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钱芳突然有了靠山,一楼职员非常不适应,她被调到三楼最有前途的企业信贷部,成为红人——卢荪经理的手下,连跳两级。
不是知眼红,还是轻视。午餐时间,一楼女职员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又向黄祺月打听内幕,黄祺月下一个实习部门就在企业信贷部,正巧也分在卢荪手下。
为了清静,黄祺月没有加入午间的楼层讨论会。
黄祺月对内幕也好奇,觉得钱芳这人越来越有趣,短短一个月时间,让他撞上好几次,她的私生活够精彩,又一次要在三楼与钱芳共事,让人不得不产生猎奇的心态。
靠山就是底细,既有了底细,便不会轻易亮出来,不晓得钱芳会站在哪一派里?
银行的食堂里,员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进餐,看似无序,单凭喜好,却有着无形的界限。每个楼层与部门只与自己人坐在一起,这就叫团队建设,逆反倒施的行为就是叛徒或间谍。就连人力资源的人与他们搭伙,都会引起突然的噤口,让人难堪,好似一群麻雀中突然飞进了鹞子。
黄祺月不怕嫌疑,端着餐盘坐到钱芳对面。
钱芳自觉地被排出一楼区域,而三楼的职员对她还不熟悉,还未接受,卢荪经常不在单位就餐,谈不上关照她。钱芳生硬地插进新部门的同事觉得不好意思,此时黄祺月来做伴正受欢迎。独占一张桌子反而引人注目,招人议论。
黄祺月很难避人耳目,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是名牌”的光彩,人们习惯了他不低调的风格。黄祺月干得顺的话,过一两年会有出国培训的机会,再镀一层金,前途一片光明。人又长得俊,还是一个单身汉,前途未可限量!
钱芳没进过业务部门,对各种计划、目标和考核要素都还陌生,正苦于没有人可问,就连制作一张正确的统计表格都成问题,这方面黄祺月可做她的老师,她像抓住了救星,也不管别人的目光,趁机请教黄祺月。
黄祺月问她:“你不是金融系毕业的吗?”
“这么多年都没用过的知识,哪还有实际操作经验啊,还得从头学起。”钱芳小声地嘀咕,她可不敢随便问办公室里其他人,怕被人笑话,质疑她的工作能力。
硬着头皮向黄祺月请教,相较而言,黄祺月与她算是旧相熟,黄祺月只是暂时在卢荪手下实习,与钱芳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不需要刻意提防。黄祺月不像别人一样假意推托,或含糊其词。钱芳人漂亮,心思细致,一起共事从来不招人讨厌,只需稍作点拨。
黄祺月看钱芳太过急于求成,安慰她说:“上午进展是有点慢,这是急不来的,要不,下午我们分头去整理一下信贷企业的资料,将目录核对更新一遍,有助于了解项目运作的流程。”
钱芳说:“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完成的项目资料全部放在资料室,我们干脆把信贷业务部的资料全部整理一遍。卢经理的办公室里,又有手上在做的项目,还没有建档,一并整理出新的目录。”
黄祺月隐讳地笑,说:“还是先问一下卢经理,征求他的意见吧!”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若没有卢经理打招呼,档案室的人也不允许我们翻看项目档案。”钱芳为自己想法不周而羞愧,急功近利起来。
黄祺月原本的意思是说:“毕竟我们是新进职员,工作安排还是要看头儿指示,不可以太过自作主张。”嘴上却说:“你这次机会不错哦,卢经理可是三楼业务部里的红人,升职又快又狠,恐怕是最年轻的经理级别吧!”
黄祺月一副你知我知,借机打探的表情,引导钱芳往下说。
“不见得哦!”钱芳心想,林振比卢荪还小一岁。听钱溢跟钱母炫耀过,林振是上海总行投资部总监最有力的竞争者,年轻有为。
“还有更利害的角色?”黄祺月假意问她。
林振是否利害角色与她全扯不上关系,钱芳不敢随便评说,她升职成功,却成了职场菜鸟,有点儿捉急。想和新同事黄祺月搞好关系,主动套近乎,问他:“我最近在复习以前的专业书,虽然学的是金融专业,可是这个专业近几年变化太大,那些旧知识恐怕都过时了,你能借几本专业书给我看吗?”
