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王香姣发生肉体接触后,王永和到王香姣姐姐的家里就去得更多、更勤了,但是不知是因为房子太拥挤的缘故,还是王香姣故意回避,虽然王永和非常喜欢王香姣的胴体,但王香姣再也没有让他碰过她,似乎两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但另一方面,王香姣对王永和的监督却更严厉了,她经常追问王永和发了多少工资奖金,而且要求王永和将每月工资奖金悉数上交给她,说要到银行存起来,购买房子。
王永和从小就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喜欢自作主张,不喜欢有人管他。特别是小偷这一行,是走在刀尖上的。得手了,大块肉,大碗酒,神仙过的日子;失手了,被人暴打一顿,断手指,进牢房,下地狱。他习惯了这样的小偷生活。对钱,他也不是太讲究,反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吃和睡。而且王永和周边的许多人,也都是这样散漫、自由、缺乏管教的人。
现在王香姣要像成家后的媳妇儿一样来管他,他很憋气,觉得不自由了。特别是王香姣要他将工资奖金悉数交给她,他更是不能接受。虽然他比较大度,有的时候,也将工资奖金交给对方,但心里却不是滋味。渐渐地,两人多了些口角。这天,王永和又来到王香姣姐姐家,他将上月的收入两千元钱交给王香姣。
王香姣一边数钱,一边问王永和:“一个总经理,怎么只有这么一点工资奖金?你留了多少?”
王永和确实留了一半钱。他不想将钱交给王香姣,他想留下来,攒起来买个小车。他觉得当总经理,汽车比房子更重要。“你看看,在临安,有哪个总经理骑电瓶车的?”他觉得一点面子也没有。
“这么一点钱,你还要留,怎么买房子?临安房价又这么高,买套房子要百十来万,首付也得几十万。你这点钱,什么时候才能凑够?”王香姣是个精明人,她现在一心一意就想着如何买房子。
“慢慢来,买不起就等等。”王永和劝她。
“不行!要抓紧,否则,临安的房价越来越高,以后买就更难了。我想,你应该将所有的钱都交给我,我再跟姐姐借一点。买不起大的,先买个小的,以后再换。”
“不行,我想先买个小车。”王永和不同意,他说,“我是个总经理,却骑电瓶车,像什么样子?”
“你是总经理,小车很重要。但总经理是公家的,小车应该公家配。你让公司买一辆,不就行了?何必要自己买呢?不行。你的工资奖金还是要存起来,买房子最重要。”
王永和非常无奈,觉得王香姣不可理喻,但他又没有办法说服她。“你一天到晚都是钱、钱,你已经钻到钱眼里去了。”
“我钻到钱眼里了?”王香姣非常气愤,她说,“没有钱怎么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当总经理干吗?我上班干吗?你起早摸黑,行色匆匆,对人卑躬屈膝,强作欢颜,还不是为了多赚钱?有的人为了多赚钱,甚至去偷、去抢,出卖自己的青春和肉体。还不是为了钱?”
“没钱,就没有地位,就没有名誉,别人也不会尊重你。没有钱,就没有办法买衣服、买房子,就没有办法结婚,你也没有办法买汽车,也没有办法请朋友吃饭。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王香姣讲得义正词严,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王香姣讲的是对的。自己当小偷,偷什么,还不是偷钱吗?王永和没有反驳,但他觉得情人之间不能一天到晚就讲钱,总还有其他的东西,但其他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呆呆地坐着。过了一会儿,王香姣一边嗑着山核桃,一边坐到王永和的身边来。她忽然用鼻子嗅了嗅王永和的身上,说:“你身上好像有一股化妆品的香味?”
王永和笑笑,说:“你知道我从来不用化妆品的。”
王香姣说:“是啊,我知道你从来不用的。那你身上的香味从哪里来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到美容院、舞厅去?”
“没有啊!我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呢?”
