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汉辉突然因为升职的事而发飙，无凭无据地刁难起钱芳。
万汉辉嘴里喷出臭烘烘的热气，喷洒出唾沫星子，夹在充满暑气的汗腥味，像是夏天里谁把泔水倾倒出来，空气有毒，钱芳小心地转移一个方向，避免正面喷上。
钱芳想到白天看到水泥路上，晒干了许多具蚯蚓的尸体，这一次它们没有那么幸运，出来躲雨，没能及时蠕动回土地下面，毒辣的太阳一出来，便将它们晒死在水泥路面，触目惊心。
万汉辉就和蚯蚓一样恶心。
“妈的，恶心死啦！”这才是开场白，表明万汉辉一旦开骂，真是恶人先告状，轻易不会停口。
“原来是高中时追过你呀！这种关系还带上我一起去吃饭，成心想给我看的吧，好显摆显摆？”
小人之心，阴暗潮湿，钱芳本不想理睬他。讨厌一个人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是多余。
万汉辉以为掐住了钱芳的痛处，躺进沙发，把双腿肆意地跷在茶几上，点燃了一根烟，将一系列动作发出震慑性响动。继续高水平地发挥，他怪声怪气说：“我就奇怪了，叶静买房子你同学去帮哪一门子的忙？他要讨好你不应该送你一套么，这种小恩小惠谁稀罕，你正好趁这个机会榜了大款，好让我还蒙在鼓里，还陪着一起去吃饭。妈的，你是在出卖我呀！人家吃着万家的钱买的酒席，心里还瞧不起我！”
万汉辉喝闷酒时，一直在心里酝酿这套独有的逻辑，说得挺流畅。实际上，钱芳冷笑，说得也没错，只不过更贴切地形容邱大斌与她的关系，除了不堪回首的过去，就剩苦大仇深，不是一两句能化解的仇恨，就像钱芳与万汉辉之间。
“你升职了，都不告诉我，那个同学邱大斌却知道。你告诉他的？哦，也可能是他帮你疏通，我就说嘛！就凭你那点本事，能在银行里混上好职位，那么多人挤破头了，背后没有人帮你撑腰，凭什么你能升职？”构思不错！
“又怎么啦？我前几天不是跟你提过，我换了部门上班，还说过以后都能有双休，会带小芮去游泳，让妈周末能休息么？你自己漠不关心，也不问一句，还怪我没告诉你。再说只是内部平调，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表现，看后面的业务考核。”钱芳应付，不想让冲突升级，她图个清净。
“见你前男友很得意么？高中同学，没想到他还念旧，帮你升职，没提出别的要求吗？”
钱芳心里一惊，以为他说的是林振。仔细一想，万汉辉指的是——“邱大斌”，她原就想让万汉辉与邱大斌产生矛盾，万一下狠手，好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动机。“邱大斌只是同学，高中毕业后多年没见，偶然遇上了，无锡城能有多大。”
万汉辉见钱芳又不说话，认定她理亏，就借题发挥：“人闲屁多，人穷谎多！高中时就是早恋的关系，一起参加同学聚会，一定也有同学起哄，这个我最清楚，在同学眼皮子下出双入对，人家开你们玩笑，嘴上羡慕，背后还不知怎么耻笑你呢？这种男女关系对男人来说是很得意，你一个有夫之妇还出去鬼混，人家心里还不知多耻笑你，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还很得意地带来见家里人。你不怕人耻笑，我还怕人耻笑，被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我，啊呸！”
万汉辉嘴真脏，横尸路面的蚯蚓都没有他恶心人。钱芳不想让他趁机认定她理亏，便说：“你见我参加过几次同学聚会呢？”
万汉辉越骂越兴奋，站了起来，在狭长形的客厅里跺来跺去，如饿了几天的鬣狗在巡视狮子的领地，小个子贼眉鼠眼。“还听说你们婚前就来往，就是因为邱大斌插足，你定婚了还被人家退婚，把婚事搅黄了，那时你就不检点，现在又犯老毛病。”
钱芳又一惊，他怎么会知道的？虽然张冠李戴，可未必不是实情。
