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江一心却再次出声叫住了她：“楼姐姐，我就要死了，你真的不能跟我说几句话么？”
没有以前充满伪装的虚情假意，江一心平静无华的声音竟让她生出了一丝怜悯。
江一心的身体真的到了极限么？
楼羽把视线放在了乔斯言身上。
乔斯言没说话，眼睛里的沉重却让楼羽瞬间明白，江一心说的是真的。
顿了顿，楼羽转身走到了江一心身边。
江一心嘴角扬起一个微笑，朝着乔斯言开口：“斯言哥哥，我想单独跟楼姐姐聊聊。”
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逡巡一圈，乔斯言微微颔首，出去后为他们关上了门。
安静，沉默。
这样单独的跟江一心呆在一起，楼羽有些别扭，也拿不准江一心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她本想说，如果江一心现在还是想让她离开乔斯言，她不会答应，可想到江一心现在的身体状况，她也只能坐在这儿，等着江一心先开口。
沉默好久，江一心轻声道：“楼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
道歉？
楼羽有些惊讶，江一心这突如其来的歉意是什么意思？
眼看她一双大眼睛里都是真诚，楼羽别扭的移开视线，不自然的道：“不用。”
以前那些伤害虽然都已经过去了，可她实在没有宽宏大量的高尚情操，没办法跟江一心说，她已经原谅了她。
更何况，刚才江一心还当着自己的面抱了乔斯言。
江一心有些尴尬，但很快，她又扬起了一抹微笑：“楼姐姐，你在介意刚才的事对不对？”
楼羽眸色微沉，没有说话。
江一心忽略掉她的神情，接着道：“我刚才是故意的，看到楼姐姐的反应后，我就知道，就算我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也没办法留在斯言哥哥身边。”
她苦笑一声，突然主动拉住了楼羽的手。
楼羽瑟缩一下，下意识的就想挣脱，江一心却固执的拉住了她。
“楼姐姐，我衷心的祝福你和斯言哥哥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江一心转变太大，楼羽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
少顷，楼羽才礼貌而疏离的回了一声：“谢谢。”
“楼姐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江一心话音刚落，楼羽身体立刻僵硬了一下，果然，之前的话都是铺垫，终于说到重点了。
楼羽抽回了手，面无表情的盯住了她。
这么近的距离，楼羽很明显的看出江一心状态不对，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是紫的，可她却强撑着精神问：“你跟斯言哥哥，可以送我回梅竺吗？”
这个要求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楼羽想不通江一心是什么意图，正想着要不要答应，江一心毫无保留的看着她，温和的解释：“我身体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还可以活到什么时候，我想回我妈妈身边，另外——”
“斯言哥哥的亲生母亲就葬在离梅竺不远的小镇子里，我想，楼姐姐陪着的话，斯言哥哥才不会太伤心吧。”
她字字句句全是为乔斯言考虑，楼羽盯着她，虽然讶异于她的转变，但思虑片刻后，还是答应了她。
从诊疗室出来，楼羽内心忽然涌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以前，她是真的很讨厌江一心，对她几乎没有任何好感，可现在，江一心就快死了，她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看了眼诊疗室关上的门，楼羽深吸口气，往乔斯言的办公室走去。
走到门口，楼羽刚要推门，里头却传来了陆国睿的声音。
她驻足停下，本不想打扰他们的谈话，可听到陆国睿说，希望乔斯言可以回去接手乔氏时，她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门。
楼羽径直走到陆国睿跟前，抱歉的开口：“不好意思院长，我有个急事要跟他说。”
陆国睿看看她，再看看乔斯言，点头：“那我过会儿再来。”
乔斯言没理会陆国山，直接问她：“什么急事？怎么了？”
楼羽看他眉头一直舒展不开，神色也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凝重，先小心的问道：“你打算接管乔家么？”
刚才，江一心已经告诉她在乔振云病房发生的事，没确定他的身份之前，乔振云都想让他接手，如今知道他就是乔家子孙，乔氏就更加变成了他的责任。
乔斯言眸色幽深，有些不确定：“我在考虑。”
他是不想看到乔氏就这么衰败，可全面接手，却让他不得不考虑其他。
乔氏现在状态不好，若是接手，他势必要各方面兼顾，到时候恐怕是一点时间都分不出来，那么，他还有时间研究阿心的病么？
楼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一会儿，还是把刚才江一心的话都告诉了他。
