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在大都市打拼的小夫妻来说,拥有一套房子是件喜庆之事。然而,喜上加喜的新房装修,往往会成为婚姻大战的导火索。
清晨。北京。朝阳区。
一户正在装修的新居里,电钻刚响了几声,就被闫兰和张五洲迅速飙高的吼声打断了。这对小夫妻像阶级敌人一样怒目相向,把装修经理吓得杵在一旁。
原因并不复杂,只为一个洗脸台。
洗脸台已经让装修经理换了五次,闫兰还是不满意,黑了脸要求再换。张五洲劝说妻子:“差不多行了,不就洗个脸吗?”闫兰想起老公在装修过程中始终胳膊肘向外拐,选东西又没品位,心头的火苗直往上蹿。
结婚两年来,闫兰一直深悔当初看走了眼,嫁了这么个人——穷得叮当响,就知道与狐朋狗友鬼混,深夜大醉,时常吐得翻肠倒肚。要不是自己咬牙早早交了这套房子的首付款,现在连个窝都没有。可气的是,即使有了窝他也不收拾,反而处处添乱,好多次真想一把掐死他!
“姓张的,这可不是你们家窑洞!你妈把洗脚盆涮涮就拿出来洗脸,你不嫌恶心是吧?你再不闭嘴,就给老娘滚犊子!”闫兰拿出东北大妞的凶劲儿,训斥老公。
“你他妈的找抽啊?敢说我妈!”张五洲气得嘴都歪了。
“你抽下试试?”
“啪”的一声,闫兰漂亮的脸蛋上顿时起了几道红印。
“你……你敢打我?”闫兰发疯一般扑向老公。二人扭打在一起。装修经理本来就讨厌挑三拣四的女客户,假模假式地劝,就是不伸手把他们拉开。
一般情况下,小规模的家庭武斗若无旁观者,很难持续。今日当着外人的面,小两口儿铆上劲了。混战到最后,张五洲脸上多了几道血痕,闫兰小腹挨了一脚。装修经理这才抢到两人中间,捧手作揖,哀求二人住手。
坐在地上的闫兰双手捂住肚子,阴冷的目光斜射向老公,半晌才迸出两个字:“离婚!”
“那就立刻!马上!这破日子,老子受够了!”张五洲喘着粗气,“谁不离谁是王八蛋!”
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办事大厅,空无一人。玻璃窗口后面,两名值班人员正在上网。
闫张二人赶到后,才发现是星期六。一名值班人员说除了特殊日子如七夕、情人节、妇女节什么的,周末时间还得是特殊情况需要结婚才予以办理。办理离婚,工作日再来。
二人回到车上,默然无话。
张五洲摸了摸脸上的伤,终于说:“兰兰,对不起。但你打人也不能抓脸啊,叫我怎么见人?”
“别装了!”闫兰恨声道,“就凭你那一脚,我这辈子做尼姑都不会跟你在一起了!幸好我长了个心眼,没要孩子,要不然刚才你那一脚,就算有孩子也被你踢掉了!就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脸说!”
“对不起!”张五洲肠子都悔青了。平时,他在刷微博时若是遇上一个男人打女人的帖子,必定义愤填膺地写几句评论转发,好像那女的是他的亲姐妹,恨不得把那男的打成残废。但今日老婆的“九阴白骨爪”着实厉害,他只得设法让自己英俊的脸少几道血痕,才下意识地踹出一脚,而且自认为踹得并不重。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闫兰的气也消了很多。凭良心讲,老公是自己放弃了一个富二代拧着家里人选的。这人除了常常深夜醉酒回家的恶习,其他做派尚可忍受,对她也还忠诚。“结婚才两年就这德行了,往下日子怎么过?我看,咱俩还是好聚好散吧,免得让你打死!”说着说着,闫兰的眼泪就下来了。
“对不起。”张五洲侧身去抱她。闫兰一扭身,哭得更伤心了。
越要强的女人,眼泪越具有杀伤力。张五洲重又坐好,说:“兰兰,是我错了。这婚,咱还是别离了。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
“不行!”闫兰扯了张纸巾揩着鼻涕,“咱俩吵架打架都十好几回了,你这招已经不管用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张五洲开了车门,到马路对面的商店买烟。婚后他答应闫兰戒烟,但每次吵架他都要抽几根。完了再戒,吵完再抽。
他站在马路牙子上一连抽了两根烟。路旁的树叶嫩得闹心,北京的春天在薄薄的雾霾中显得顽强。张五洲回想起与妻子坎坷的情感历程,把刚点着的第三支烟踩在脚下,再把刚买的烟和打火机扔进垃圾箱,疾步走了回来。
哭过的妻子连坐姿都没变,呆呆地望着前方。
“我仔细想过了,我是爱你的,不能离。”张五洲低声说,“装修,你说了算;房贷,全部由我还。我以后按点上下班,不再出去喝酒。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你妈从丹东接过来一起住……咱回去吧,我写保证书。”
闫兰仍然呆呆地坐着,连她的口头禅“不行”都不说。
张五洲怕了。一个话多事多、掌控欲强的女人,连丈夫的这几样保证都置若罔闻,就很危险了。
“再加一条!”张五洲咬了咬牙,“工资卡……归你!”