万汉辉说得兴起，唾沫横飞：“若是邱大斌看得起你，当时怎么没有娶你，还是娶了别人呢？你不要错得了意，以为人家是看中你，不过是玩弄你罢了，上次玩得使你丢了定婚，这次再让你离婚，这可就是他的成功了。还说你是校花，偷偷地让校笑不明不白地跟了他，你就成天大笑话了，还要不要脸啊，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净了……”
钱芳心里更冷，且不关心万汉辉对她的捕风捉影与无端谩骂，这事也有点影子，有人说了什么，不然他不会发挥得这么淋漓尽致。万汉辉又高水准发挥，说：“还说你漂亮，你一个结婚有孩子的女人，哪里漂亮啦！我看不出来，还要做出轻浮的样子，这样的女人是不检点！”
背后有人支使，给她上了眼药水。
谁在背后扇风加柴，难道是——钱溢，她在使坏。
钱芳突然想到，连装无所谓都忘了，问万汉辉：“是钱溢跟你说的吗？说我是因为邱大斌被退婚的？”
万汉辉更得意起来，如打中蛇的七寸，“管是谁说的，你家都知道低的底细，还想一起瞒住我！”
钱溢绝不会供出林振是前男友的身份，也非万无一失，若钱溢急了眼，还怕不会抖落出让人尴尬的三角关系么？反正受伤害的只会是钱芳，但是，钱溢揭露“邱大斌”这一招太阴损。
万汉辉是墙头上的草，最容易挑拨了，耳朵软，易激怒。
万汉辉露出狡诈，说：“你心虚了吧！钱溢跟你这姐姐都不愿意来往，肯定是看不起你的所作所为，怎么会主动联系我这个姐夫。钱溢那样的人肯定瞧不起你，同为姐妹，你看人家就有福气，旺夫益子的长相！还说你长得漂亮，活得漂亮的女人那才是真漂亮！”
钱溢也拿准了钱芳不会说出林振，钱溢若有意使坏，好要叫钱芳有口难辩，两个女人都不会主动供出林振。那就将邱大斌拿出来作文章，反正他也脱不了干系，和万汉辉这个蠢货缠斗，正如叶静总结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钱溢又通过什么人知道钱芳升了职，调动了部门，钱溢肯定认为是林振帮的忙，心里忿忿不平。钱溢是多么可怕的人，钱芳又不是没领教过，八年前在钱芳百口莫辩之时，闷声不响地接盘了钱芳的未婚夫林振，给钱芳闷头一棒，还说不出这其中的破绽。
万汉辉的演出越来越精彩，原本就暴躁多疑易怒，哪经得起挑拨离间，此时正是他发挥的高／／潮。不点火还要时常放炮仗，这一扇风一点火，他还不像地老鼠一般窜上天呀！
他把家里弄得像老鼠嫁女儿一般动静，一个人自导自演，自行发挥，“和邱大斌搅混在一起，还有脸介绍给叶静认识，叶静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不过在这一点原则问题上她比你强，人家就是各方面比你强，要不然你也不会嫁给我。”
钱芳冷静地回答：“你背后夸她，叶静又不知道。”
若是万汉辉有一天晓得钱芳的前未婚夫是林振，那才热闹，会骂出多难听的话，以万汉辉非常人的大脑构造，钱芳在心里恶意地想，索性拆穿了，大家都别舒坦。
钱芳对自己狠狠挖苦一番，模仿一下万汉辉恶毒的语言风格，“你们家人还真卑鄙，这么龌龊的事情竟然隐瞒我这么多年，一个男人睡了姐姐，还娶了妹妹。操你妈的，真是不要脸，大姨子和妹夫，还真是一家的婊子。”惟妙惟肖，钱芳痛苦，不怕更痛苦，用恶意在自己的心口上磨刀。
钱溢欺人太甚，万汉辉这货还自以为聪明，不肯说破是钱溢告诉他。这个愚蠢的人，把妻子贬低为仇人，只配给人利用。
就算钱芳过去有污点，也轮不到一个离过婚、有前科的男人来嫌弃她。钱芳也想狠狠地利用邱大斌，再一脚踹开，让万汉辉一起下地狱去见鬼！
“你们是不是还私下里还见面了？光明正大地当我的面约会都不怕，很得意吧？何况偷鸡摸狗地见面，真是不要脸！”万汉辉像一个神经病在演出，钱芳完全是配角，换一个对手他还是一个德性，钱芳这样残酷地想，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钱芳像配戏的，随口敷衍说，“邱大斌是我们银行的客户，在银行办理业务时见面算是私下见面吧？干脆我把工作辞了，让他见不着我！”她的自尊心早就有了弹性，只需将万汉辉看作失心疯。
