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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登舞台

芭蕾的动作行云流水,旋转中混合着力量和优雅,把沉闷的房间瞬间变成了音乐盒,而你就是音乐盒中不停旋转的小人。

等我们到了辛迪家,天色已经晚了。

妈妈说我可以跟辛迪走时,我整个人都是蒙的,稀里糊涂地把东西打了包。蓝色牛仔裤、睡衣、几件上衣。那个时候,我的东西并不多。接着,妈妈紧紧地抱了抱我。

我慢慢地走出旧生活,踏入新生活。

辛迪的家在小城的另一边。她住在天使门灯塔附近山上的一间公寓里。她的丈夫帕特里克是个冲浪运动员。当他既不在划水追浪,也不在教授舞蹈时,就一定在做甜点。他们家的前门距离卡布里奥海滩仅仅两个街区,公寓里满是肉桂和大海的味道。房间里有很多画、雕塑和很多美丽的小东西。我记得当时自己在想,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在我家根本没法活下来。

辛迪带我去了大卧室,以后我将和她三岁大的儿子沃菲共用这个房间。当时,沃菲已经在下铺睡着了。我换了睡衣,爬到上铺,辛迪走过来给我掖好被角。

“晚安,亲爱的,”她低声说着,亲吻了我的脸颊,“你能来,我很高兴。”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妈妈妥协了,我搬出大家一起住的汽车旅馆的房间——据我所知,和舞蹈老师住在一起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有才华的年轻舞蹈演员和运动员经常离开家,和他们的教练、老师住在一起,以便能集中精力训练。辛迪十几岁的时候也离开了小时候的家去追寻自己的舞蹈梦想。

然而,我躺在黑暗中,心怦怦直跳。现在,我不仅要试着融入学校,还要试着融入这个新家。这又是一项考验,又是一座错综复杂的社会迷宫,我只能摸索我的道路。

但我也知道,当知道我自己再也不能跳芭蕾的时候,我有多么崩溃,我的灵魂受到了多么强烈的撞击!

“就这样吧!”我告诉自己,“只有这样才能继续跳舞。”我不得不接受现实。终于,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沃菲正站在他的床沿上趴在我的床边,睁着大眼睛盯着我看。在接下来的两年,我都住在他的房间里。他常常这么看着我。看上去,他一直有点害怕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棕色皮肤的姐姐。我记得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他在轻抚我的脸。沃菲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他是我的新弟弟。

这一切是多么自然。在我的生活中,搬家从来都是件悲伤的事。离开哈罗德,搬去和布莱恩一起住,然后又跟着雷逃离布莱恩,最后一家人和亚历克斯一起蜗居在汽车旅馆。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搬家不一样。辛迪和帕特里克那么热情,那么善良,沃菲也让我想起了最爱的弟弟妹妹卡梅隆和林赛。我完全不用费尽心思去适应。布拉德利一家人欢迎本来的那个我。

******

我再也不用坐公交车去丹娜中学,也不用傍晚才回到家。早上,辛迪会送我去上学,下课铃响后她会接我去她的工作室。我依然是操典队队长,每到第六节体育课都会赶去训练,但我的热情已经消退。日常训练现在看来既简单又缺乏灵感,芭蕾就完全不同,芭蕾的动作行云流水,旋转中混合着力量和优雅,把沉闷的房间瞬间变成了音乐盒,而你就是音乐盒中不停旋转的小人。

伊丽莎白·坎廷完全理解这种感受。她是操典队的教练,我们刚开始训练她就看出来我拥有芭蕾舞演员的身材线条和流畅性。当初是她鼓励我参加辛迪在男孩女孩俱乐部的芭蕾舞班。在未来的几年里,她一直在我刚刚萌芽的舞蹈生涯和我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我最初不知道。早在辛迪决定为我提供奖学金去她学校之前,已经跟她的朋友伊丽莎白讨论过,伊丽莎白和她的丈夫理查德愿意帮我置办我的装备。这是笔不小的开支。足尖鞋八十美元一双,我换鞋的速度和篮球队员磨损运动鞋的速度差不多。而且,我还在不断长高,所以需要不断买新的紧身衣和紧身连衣裤。伊丽莎白和理查德很多年来一直为我提供经济资助。他们非常相信我,也非常关心我。