闫兰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扭脸看他:“张先生,你说的这些,的确是三个小时前我需要的。枫琴给我讲过,如果一个女人还想管她的男人,说明她对婚姻还有信心。刚才你把烟扔进垃圾桶,说明你这次真的下了决心,我也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我不能接受,因为我对咱俩的婚姻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这才两年呀,就千疮百孔了!提这些毫无意义。”
“那你说,怎么才能让你有信心?”张五洲真被老婆的冷静吓到了。
“没有办法。”闫兰平静地摇摇头,“你,我,工作压力都很大,再闹点不愉快,死的心都有。说白了吧,你我都不懂婚姻,都有问题。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也有。我挠你的脸,你抽我的耳光、踹我的肚子,不过是表象,打根儿上是你我都有病。你刚才去抽烟的工夫,我突然有些明白了——所有的婚姻都是一场战争,是战争就会有人受伤,也会有人死亡。趁现在咱俩伤得还不要命,赶紧停战,上民政局。”
这都哪跟哪啊!张五洲听得有些蒙,张嘴想反驳,但又不知说什么。
闫兰接着说:“我要说的就这些。走吧,回出租屋去,把各自的东西拾掇了。房租下月到期,早点散伙吧。手续,周一再来办。”
“你看……这事闹的,不是要搬新家了吗?咱俩的新家!家具都订了啊!”
“那只是套房子,不是家。别废话了,走吧。”
张五洲只好发动引擎。
星期六的街道不堵,但张五洲觉得,心头从未这么堵过。
“枫琴最近还好吗?”张五洲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别对我的闺蜜叫得这么亲密好吧?”闫兰冷冷地说,“还是叫叶枫琴好些。”
“是。”张五洲边开车边说,“我想请她出来。中午咱仨一起吃个饭?”
“人家双休日最忙。”闫兰摇摇头,“听说也只有双休日有点活儿,你就别折腾了。我知道你想干吗,想向她咨询一下?没用!枫琴自己还没嫁出去呢,都没有婚姻经验,净给人家背那些过时的心灵鸡汤,我觉着连她自己都不信。”
“那不一定。”张五洲开始并线,准备上三环,“照你的意思,非得长过肿瘤的医生,才能看癌症吗?”
“你想干吗?”闫兰直起身来,“你不会真的要去看病吧?”
“真的。”张五洲认真地说,“兰兰,你刚才说得对,咱俩都有病,而且我病得比你重。反正枫琴……叶枫琴的公司就是干这个的,咱去看看吧。”
“你真的要去看?”
“还是看看的好。”张五洲叹了口气,“如果我们的婚姻不能再维持下去,我同意离婚。现在的社会太复杂,能把问题交给第三方处理最好,就算没什么效果,钱也是让你闺蜜赚了,总比让人蒙了强,对吧?”
“那倒是。”闫兰点头,“不过,这公司可不是枫琴的。她不过是在那儿打工。”
叶枫琴所在的公司,离中央电视台新址不过数百米之遥。一幢有些老旧的写字楼,并不开阔的大堂墙壁上挤满了各公司的Logo。闫兰给叶枫琴打完电话,领着张五洲上了十二层,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半圆形的公司标志:“中途岛婚姻家庭咨询”几个大字包围着一个浮雕般的小岛。穿着白色衣衫的叶枫琴就站在这个标志下的粉色玻璃前台后面。她高挑个头,黑发如墨,柳眉凤眼,既带妩媚,又略显清高。
见到闫张二人,叶枫琴在职业的微笑外加了几分亲密。她把二人引进会客室,倒了两杯纯净水,竖起两根指头轻压嘴唇,柳眉往上一挑,轻声道:“二位请稍等哈。今天四个咨询室都是满的,待会儿连我都得上场——放心,我得设法请戚博士亲自为你俩看看。”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玻璃珠在盘子上滚动。张五洲每次听到她的声音,心头就如同有只兔子在蹦跶。
“你先忙去吧,我们不急。”闫兰碰了下闺蜜的手,“万一没时间就算了,反正我们是近水楼台嘛。”
叶枫琴瞄了一眼半掩着脸的张五洲,掩口笑了下,把性感的小嘴凑到闫兰耳边,悄声说:“怎么?九阴白骨爪练成了?”
“去!”闫兰轻斥一声。
叶枫琴顺手抓了两张A4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测试题。按规矩,客户在预约前必须把这份题卷做完。不过由于叶闫二人关系不同,可以临时填写。叶枫琴取了两支笔,煞有介事地指导二人如何填写后,就出去忙了。
门关上后,闫兰似笑非笑地说:“张五爷,您是不是觉得她的屁股特好看?”
“你……你这是怎么啦?”张五洲盯着题卷,“她的屁股,关我屁事!”
“那刚才是谁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叶美女的屁股啊?”闫兰嘁了一声,“甭往歪处想。这姐们儿,追她的人忒多。就算咱俩掰了,也轮不着你!”
“你这人吧……”张五洲欲言又止,决心至少今天不再与妻子抬杠,“我这会儿哪有心情?算了,还是赶紧做作业,待会儿请专家看病吧。”
“德行!”
二人再无话说,伏案做题。闫兰边做边东张西望。以前她到过楼下,没上来过。现在看来,整个公司的面积两百多平方米,除了会客室透亮,其余的用厚厚的灰色玻璃隔成小间,咨询室的门关着,透出某种神秘感。
她曾听叶枫琴讲过,前来咨询婚姻家庭问题的人,都要建立保密档案,咨询是在隐秘的空间进行。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戚晏容是留美博士、著名心理咨询师。公司虽然才开办三年,规模也不大,但在业内颇有名望。没做什么宣传推广,依然有不少客户慕名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