乔斯言眉头微蹙：“阿心是这么说的？”
“嗯。”
乔斯言疲倦不堪的用手捏了捏鼻梁，他也知道阿心的病怕是无力回天了，可就这样放弃，该怎么跟江一辰交代？
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江一心。
思虑良久，乔斯言做了决定：“我们送她回去。”
…………
江一心的状况一阵不如一阵，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
乔斯言跟江一心坐在后座，时刻注意着她的情况，楼羽则在前面开车。
考虑到江一心的身体，车子开的很慢，黄昏时才快到梅竺。
到了一条交叉口的时候，江一心轻声道：“楼姐姐，停车。”
楼羽以为她出了什么状况，急忙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乔斯言也低声问：“怎么了？”
江一心摇摇头，她摇下车窗，指着另外一条路道：“斯言哥哥，你的亲生母亲就埋在那边那座看的见的山上，是个小坟堆，从山下一条小路上去就看到了。”
她凭着记忆认真的给他们指路，乔斯言却温和的打断了她：“不着急，先送你回梅竺。”
“不，你们送我到这儿就行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江一心突然这么说，乔斯言和楼羽都是一愣，都快到了，她怎么要自己回去呢？
江一心解开安全带，看看楼羽，再看看乔斯言，垂了眸子：“我妈妈曾经给你们带来不少伤害，待会儿，我不想让你们心里不痛快，送到这儿就好，我走了。”
还没等乔斯言出声，江一心接着道：“我知道斯言哥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可我想，妈妈也不想被你们看到她如今落魄的样子吧。”
说完，江一心扬起了一个很灿烂的微笑，打开车门，跟他们告个别后，径自下车走了。
黄昏，夕阳把江一心的影子无限拉长，她孤零零的往前走着，再也没有回头。
楼羽怔怔的看着她，片刻才回神问：“老公，我们是不是该送送她？”
乔斯言略微沉吟，摇头：“不用了。”
她那么迫切的想要回来，大概是想安安静静的在林若宣身边离开，他们也不必再去打扰。
在路边站了好久，一直到江一心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乔斯言才拥着她的肩膀，淡淡道：“走吧。”
楼羽没出声，沉默着跟乔斯言去了另外一个镇子。
天快黑了，路上也没有什么人。
乡下小路，安静的让人心头发颤，江一心一步步往回走着，虽然害怕，但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林若宣了，又给自己壮了壮胆子。
看到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影影绰绰的屋顶，江一心欢欣雀跃，脚下的步子也不禁加快了几分。
她满心欢喜的想要跟林若宣说她回来了，可到了房子跟前，江一心却瞬间就呆住了。
这还是她之前在梅竺住的房子么？
为什么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没有了华丽气派的大门，也没有漂亮干净的外形，偌大的乡村别墅，只剩下一个水泥框架，里头也是黑洞洞的。
江一心左右看看，是不是她走错了地方？
可周围的景色是那么熟悉，只有眼前的房子变了样子。
呆愣片刻，江一心惶恐的喊：“妈妈，妈妈你在哪儿？”
没有人应。
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到这个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为什么妈妈没去南海找她。
妈妈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江一心心里咯噔一下，尖锐的刺痛感忽然疼的她弓起了身。
她早该想到的，妈妈从来都是跟在她身边，永远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的，为什么，为什么她那时候就没有深想？
江一心无力的跪在地上，不住的呢喃，妈妈呢？
她到底去了哪儿？
有光束追过来，江一心追着光看过去，期待的想，是妈妈回来了么？
等那人走近了，她才发现她根本就不认识。
江一心眸色暗淡下去，倒是路过的人问了她一句：“小姑娘，天都黑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来找我妈妈，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你妈是谁呀？”
“她叫林若宣，住在这儿。”
路人神色一变，略带颤抖道：“姑娘，这家人都被火给烧死了啊，你别是找错了吧？”
“你说什么？”
虽然房子这样，可是，妈妈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被烧死？
不，她不相信！
江一心激动的抓着路人的胳膊，声泪俱下的问他：“大叔，我妈妈叫林若宣，她没有被烧死，你一定知道她去了哪儿对不对？”
大叔看她这个样子也是可怜，把他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又安慰她几句后，叹息着走了。