伊丽莎白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上高中的时候,她和她的丈夫宣布成为我的名誉教父母。她来辛迪的学校看我上课,从来没有错过我的任何演出。我经常借宿在她家。在我和辛迪不得不分开后,她也一直都在。直到今天,我依然常常见到伊丽莎白和理查德,我的教父母。

******

我总是说,芭蕾里没有捷径,没办法跳过步骤。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必须首先知道怎么蹲——顺着你脚趾的方向优雅地弯曲膝盖,怎么做吸腿立——快速抬脚至膝盖后侧,然后还原,然后你才能在做挥鞭时自如地控制你的腿。

所以,我在圣佩德罗的舞蹈中心跟着幼儿班(我这么叫年纪最小的那拨学生)从基础开始学。但我的身形很小,大多数围观的人都看不出来我已经快十四岁了,比班里的其他孩子大多了。

在这个最基础的班里,我们会双手扶着把杆练习蹲,反复练习芭蕾的基础姿态,一位,二位,三位,四位,五位。

然后就开始上足尖课,我们会重复在把杆上练习过的动作,只不过这次要立在脚尖上。我一天上三节课,一节比一节难。每堂课约有二十名学生,其中大部分是女生,大部分都是白人。课程的节奏很快,一半的时间里,我都搞不懂这些舞步复杂的法语名字和奇怪的拼写方式。

但辛迪一开始就把我扔进了更高级的班里,她知道我能马上学会课堂上的东西。我只是需要看看芭蕾舞教练、看看她放的录像、看看其他同学的动作,就能记住。然后我会立刻像镜子一样完美复制他们的动作。

我记得刚开始学习转圈时的场景。我总是特别想上那门课,一次次积极地尝试那些复杂的动作,想搞清楚怎样才能做到,怎样才能完成得更好。辛迪教我扶着把杆练习,把动作分解开来学。

“先做蹲,”她解释道,“把腿滑到一边,然后做吸腿立。”

每天用一小时重复练习这些步骤,先扶着把杆练习,直到我终于能放开把杆,在房间中央转圈。有一天,终于做到了,蹲!立脚尖!吸腿立!那天,我激动坏了。

第二天,我再次回到基础班学习。在基础班,我会精进在高级班学到的东西,确保舞蹈的每一个部分都尽可能原汁原味。学习与舞伴共舞,学习双人舞是一门单独的课程。

有时候,帕特里克会上这门课。但在通常情况下,我的教练是我的第一个舞伴,查尔斯·梅普尔(Charles Maple)。米哈伊尔·巴雷什尼科夫(Mikhail Baryshnikov)担任美国芭蕾舞剧院董事时,他曾是那儿的独舞演员。

我个头小,加上又初生牛犊不怕虎,成了他的演示舞伴。

“控制身体,不要动。”他会说。此时,他正用单臂把我举过头顶。我可以静如雕像,也可以灵活得仿佛布娃娃——无论他在抛起、托举、旋转时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一节课下来,我肯定头晕眼花,气喘吁吁。

我对自己学得多快毫不自知,也不懂随便看一遍编舞,身体就能准确表演出来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但我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在辛迪、查尔斯、伊丽莎白提到我时听到一个词,他们用这个词定义我。

神童。

起初,我不明白这个词的分量,不懂这意味着我起步时与生俱来的能力令很多人望尘莫及。那时我只知道,跳舞从一开始就妙趣横生,合我胃口。而我习惯讨好的心态逼着我不断进步。

这么多年过去,我的舞蹈技巧一直非常扎实,动作干净利落。但是,我还是坚持去芭蕾舞班,每周去五六天。舞蹈演员都明白。尽管我们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达到完美,但还是必须不断努力。直到你退役的那一天,你都必须不断学习、实践、突破。