这句话仿佛踩到了万汉辉的尾巴，他暴跳如雷，像响尾蛇一样伸长短而粗的脖子，叫嚣，“你辞职就去喝西北风，别想靠我养活啊？”
钱芳有一点晕眩，和他理论毫无意义，只会被拖进泥潭般的漩涡中。“既然不辞职，那我收拾一下去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操你妈，为了见前男友，还让我妈那么大年纪在家帮你带小孩，你还有脸说。再说，再说我揍死你。”万汉辉拿手上的烟头砸她，还燃着，幸好被钱芳侧身让开。
钱芳闭嘴，不晓得自己干嘛要忍耐，而她不擅长吵架，若不忍只能用武力解决争端，她同情有这种父母的万芮真。
万汉一开始骂人，钱芳就疲倦，犯困，想睡觉。过不久要业务知识考核，从黄祺月那儿借来的书还没看完。不知万汉辉何时才能骂过瘾，钱芳厌烦，镇定地收拾东西，整理家务，表情木然。
万汉辉继续骂道：“你升职有什么好得意？得意的是人家，你看人家的老公多能干，是人家老婆该得意。你们请客人家老婆根本不会参加！你这是卖我呀！丢我的脸！出我的丑！”
钱芳有一时万念俱灰，错觉以为他说的“人家”是指钱溢。林振是帮了她，可是为什么他不该帮她一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什么她要受到报应呢，她又没做错事情。
全世界都对她绝情地关上门，不给她一点通融，才是她的命运么？
林振不再是她的恋爱对象，难道帮她一把，她就罪有应得么？钱芳咬着唇，恨恨地想，悲伤的泪水被吸进肚子里，只剩心酸。
万汉辉看出钱芳灰头土脸，两眼无神，憔悴而疲倦，他的恶毒再一次得逞，心里高兴。
他的手激动地发抖，几次按打火机都没点燃烟，茶几上一堆烟头早漫出烟灰缸，将打火机和手上的一枝香烟一起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赌咒发誓一般：“你这是出卖我啊！难怪我事事都不顺心。你跟叶静简直是没法比，你看看她把家里巴望地一天比一天兴旺，而你呢，吃里爬外，没有一点羞耻心！操你妈，你们家人都一样，欺负我老实，想瞒天过海，我告诉你们，没门，门都没有，我眼睛里可不揉砂子。你这个死样子，我万家的运气都被你败光了，败光了。我是非常信命数的，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你就是我的克星，难怪我总是事事不顺，家里有一个败家的女人，我能好得了么？你就是克我。人家女人都巴望自己家好，你倒好，还到外面去会情人。你妹妹钱溢，你能比啊？你家过得多好！你没有自知之明，还得意什么？要得意也是人家得意，人家老婆得意，看看人家老公多能干，你这破烂货，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你，自己不要脸，还连累我和女儿……以前在娘家丢娘家脸，现在进了我万家的门，丢我万家的脸。”
又像磨盘，将这一段逻辑磨得稀碎，抖开来一遍一遍讲。钱芳想建议他：“用录音机录下来，反复播放！”这个人的脑思维就是这些，猜也能猜出下文，没有新意，不过是喷粪神功，全力为了弄脏她，而他自己也不为了得到好处，只是泄私愤。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话，钱芳每个字都没漏，全听进去了，真是不可思议。就像以痛制痛，痛上加痛一般神效。直到她失去理智，失控杀了他为止，噩梦才会结束。
钱芳永远都想不通，为什么万汉辉就这么恨她？
问题不在于她是谁，而在于只要是万汉辉的老婆，他都恨，因为他恨不起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