江一心整个脑子忽然一片空白。
妈妈为什么要跟林家振他们同归于尽？
她真的就那么狠心，丢下自己就走了么？
江一心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的往屋子里走，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进去了，依稀还可以闻到焦味。
她恍惚的想，被烧死会疼吗？
会比心疼还要疼吗？
江一心全身无力，忽然跌坐在了地上。
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疼好像都已经感觉不到了，她抱住一根柱子，就像依靠在林若宣那样，靠在了它身上。
最后一丝温暖从身边抽离，江一心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春寒料峭，风卷着寒意从她身边吹过，江一心嘴角带着抹微笑，眼角却流下了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原本是打算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中，了无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的。
翌日。
乔斯言带着楼羽站在这座已经烧黑的建筑跟前时，同样满脸惊讶。
怎么会这样？
看废墟的样子，不像是昨天烧过的，那阿心哪儿去了？
江一心的药落在了车上，他们是来送药的。
楼羽不由自主的往乔斯言身边靠过去，整个人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乔斯言安慰的拥着她，叫住了路过的一个大叔。
“请问，您知道这儿是怎么回事么？”
那大叔满脸不解：“这家人都死了快一个月了，一直都没人找，怎么现在忽然又有人打听了？”
他自说自话的咕哝完，又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添了一句：“昨天晚上啊，也有个小姑娘坐在这儿哭呢，说是找她妈妈，那个样子，也真是可怜。”
“那大叔看见那小姑娘了么？”
大叔摇了摇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是去邻镇办事的。”
说完，大叔匆匆走了。
楼羽有些疑惑：“她会去哪儿？”
乔斯言眉头紧蹙，阿心的身体能从那个路口走回来已经不错了，她昨天晚上也没吃药，就算走，也不会离这儿太远。
乔斯言正要在附近找找，楼羽拉着他的胳膊，忽然道：“老公，你看那儿！”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片黑洞洞的框架中，竟然有一抹艳丽的颜色。
那颜色被柱子挡住了，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乔斯言心头一沉，拉着楼羽往里走去。
江一心果然在那儿，她双手紧紧抱着一根柱子，眼睛紧闭，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阳光穿过层层黑暗照在她脸上，更显得她脸色苍白。
乔斯言勉强稳着声音，轻声唤她：“阿心？”
没有反应。
他伸手，放在她鼻子下检查一下后，闭上了眼睛。
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良久，乔斯言才出声：“找人过来，把她安葬了吧。”
楼羽怔怔的，几乎动也没动。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到人的死亡，秦舒虽然死了，可她死在封先生的怀中，安静祥和，如同睡着了一样，没有一丝痛苦，江一心却是……
一股悲伤的情绪刹那之间涌上心头，对江一心的恨，随着她的死亡开始烟消云散，沉淀在心里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沉闷。
“我们，是不是错了？”
他们明明知道江一心时日无多，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昨天就没跟着她？
或许他们跟在身后，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乔斯言紧紧拥着她，摸着她的头发，一遍遍的安慰：“不怪你，小羽毛，不怪你。”
他们在梅竺一直逗留到了天黑，把江一心安葬在了林若宣身边。
回去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出声。
楼羽心里沉甸甸的，乔斯言脸上同样也是一脸凝重。
江一心的死，就像一朵乌云，无处而不在的笼罩在了她的心上，去医院接芷兰出院的时候，江芷兰都看出了她有心事。
楼羽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把江一心死在梅竺的事告诉了她。
江芷兰一愣，立刻欢呼了一声：“死的好，省的活着老搅和你跟乔斯言。”