时间和技术的刀锋划出完美起落和不幸摔倒在地的界线,芭蕾因此而美丽。

人性的弱点是完美之路上的障碍。身体总是屈服于疲倦或伤痛。总有地方不对劲。随着身体不断老化,生活的压力和痛苦成为生命中不可忽略的部分,舞蹈技巧也会随之改变。作为女人的米斯蒂在不断成长,作为芭蕾舞演员的米斯蒂也是,她要不断适应新的现实和突如其来的限制。

但是,如果从没穿过足尖鞋,你可能很难理解我的心态。

“你还在上芭蕾课?”一个儿时的朋友曾这样问我,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个问题曾让我感到厌倦。但也仅此而已。

“是的,”我回答,“我会一直这么上下去。”

******

芭蕾填满了我的新生活。我坐在辛迪和帕特里克家的电视机前,邂逅了美国芭蕾舞剧院。

除了音乐录影带,我从没看过任何专业舞蹈表演,更别提专业芭蕾舞表演。但在辛迪家里,我们看的几乎全是专业表演。在我家,星期日下午的主宰是足球比赛,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在布拉德利家,我会在电视机前坐上好几个小时,只为了看美国芭蕾舞剧院的演出录像。我被深深地迷住了,就像当年我邂逅体操时那样。只是屏幕上的人变了,不再是科马内奇。这是格尔塞·柯克兰[20](Gelsey Kirkland)、娜塔莉娅·玛卡洛娃[21](Natalia Makarova),鲁道夫·纽瑞耶夫[22](Rudolf Nureyev)和帕洛玛·赫莱拉[23](Paloma Herrera)。

美国芭蕾舞剧院由米哈伊尔·莫尔德金[24](Mikhail Mordkin)创建于20世纪30年代,他曾效力于俄罗斯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美国芭蕾舞剧院的总部设在纽约,迅速成长为全球最优秀的古典芭蕾舞团之一。辛迪和帕特里克很了解美国芭蕾舞剧院。他们认为我命中注定要去那里。

米哈伊尔·巴里什尼科夫于1980年成为美国芭蕾舞剧院的艺术总监。但在此四年前,他是狼阱[25]的演员。那地方是个传奇。他曾和20世纪60至70年代著名芭蕾舞演员,乔治·巴兰钦的缪斯之一格尔塞·柯克兰在《堂吉诃德》中合作双人舞。他们表演的那段录像带,我大概看了一百多遍。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琪蒂。

在舞剧《堂吉诃德》中,琪蒂是酒馆老板的女儿。她感性,热情似火,拒绝嫁给豪门贵族,希望能和理发师巴西利奥在一起。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莽撞与勇气。她旋转身体,倾斜肩膀——漂亮的斜肩侧身——撩人地开扇、关扇,挥舞她那把好看的扇子。

手腕轻轻一抖,或在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时,孩子气地跺脚,都透露出她的态度。这部舞剧中充斥着快节奏、爆发力十足的舞步,还有连续的大跳。但编舞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舞者必须融入琪蒂的性格,要成为她,才能真正传达这个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琪蒂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格尔塞·柯克兰让我爱上琪蒂,而琪蒂让我发现了帕洛玛。

帕洛玛·赫莱拉是美国芭蕾舞剧院史上最年轻的明星之一。她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十五岁加入芭蕾舞团,十七岁成为独舞演员,十九岁成为主角。她成了我的偶像,我像其他孩子当时追薇诺娜·瑞德(Wynona Ryde)的新电影、麦当娜的最新恋情那样疯狂地迷恋她。我第一次看《堂吉诃德》是在洛杉矶市中心的多萝西钱德勒剧场,帕洛玛是那场的主演。

她那时刚刚晋升为主角,在剧中饰演琪蒂,与安杰尔·卡雷拉(Angel Carrera)饰演的巴西利奥搭档。当时,他们两人是芭蕾舞界风头正劲的新星。他们年轻、漂亮,都说西班牙语,非常适合剧中的角色。辛迪和我一起去看表演,我记得我坐在座位上,目瞪口呆,成了追星族。