黄祺月问:“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石河子大学的金融学系,我是97届,那时高考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勉强达上本科分数线,只能够选报偏远的院校,热门学校恐怕会录取不上。”
“现在还不一样么,除非是出国留学来回避高考,不然,国内好的大学还是一样很难考上。石河子大学的商学院很不错,金融学还设有硕士点。”
钱芳以为黄祺月也会自报家门,哪知他不吱声,便问他:“听说你是五道口金融学院的硕士,五道口不是人民银行的嫡系么,怎么会进了工行?”
黄祺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工行里有人,而对她笑说:“越是嫡系就越多的关系户,我怕弄不过他们呗,避重就轻。”
钱芳不懂他所说的“他们”是具体所指,还是泛指。“人行就是重,工行就是轻?这是什么标准?”
“按我的标准。你和卢荪经理原本就认识?”黄祺月也避重就轻。
钱芳心眼儿直,不擅于隐藏,一时愣住,嘴上却说:“楼上楼下的银行人员谁不认识?”
黄祺月大学毕业后工作一年,又去报考了研究生,对职场上的暗涛汹涌他深有体会。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用过于担心业务水平,若能得至卢荪的栽培,一定能在部门里站稳脚跟,边做边学。”
钱芳被说中了隐忧,她在业务部是一名新手,卢荪过去对她抱有成见,虽说会关照,可是修行在各人,前途未卜。钱芳该庆幸还有前途可以为之奋斗,又鼓足了劲头,说:“我希望能顺利通过第一个月的业务水平考核!”
黄祺月看出好笑容后的隐约担心,同意借给她一些与现在工作相关的专业书。
猜度钱芳肯是吴行长那一派系,不然绝不会搁在卢荪手下,钱芳恐怕没搞清楚状况,新人的考核权限全在直属领导手里,也就是说卢荪说她行就行,她不必如此隐忧。钱芳没有表明有靠山,仿佛是局外人,要做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我吃完了先走,卢经理下午要外出开会,我赶在他走前把复印的资料给他。”钱芳一时不适应,她心虚,一心想凭自己的实力,取得认可,才心里踏实。
黄祺月见钱芳态度积极,好似换了一个人,对新岗位充满期待,也就不去泼她冷水。
钱芳忙碌又充实,晚上在家也拼命地看专业书,恶补理论知识,以弥补实战经验的不足。有机会就抓住黄祺月做老师,她问别人时总小心翼翼,不露怯,不随便露底,还真是可造之才啊!
如果万汉辉不闹腾,这样的日子,还是能让人看到希望,充满斗志。
钱芳终于能按时上下班,并且有了双休,孩子正放暑假,她周末主动接送两个孩子去游泳班,不叫婆婆受累,让万老太休息,钱芳对婆婆充满感激之情。
万老三家的商品房终于定了下来,万老太的房子也被卖掉,听说新房子只写上万小松一个人的名字。叶静如愿以偿,当初承诺要请邱大斌吃饭,答谢他的帮忙。
请客时万老三夫妻和钱芳夫妻一起参加,孩子们和万老太一起留在家中。原本邀请邱大斌全家一起赴宴,可是邱大斌推辞,笑着说:“出外从来不带家属!”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老婆原来是一名护士,后来跟了邱大斌,看不上医院的工作,嫌苦脏累差,干脆辞职不干。邱大斌怕她做全职太太会惹事生非,闲来无事总去盯他的稍,也吃不消,就介绍老婆去朋友的公司上班,干一份省力的清闲活,除了花钱,她也就不求上进起来。
叶静宴请的场面格外隆重,穿戴上狠下了功夫,脸上涂得粉白,描了翘睫毛,画了红嘴唇,妖艳非常,原本胖乎乎的身形,意想不到地凭添一些妖娆,很符合邱大斌的审美。上上下下多瞅了她好几眼,夸她漂亮。“叶静,比上次见面,又变漂亮啦!我老婆不能和两位女同学相比,着实拿不出手,还是两位万大哥有福气,有眼光!”
“邱总人真好,夸我漂亮我心里美滋滋,我可是会当真!钱芳才是真漂亮,当年同学中也算是一枝花吧?”叶静那一张巧嘴和一张热情的笑脸,让人难以抗拒。
邱大斌被捧得飘飘然,得意忘形地说:“钱芳那时在学校算是校花级别的,追的人可是很多!”
叶静又嘴上卖乖,奉承二嫂钱芳,“邱总那时可是追过二嫂?”