楼羽不可思议的盯着江芷兰：“芷兰，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人命怎么了？是她自己死的，又不是你杀的，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江芷兰拍着她的肩膀接着道：“你现在别想江一心了，想想我吧。”
“你怎么了？”
“你也知道我跟苏凡手里的钱几乎都填在医院了，苏凡家里的房子又没装修好，他后期整容也需要钱，还有我爸妈……”
“打住，直接说你想干什么？”
江芷兰嘿嘿一笑，蹭了蹭她的肩膀：“我们没地方住，收留我们吧。”
“这……”
他们现在住的都是薛冰的房子，虽然房子够大，但毕竟不是他们的，而且，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在住，她也没法做主。
想了想，楼羽道：“那我先问问乔斯言，然后再定，行不？”
江芷兰点头：“好啊，你给我们说惨一点，要不，乔斯言不能动心。”
楼羽拿她没办法：“知道了。”
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乔斯言正在忙。
江芷兰在一旁还想添油加醋的说说她的悲惨，那头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江芷兰拍着她的肩膀：“怎么样怎么样？乔boss答应了吗？”
楼羽扬了扬手机：“答应了。”
“太好了！”
江芷兰满脸兴奋，楼羽扯一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以前，乔斯言跟她说话，总是温柔而耐心的，哪怕在忙也会耐心听她说完，可现在，他只是匆匆应付她几句，根本都不在意她还要不要说就挂了。
楼羽心里更沉，虽然从梅竺回来后，他们彼此都没有提起江一心，可她明白，因为江一心的事，他们之间，或许已经有了隔阂。
江芷兰兴奋完，看楼羽心事重重的样子，拍着她的肩膀道：“还在想江一心的事情呢？我告诉你，有我在，保证让你没空想江一心是谁。”
她推着她往医院里走：“走吧，苏凡还在里面呢！”
他们到苏凡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在给他换药，脸上的纱布拿了下来，苏凡面目狰狞，皮肤像新出生的婴儿一样，粉嫩褶皱，乍一看，十分触目惊心。
见他们进来，苏凡有些不好意思，温声道：“吓着你们了吧？”
楼羽摆手：“没，没有。”
江芷兰则司空见惯的看着他，笑的一脸灿烂：“你在我眼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帅！”
洗净铅华，褪去伪装，楼羽看着江芷兰在苏凡身边开心的笑着，仿佛又看到了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芷兰。
只有在苏凡跟前的时候，她才是开心的吧？
楼羽正想着，江芷兰拉住了她的胳膊：“走吧，我们出院啦。”
“那苏凡……”
刚才护士不是还给他换药么？
而且，他脸上重新又缠满了纱布，这个状态，他能出院么？
“我们问过了，苏凡只要定时过来换药就行了，出院没问题。”
江芷兰笑呵呵的，拉着她问：“我们家在哪儿？”
楼羽只得先带他们回了住处。
江芷兰拉着苏凡毫不客气的住了下来，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楼羽看看表，也该去接淼淼了，跟他们说了一声后，匆匆出了门。
路上，沈绍廷打来电话，先是劈头盖脸的批评她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后，忿忿的问：“怎么好几天都不来上班？”
楼羽这才想起来，她现在还是沈绍廷的助理。
从梅竺回来后，她心情一直不好，甚至都有些恍惚，早就把上班这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提不起什么兴趣的回道：“我不干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接着咆哮：“你不干了没关系，你要把乔斯言对我们公司的建议告诉我呀！”
楼羽；“……”
她就只有这么点价值么？
乔斯言现在那么忙，她怎么知道他对沈氏的建议是什么？
“你自己去打电话问他吧。”
说完，也不管沈绍廷说什么，楼羽直接挂上了电话。
就快到幼儿园了，她强迫自己情绪好一点，在淼淼从里头出来之前，努力调整了一个微笑。
淼淼背着书包从里头出来，欢快的扑到了她身上，楼羽抱着她，亲了亲她的脸颊，才笑着问：“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
“开心。”
淼淼扬着一张天真可爱的笑脸，甜甜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她本来要带着她回去，淼淼在她怀中，忽然问：“妈妈，你不高兴么？”
楼羽一怔，她那么努力的伪装了，淼淼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赶紧摇头：“没有不高兴啊，妈妈很好。”
淼淼忽闪着大眼睛，没说话，只是伸出两只小胳膊，紧紧的抱住了她。
回到家，淼淼看到突然多出来的江芷兰和苏凡，先是一愣，接着，“哇”的一声被苏凡给吓哭了。
淼淼回身，紧紧抱住了楼羽的腿：“妈妈，我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