我追帕洛玛追了很多年,收集《舞蹈》《足尖》以及《纽约时报》上关于她的文章。豪华钟表公司摩凡陀是美国芭蕾舞剧院的赞助商之一。帕洛玛的脸令他们的广告增色不少。她甚至还出演了摩凡陀的电视广告。

我疯狂地想追随帕洛玛的脚步。我,也要,尽快加入一个主流舞团。我决定,我要在其他女孩挑选出毕业舞会礼服前,成为主角,主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或《舞姬》这样的剧。

当然,这没有任何意义。我接触芭蕾太晚了,来不及在十几岁的时候成为独舞演员或是主角。对像帕洛玛这样一生都在跳芭蕾的人来说,她的成就也非常罕见。

四年后,我十七岁,加入了美国芭蕾舞剧院。我会见到帕洛玛。我们会同台演出,会成为好朋友。但是,在我们成为同事前,她是我的一切。

******

我和辛迪一起生活期间,芭蕾一直是我的中心,但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温暖的家庭生活冲淡了芭蕾、课堂、排练和越来越多的演出带来的压力。

对我来说,这是全新的体验。和布莱恩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体验了有组织的生活,但这种生活一直伴随着暴力和恐惧。布拉德利家的日常让我体会到被保护和被爱。

我不知道辛迪和帕特里克算不算富有。但在我看来,他们至少算是小康水平,并且经济稳定。我做作业时,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走来走去。我甚至第一次有了家庭宠物。一只名为米莎的黑贵宾,辛迪以米哈伊尔·巴里什尼科夫的名字为它命名。

我搬来后没多久,辛迪、帕特里克、沃菲和我一起去了照相馆,拍了全家福。照片上,我穿着黑色紧身衣,沃菲穿着小版丹斯金。我们的照片挂满了屋子。我们真的成了一家人。

见到辛迪的父母欧文和凯瑟琳时,他们告诉我,我可以跟着沃菲叫他们“阿爷”和“巴比”。我们常常互相拜访。阿爷和巴比后来在街角买了套房子,给沃菲和我都留了房间。

辛迪信仰犹太教,于是我开始学习犹太教的仪式和传统。

小时候,星期天哈罗德经常开车到布莱恩家,带上我和我的兄弟姐妹,载我们去教堂。我算是基督徒,尤其是在“今天是复活节!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去做志愿者吧!”的时候。

现在,我经常跟着巴比和阿爷一起去堂会。每个星期六我们会一起吃饭庆祝安息日,在日落前点燃蜡烛和背诵特别的祈祷词。

主,我们的神,天地的主宰,祢是应当称颂的。

祢以祢的诫命使我们成圣。

点燃安息日的蜡烛。

阿门!

我渐渐将这些话熟记在心。

我重返厨房,就像以前跟着布莱恩时一样,但现在巴比是主厨。我学着做面包鸡汤。我们在大碗里搅拌熟肉、鸡蛋、水和鸡油,再用勺子做成大丸子。我把丸子丢进沸腾的肉汤里,看着它们浮起来。

最后,我默默地想,这才是家应该有的样子。

在我们去的会堂里好像没有别的黑人,但我只能从记忆中的片段得知。当时我觉得没什么不妥,但巴比可能注意到了。

某个星期六,我去她家里玩儿。我们忙完了厨房里的事情,巴比把磁带放进录像机。是《吾爱吾师》,1967年由传奇黑人影星西德尼·波蒂埃(Sidney Poitier)主演的电影。他在片中饰演一位老师,试图在伦敦贫民区教育一批以白人为主的孩子。

我们一起看。片子结束时,巴比轻声跟着主题曲主唱。

“他是第一个赢得奥斯卡的黑人,”鸣谢字幕滚动完后,她这么评价波蒂埃,“他打破了藩篱。你也是。”