“不要瞒着我。野鸡有病的。我听说,患上性病后,以后结婚后,不会生小孩的。”
“你啊,老是疑神疑鬼。我老实告诉你,我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来往,我也不喜欢任何一个女人,我就喜欢你一个人。”王永和认真起来。
“别气,别气。”王香姣见王永和动了真,马上转了一个神态说,“我跟你闹着玩。但我告诉你,还没有上小学前,我就喜欢你,什么事情都依着你,什么东西都给你。有好玩的东西先让你玩,好吃的东西先让你吃。现在你当了老板,可不能甩了我。”
“唉!到时候,不是我甩了你,而是你甩了我。”王永和叹了一口气。
夜深了,王永和告别王香姣,骑了电瓶车出来。心情不好,骑在车上,心里也很不是味道。王香姣的严格管控,让他感到很不自在;王香姣的无端猜疑,更让他反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太熟悉、太了解,他看到她,经常将她当作一个小妹妹,但要将她作为情人、老婆,他有时候就激动不起来。他觉得自己跟王香姣,很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与华筝。
快到宿舍了,前面是一个转弯,又是一个斜坡,坡顶有一盏昏暗的路灯,闪着鬼火一般的光,让人心慌。王永和骑到坡顶上,正要往下冲,突见坡下面昏暗的路口转出一辆自行车,车上是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小女孩,吃力地踩着自行车,从下往上走。突然之间看到王永和,心中一慌,手中刹车一刹,车子一停就倒了下来,后架上的小女孩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王永和已经骑了过去,他本来完全可以不管,自顾自地走掉。但一种男子汉的责任心让他停了下来,他走上前去,扶起小女孩,给她抺去泪水,拍掉身上的灰尘。同时,还扶起中年妇女的自行车,随后,他拉起自己的电瓶车想离开。
但中年妇女却不让他走。她拉着王永和的电瓶车,要他陪她到医院去治疗。王永和再傻、再厚道,也知道陪对方到医院去治疗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就等于说,承认自己撞了对方。
他委婉地告诉对方说自己家里还有事情,而且小女孩也没有伤。但中年妇女就不让他走,非要他陪她到医院去。两人相持了一会儿,旁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齐声责备王永和,其中有一个武警,挂着二杠一星,扯着王永和的领子,厉声斥责:“你是男人吗?有没有男人的责任感,撞了人,还想溜吗?”
王永和真是又气又好笑。气的是自己当小偷这么多年,没有被人抓到,现在做好事了,反而被人诬陷。看来,这个社会,是做好事难,做坏事易。他大声地解释,说自己没有撞到对方,而是做好事帮忙,还大声地喊:“谁出来为我证明一下?”
但他的声音完全被众人的声音压住。王永和声嘶力竭地解释,喉咙也哑了,但毫无用处,根本没有人相信他。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抱起小女孩,准备陪对方到医院去。
正在这时,旁边有一个姑娘站了出来,说:“我可以证明,你没有撞到她。她是自己慌张摔倒的。”
围观的人群马上又拦住了这个姑娘,责问她不帮助弱者,反而帮助强者,立场站到什么地方去了。
姑娘义正词严地说:“这有什么立场?事实就是立场。我在这里买西瓜,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帮忙,做好事,是好人。你们不能诬陷好人。”
围观的人虽然见她讲得真切,但并没有马上相信她:“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朋友、亲戚,或者是男女朋友?”
“乱七八糟地讲什么?我是记者,我根本不认识他。”一听是记者,大家都信了,人群一下子散掉了。那个中年妇女也带着小女孩离开了。
王永和突然被解围,傻子一样站在那里,浑身乏力,不知道该向姑娘说什么。他嘶哑着声音对姑娘说:“谢谢,真的谢谢你!”
“你啊,太老实,做好事,也不看场合,自找苦吃。”姑娘笑笑。她没有让王永和申诉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现在做人难,做好人更难。你想做好人,首先要看看场合,旁边有没有群众。有群众,就有人证明,别人很难诬陷你。像刚才,如果没有我给你证明,你啊,就被人敲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惹一身腥臭。”
“谢谢!今天要不是你,我肯定惹祸上身了。”王永和真诚地感谢姑娘的帮忙。他掏出钱,要给姑娘买西瓜。
姑娘笑笑阻止了,说:“笑话!我站出来,帮助说明真相,是任何一个市民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收你两个西瓜,似乎我是为了两个西瓜,变成了等价交换。掉价了,掉价了!”
王永和没办法,他将姑娘买的两个瓜放在自己车子的后架上,给姑娘送回去。这次姑娘没有拒绝,因为拎两个西瓜,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体力活。
两人边聊边走。不聊不知道,原来姑娘是省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对记者,王永和历来十分羡慕。他十分钦佩地问:“我们看的电视机屏幕上的节目,都是你们拍的?”