邱大斌眼神飘忽,当众恭维万汉辉,“我可没那么大的魅力,你二嫂可瞧不上我,不然也不会成你二嫂了。”
万老三一脸憨厚地陪笑,不擅长应酬,嘴拙,不会说场面上的话,倒蛮会顺从老婆大人的步伐。
万汉辉听不惯同学之间的奉承话,当众夸女人漂亮,简直不把人家丈夫放在眼里!他一脸的别扭。既看不惯老三夫妻一对哈巴狗的巴结模样,又讨厌拿自己和钱芳当话题开玩笑,像小丑一样。万汉辉很不爽,对邱大斌不理不睬,像大老爷端坐公堂,板着脸岿然不动,一副要别人来奉承他的神情。
叶静说:“本想邱总你带夫人一起来,以后咱几家就当朋友相处,你是怕我们高攀,还是家里嫂子太漂亮,想要藏起来,怕我们见到了自卑。没得关系,下次让嫂子单独约我们一起逛闹看电影。”
邱大斌又半真半假地谦虚,眯眼说:“我是嫌弃我老婆小家子气,不会打扮,带不出局。”
万汉辉对叶静买房就各种不舒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听说邱大斌是钱芳的高中同学,正巧能帮上忙,攒成一团的眉毛,打着官腔说:“钱芳,又不是你要买房子,你比人家更卖力嘞,你要买房子,你这同学能帮忙么?”
邱大斌仗义地表示:“当然会帮忙,只要有在下能效力的地方,老同学义不容辞!”
钱芳应酬说:“我可买不起郭嘉房产的房子,太贵啦。”
叶静也机灵,忙嫌弃说:“我也嫌太贵,不过便宜的我又不敢买,房子还是要买个长远安心,质量可靠最关键。我一眼看上郭嘉房产的小区配套。”
“同样是人,人家叶静就能买得起,钱芳你为什么买不起呢?这样吧,就让你同学再便宜一点嘛!”有外人在,万汉辉说话丝毫不看场合,酸不溜丢。
叶静直向钱芳使眼色,钱芳与她对望一眼,也无计可施。钱芳掩饰地笑,说:“便宜了我还是买不起!”
邱大斌是什么样的人,一眼就瞧出万汉辉这人不会说话,说话不顾场合,得罪人。当两个女人面前,还小肚鸡肠,没一点男子气概。“钱芳在银行上班,哪能说没钱的话,这就是低调!”
叶静为了显得大方,特意订了大饭店的包间。万汉辉对此嗤之以鼻,横挑鼻子竖挑眼,心里想得全是去戳穿叶静的虚伪——还不是卖了父母的房子,拿这笔款子换上新房子,又来大吃大喝。
叶静颇费心机,做事也算是周全,在卖房子之前还请大哥家、万汉辉一家和姐姐一家,几家人一起吃饭,坐下来商量。当时话说得百转千肠,又无奈,又装可怜,于情于理地推到婆婆的身上,说卖房是万老太的主意,并承诺以一己之力供养婆婆好吃好喝,活到一百岁。
大哥家的好处也落了不少,也就不计较,姐姐万汉青那里被叶静先发制人,大概开口向她家借钱,万家姐姐既然借不出钱帮衬,就不能反对卖掉万老太的房子,老人百年后遗产再怎么也不会落到女儿手里,万汉青只是做一个顺水人情。变成娘家侄子的财产也是迟早的事,谁让大哥和二哥家都是女孩呢,唯有万汉辉把不爽快全挂在脸上。
这一次叶静又因为买房的事请客,万汉辉原打算不来,听说帮忙的人是钱芳的男同学,被叶静说动,心想来见一面,非要当众损一顿叶静他才舒心。
客人是邱大斌,当然没人会把万汉辉当一回事,去专意奉承他。邱大斌只与两位美女聊得热乎,万家这两兄弟确实没意思得很。万汉辉不甘寂寞,主动出击,插嘴又酸了钱芳一把:“人家叶静就有能耐,你钱芳就没这个能耐买房子呢?”像磨盘一样,要把一句话碾碎了反复说。
钱芳不能装作没看见,便应付说:“你拿出首付,我负责银行贷款的事,邱总肯定愿意帮忙,给同样的优惠!”
