2013年北京理科高考状元。
徐老师连连说了好几个想不到。他口中的状元叫朱宸卓,祖籍江西,曾在北京中关村二小就读,高中毕业于清华附属中学,后考入清华大学,徐海鹰是他的高三语文老师。“他并不是单纯以学习成绩考进去的,朱宸卓的综合素质很强,”在老师眼里,朱宸卓初一便开始在各路竞赛中崭露头角,数学、物理、化学、计算机、作文,哪项比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他也是个“有心计”的孩子。“很早就明白事理,做事有计划性,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譬如,“追他的女生很多,但他懂得如何与女生保持合适的关系。不跨界限。”
但就在2013年高考前四个月,徐海鹰曾以“老乡”的身份郑重地和朱宸卓谈了一次。“当时他不好好学,没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高考前徐海鹰找他谈了四次,“效果很显著,这孩子终于开始翻开书本认真读书了。”
在朱宸卓摘得高考状元参加一档电视台节目访谈时,徐海鹰吃惊地发现,“朱宸卓阅读量很少。主持人问他读过什么书?这孩子一时竟答不上来。”即便这样,朱宸卓的高考语文考了142分。“2013年高考,北京语文得142分的学生才6位。”
“不知是语文教育的失败,还是学生的失败。只能说他在应试方面非常优秀,学习目的性强。”据徐海鹰介绍,朱宸卓目前在清华大学依然是“学霸”,学习很轻松,“从没听他说过‘我怕谁’”,但同时暴露了一些问题,“他几乎不做大学中的社会工作”。在清华大学实行的“新百年计划”中,朱宸卓作为清华附中的候选人之一,在清华大学享有“一对一”导师的优待。课余时间,他爱打网球,“很有底子”。但另据某位老师说,朱宸卓虽然在学习上不吃力,但压力很大。“这个曾经让大家颇为骄傲的得意门生在短期内并未做出很大成绩。”徐海鹰对此解释:“他本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别无其他。”
而徐永恒则希望自己这“一滴水”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重庆艺术工程职业学院副院长,这是徐永恒在新浪微博上的认证。他以1983年四川省高考文科状元的成绩考入北大后,在那里度过了难忘的四年大学时光。
“我的博客里,有我写的诗。”徐永恒在电话里一字一顿地说。
他另有一本诗集,徐永与凸凹等合著。“徐永”是徐永恒的笔名——更确切地说,是曾经的笔名,他曾是一名诗人。“徐永曾是名满北大校园的诗人。抄写徐永、海子的诗曾是我的日课。”北大毕业的诗人西渡在这本诗集的序中说。
照片上,不论从哪个层面来看都显得中规中矩——曾是写出“只有女人们在水里生长/并从水里爱着我们”等诗句的北大才子。
现在,他已很久不写诗了。“坦率说,看都不看了。”徐永恒有些说不下去了,电话那头陷入了久久沉思。
作为重庆艺术工程职业学院副院长,他很忙。“现在即便很多诗人也不见得知道,‘徐永’曾是重要的北大校园诗人。”他叹道,语气谈不上伤感,“现在再看曾经写的诗,全是回忆。”
令我意外地,徐永恒对“高考状元”的标签,不像杨君武(现为湖南大学哲学系教授)、李贤玉(1982年高考状元、现为第二炮兵装备研究院某研究所总工程师)、周开让(1984年高考状元、现为北京市委统战部副部长)那样反感(上述三位坚决拒绝了我的采访)——如果能借此谈谈青春,也未尝不可。
他轻轻地谈起那本诗集,想起了许多人。
上高中时他就开始写诗了,“不过那都是文艺腔”。那时,他喜欢到学校图书室看书。“但那时书籍很少。出书常引起轰动,作家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他说,因此报考了北大中文系。
他记不清当年考了多少分。高考成绩公布后,他成了1983年的四川省文科状元,引起“震动”:县委、县政府举行会议,专门为他颁奖,奖金1000元;四川省教育厅厅长带工作组专程来校考察,省拨款为学校建了三幢楼。他的老师说:“算是你这个状元为母校挣的。”徐永恒说,80年代高等学校是精英教育,全国才招30万学生,那时能考进大学,各个都是精英,大家向往基础学科,在中文系文科专业集中了很多位状元,上了大学后开始重新划定起跑线,那时提状元完全是为了激励,但现在,徐永恒轻轻地叹气,“但现在是商业作秀,我认为对人的心理正常发展起不到太好的作用”。而当年的万源中学集中了很好的老师,“我的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都是四川大学毕业的,物理、地理老师是西南大学毕业的。语文老师毕业于金陵女子大学,一位英语老师毕业于北大西语系。老师们都很敬业,没有受外界蛊惑和诱惑,现在却只有重庆一中和南开中学才会出现好的人才,边远地区的学校能出个状元那是很意外的”。
如今,徐永恒每次回到万源中学,学校都邀请他做报告。近年来,万源中学在“打造西部诗歌基地”时,也常提及“徐永”的名字。
18岁的徐永恒坐火车来到北大。他所在的中国文学专业班(也被称为“文八三”),有50名同学,男女各半,“大部分同学身出寒门”。
有件事让他记忆深刻:报到时,他和同班同学阿忆(现为著名主持人、北大副教授)、臧棣(现为著名诗人、北大教授)、孔庆东帮新生运行李,接到同学杨君武,杨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问:“河在哪里?”他们一下子“蒙”了。
“杨君武家在湖南农村,是第一次见到城市。孔庆东的父亲是哈尔滨一家工厂的工人,他从小就帮家里拾煤渣。”徐永恒说,他父母也是小工厂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