“当然是我们拍的。前几天台风横扫临安,我们冒着瓢泼大雨,将哪些地方受灾,还有多少百姓被围困,及时地播了出去,武警根据我们的报道及时救援,这难道还会假吗?”姑娘十分自豪地说。
说到电视,王永和马上就想起那些漂亮的主持人,他随便提起目前当红的几个主持人,问:“你们天天跟那些漂亮的主持人在一起吗?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一起聊天?”
“当然在一起。记者与主持人,记者在幕后,主持人在台前;记者是基础,主持人是形象。我们可以离开他们,可他们离不开我们。你不懂吧?”她转换了一种口吻,对王永和说,“我看你,年纪不大,还像个追星族。其实主持人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伟大、那样美丽、那样光彩夺目,他们也是人,也有平常的生活,只不过你们看到的是他们绚丽的一面,没有看过他们平凡的一面。”
“啊?”王永和感到疑惑。在他的心目中,主持人是十分完美的。
姑娘十分健谈。说着说着,两人就到了姑娘的宿舍,其实姑娘住得并不远,与王永和所租的房子,骑电瓶车,也不过十来分钟。
王永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姑娘。姑娘一看,夸奖了王永和几句:“还是总经理,年纪轻轻就当总经理,不简单。我还以为你是追星族,不好意思,低估了你。”
王永和询问姑娘的电话,姑娘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王永和。王永和这才知道姑娘的名字叫徐佳佳。
徐佳佳住在四楼,王永和想帮助她将西瓜拎上楼,但徐佳佳拒绝了,说:“夜深了,谢谢。”
王永和没有坚持,他目送着徐佳佳上了楼,怏怏地离开。但王永和骑车还不到百来米,手机突然响起,王永和一看显示,正是刚才的徐佳佳,他忙打开手机。
徐佳佳焦急地说:“不好意思,我的钥匙掉了,进不去了。你是搬家公司的,有没有办法给我开开门?”
开锁,是王永和的特长。对他来说,开一把锁,不费吹灰之力,一哈腰就能办成。但这又是他最大的秘密,他不能将此告诉任何人,包括徐佳佳。他马上回答说:“你等等,我马上过来。”
王永和返回,爬上四楼,在一盏昏暗的灯光下,徐佳佳焦虑不安地等着他,一看到他就问:“有没有办法?”
“试试看吧。”
王永和一看锁,发觉这是市场上流行的A级锁,也是最简单的那种锁。对于他来说,打开A级锁,真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但他却不能做得很简单、很随意的样子,他故意捣鼓了十来分钟,慢腾腾地将锁打开。
“行了。”他打开房门,让徐佳佳进去。
徐佳佳打开电灯,十分钦佩地说:“不愧是搬家公司的老总,手脚灵便,技术精湛,一下子就将锁打开了。我们学文科的就不行。”
徐佳佳继续开玩笑地说:“我看你,开锁很在行。以后,如果失业,去当个修锁匠,甚至当个小偷,吃饭没有问题。”
王永和脸红了红,不敢接腔,将徐佳佳的西瓜拎了进去。
这是个典型的姑娘住所。一室一厅,面积不大,却装饰得高雅。小小的客厅,旁边围了一个小型的长沙发,一只矮几上放着一台电脑。靠窗户边还放着一架王永和叫不出名字的琴。王永和问徐佳佳这是什么,徐佳佳告诉他是扬琴,而且还给他弹了一下,声音悠扬动听,是王永和从来没有听过的。电脑边放着许多书,王永和随意看了一下,发觉有《莎士比亚戏曲集》,还有多本金庸的小说,有《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天龙八部》等。
“你一个女孩子,也喜欢金庸的小说?”王永和入座,问徐佳佳。
落地台灯泛黄的灯光,照得小小客厅特别温馨、文雅。这时候,王永和仔细地端详了面前的这位女士,他陡然发现,对面的这位女记者是位漂亮女孩,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饱满的小嘴,再加上一头可爱的“自来卷”,构成一幅天然的美丽图画。漂亮女孩,天生就惹人喜欢,再加上徐佳佳活泼开朗、健谈,一下子就吸引了王永和。
“是啊。金庸的小说,男女皆宜。你也喜欢看?”