钱芳竟然敢当众将他的军,万汉辉挑起眉头,迎接挑战说:“人家叶静也没让老三拿首付,说明你还是没有人家有本事。再说干嘛是同样的优惠呢?你可是正经的同学,应该更优惠。如今人家请客感谢的是你的同学,又不是感谢你,你在这里陪什么笑!”
万汉辉分明在挑事,买房子又不是挑白菜,哪有大压价的,干脆送房子得了!
万汉辉挑事又不高明,分明讽刺钱芳不如叶静会算计,他针对叶静而发的牢骚,却让自己的老婆当众出丑。就连邱大斌也替钱芳惋惜,怎么会嫁给这么样一个人呢?邱大斌看钱芳的眼神分明是替她不愤,钱芳不敢接招,已经够难堪,又不好当场发作。
叶静甩脸子,后悔叫万汉辉来参加,枉费叶静做事号称滴水不漏,她说动万汉辉来,为了在邱大斌面前礼数周全,反而在外人面前现眼。“邱总,你喜欢钓鱼吗?我娘家承包了一大片鱼塘,离无锡城里不远,什么时候一起开车去钓鱼,我请你们吃全鱼宴!”
邱大斌很不愉快,完全看在钱芳的面子上,敷衍几句。
万老三接了一个电话,打破了尴尬。有硬腿子晚上呼叫万老三出去打麻将,叶静露出不高兴,对万汉辉的气恼,叶静当着邱总不好发作,对自己丈夫还是有信心辖制。借机挤兑万老三说:“买房子重要,还是打牌重要?一个星期前跟你说过,今天要请邱总一家吃饭。今晚哪都不许去,单位里就算叫你去救火,你都不许去,就坐在这里陪客,难得才能请到邱总!”
邱大斌做一个顺水人情,便说:“星期五,难得放松,男人嘛还是可以小赌怡情。”
叶静脸上堆笑,万分贤惠地说:“我不是心疼钱,我是担心他的身体,一玩就是整个夜,坐一夜哪里吃得消,熬夜最伤身体。然后一睡就是一整天,好不容易一个周末儿子想让爸爸带着一起出去玩,他就从来不肯参加的。”
万汉松讪讪地说:“我今天迟些去,就玩一板子,早些结束回家睡觉。”
钱芳看在眼里,叶静想方设法转移万汉辉造成的坏气氛,让邱大斌产生万老三总要比万老二稍强肯听老婆话的印象,不然万家男人真被看低了,两个媳妇脸上也无光。
邱大斌玩笑地问:“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呀?”
叶静羞赧,斥责邱大斌,“你可别瞎说,家里有个男人安全一些!”
钱芳也说:“你儿子不是男人么?”
“小孩子哪分男女,他多可笑,上小学第一天就回来当新鲜事告诉我,小学的厕所是分男女的,幼儿园不分,他还说自己知道要去男厕所,可是不晓得女厕所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分开来!再长大他就不好意思说了,提都不许我提这件事,怕羞!”叶静那神情透出妖娆,兼有可爱。给邱大斌的面子,爽快地同意万老三去玩牌。
邱大斌突然提起钱芳升职的事,是要恭喜她。叶静一脸夸张的惊喜,比自己家买房的事还当成喜事。大家才问钱芳,表现得格外兴奋,平时少有人关心。
果然万汉辉就多了心,皱着眉头,用眼神挖苦钱芳,以为她故意没告诉他,小心之心发作,黑着一张脸。
人生总是要乐极而生悲,怕哪样,就来哪样。
周二晚上,万汉辉在外面喝了酒回来,才发作起来。
万汉辉是属于逢喝必醉类型,当天确实没喝太多,钱芳能看得出来,他是借酒卖疯。
万汉辉常有一种“上当受骗,天下人都对不起我”的幻觉,常因此喝闷酒,借酒浇愁。他喝完必大骂,骂人骂得痛快,便将苦恼随酒精一起消散了,他整个人就舒坦。
万汉辉借题骂钱芳时,钱芳就在心里诅咒,一边骂自己眼瞎,一边还集中精神做明天的工作计划。
“升职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呢?你很得意嘛?有人帮你撑腰,将我蒙在鼓里很得意吧?”
万汉辉向来对她的工作漠不关心,只在乎他自己的前途是否得意,根本不认为钱芳会有出息。只要求钱芳在银行里有稳定的工作,不拖累他,钱芳升职也是得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