“我可是一个金庸迷。我看过他的所有小说。你最喜欢金庸哪部小说?”王永和交了底。
“金庸的小说,我都喜欢,但更喜欢《笑傲江湖》,还有令狐冲。”徐佳佳回答。
“令狐冲,我也喜欢。性格放荡不羁,爽朗豁达,豪迈潇洒,不拘小节,喜欢乱开玩笑,却有高度的忠义心,天生侠义心肠,并且深情不移。钟情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岳灵珊,却爱上了‘老婆婆’任盈盈,让人哭笑不得。”王永和连忙接上。
“想不到你一个搬家公司的老总,还知道岳灵珊、任盈盈,知识很渊博。你哪个大学毕业的?”徐佳佳表扬王永和。
“不好意思,我只有初中毕业。大学、高中的门槛九丈九尺高,我一个农民的儿子,没有白花花的银子,进不去。”王永和脸孔一红,觉得学历太低,在漂亮的女记者面前没有脸面,所以还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学历提高了一个档次。
“自学成才,本事更好,能力更强。我特别佩服!”徐佳佳的话提振了王永和的自信心。
“我不喜欢岳不群,太阴险、毒辣了。也不喜欢岳灵珊,一点主见也没有,老子叫她做啥就做啥。不知我讲的对不对?”王永和也非常喜欢金庸小说,也喜欢在自己的群体中讲述金庸小说的人物,但在新闻记者面前,他不敢称能。
徐佳佳虽然很喜欢金庸小说,但还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系统地评述过。她本来就是一个健谈的人,现在有人喜欢听她讲,就一股脑倾倒出来。什么《笑傲江湖》,是对一种压制人类真性情的约束规范的反抗;什么岳不群、左冷禅就像今天的一些江湖骗子,借“道德幌子”做不堪的事,泯灭人性,好话说尽,坏事做尽,而令狐冲却代表了人的真性情。
徐佳佳在讲令狐冲,而王永和却想到了《笑傲江湖》中的刘正风,刘正风为了和性情相投、琴箫唱和的曲洋和曲,毅然广邀群雄,金盆洗手。自己今后的路如何走?
最后,徐佳佳笑了,对认真听讲的王永和说:“你看,我简直是在演讲了。我讲得太多了,你早厌烦了吧?”
“没有,没有,你挺有演讲才能的,我都被你说感动了。”
徐佳佳难为情地说:“你不知道,女孩子一般喜欢爱情小说,不喜欢武打,我的看法很少有对外讲述的时候,今天你一个男子汉,却能听我讲武侠故事,我特别高兴,所以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我喜欢听,下次什么时候再听你评述金庸的小说。”
“好的,欢迎你下次再来。”徐佳佳与王永和握手告别。她对眼前这个小伙子也产生了好感,高高的鼻梁,凹凹的眼眶,卷卷的头发,挺拔的身材,虽然不像电视台的主持人那样靓丽,但也非常耐看。两人还有共同语言,喜欢武侠小说,尤其是金庸的小说,特别是对方能够非常恭敬地听自己说金庸,让徐佳佳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她希望有机会能够再展示。
握着徐佳佳的手,王永和不由得一阵颤抖,他觉得徐佳佳的手与旁人很不相同,清凉、柔软,像雪花,像玫瑰花瓣。他想不到文人的手、拿笔的手、女记者的手是这么柔嫩可爱。他过去长期握的是搬家工人的手,握的是王香姣的手,那个手,拇指肚长满老茧,有力、坚强,但不细腻,不高贵,所以当他一握到徐佳佳的手,就感到了特别的异样。
这个异样,还让他感到了徐佳佳的高贵和自己的卑微。搬家工人的手和王香姣的手之所以粗糙,是因为他们要洗衣服,要搬家具,要干重活,手就会起老茧,他们的掌纹里都藏满了污垢,连刷子也刷不掉,怎么会细腻呢?而徐佳佳的手,除了与笔打交道外,就是敲电脑,几乎不做体力劳动,而且用的是高档的化妆品,这个手怎么会不细腻?
陡然间,王永和看到了自己和徐佳佳的鸿沟。他甚至在心里感伤起来:现在这个社会,“劳动者光荣”已经成为过去时,现在是谁不劳动谁风雅,出门有宝马车,回家有保姆,谁有钱谁高贵,谁有钱谁就身后美女成群。自己虽是个老板,但有几个钱?在社会上算老几?
想到自己是老板,王永和更感觉到自惭形秽。他觉得跟徐佳佳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让人敬畏的正义。这种正义也是长年蕴含在他身上的,长在他骨子里,但他外在的皮囊已经完全没有了这种正义。他现在从事的工作与这种正义是完全相反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避而远之,但不知道为何,他反而觉得很亲近,他很喜欢与她接近。他也知道,这种接近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也是非常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