巴比说西德尼·波蒂埃魅力十足,天赋惊人。我也是。在这些白人主导的领域,我们的存在对所有的演员、所有的观众来说都是一个礼物。

我想,这是巴比第一次提及我是黑人的事实。在她提起时,罕见地,我觉得这不是件消极的事。这不过是我与众不同的其中一点。

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我觉得自己从来也不想与众不同。因为这意味着,所有的人都会盯着我看,我不得不大声说话,很可能会说错话,还会被人品头论足。我宁愿躲起来。

但在辛迪的家里,我不会躲起来。在饭桌上,我们吃着帕特里克准备好的饭菜,他们会和我探讨我的生活、我的未来。即使沃菲,他们的亲生儿子坐在旁边,辛迪和帕特里克的目光也完全在我身上。

“我觉得我的跳跃能力越来越强了,”我自豪地说,“今天我跳起来的时候,滞空时间又长了一点。”

“有些舞者有跳舞的体质,有些有跳舞的能力。”辛迪说道,帕特里克在一旁频频点头,“你两者都有。”

“你会成为传奇,”辛迪说,“你是神的孩子。”

******

我和妈妈一起生活期间,还有车的时候,她有时会开车到丹妮尔家或蕾娜家接我,我们会调大收音机音量,跟着托尼·布拉克斯顿(Toni Braxton)唱歌。

整整七天,没有你的消息。

整整七夜,我浑浑噩噩。

我不能接受,无法接受,

再也不能忍受,我宁愿孤身一人,

是的,孤身一人。[26]

那几分钟里,感觉就像我们拉着手,随着旋律一起滑翔。但是,这就是我和妈妈最亲近的时刻了。我和妈妈的谈话总是很简洁,通常也很肤浅。我觉得,一天下来,结束了朝九晚五的工作,还要抚养六个孩子,照顾一个或吸毒或酗酒的伴侣,妈妈实在是太累了,无法深入探究我的想法和感受。在一天结束时,她已经无话可说。

不过,辛迪总是能和我聊很久。她送我到学校,下午接我放学,从舞蹈中心开车接我回家,一路上她总能问我层出不穷的问题。

“你希望谁赢得大选,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和鲍勃·多尔(Bob Dole)?”在胶着的总统选举期间,她这么问我。

“现在发现了新药,能帮助艾滋病患者,”辛迪说道,她有许多同性恋朋友,“你觉得,大家会不会不那么害怕艾滋病人?这种污名会不会消失?”

她希望我去深思,去解释,去大胆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比尔·克林顿代表着更新、更宽容的一代。”看完总统辩论,又阅读了一堆关于候选人的新闻报道之后,我说道,“白宫需要一些新思维。二战归来的那些人,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而说到新的蛋白酶抑制剂,“新药肯定能帮助艾滋病人,”我总结道,“但艾滋病也很新,很可怕,所以我觉得还要过一段时间,人们才会将它视为慢性疾病,而不是死刑。”

辛迪总是表现得我的结论仿佛是她听过最睿智、最深刻的分析。她的认可让我走出了自己的龟壳。以前,回家后的生活无比喧嚣,我习惯保持沉默,这让我感到舒服。但现在我开始听到自己的声音。而且我喜欢这样。

辛迪是白人女性,但她让我觉得我的棕色皮肤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除去布莱恩和他的家人对我母亲和兄弟姐妹说的那些恶言,我对自己的棕色皮肤一向感觉良好。我从来没有想过改变我的肤色。但在辛迪看来,我的黑人血统让我更加出色。

她特别喜欢我卷卷的头发。在我家,我毛躁的头发是一大把需要捋顺的茅草。从小,都是大姐埃里卡帮我吹干头发,捋顺卷毛,让它们服服帖帖地垂下。有时我想扎马尾辫,她会紧紧地把我的头发往后拉,我的太阳穴都被拉痛了。接着,她会用发胶固定每一根她觉得会跑出来的头发。黑人女性都是这样。我们用电熨斗和滚烫的直梳让我们扭结的头发低头屈服。

但辛迪喜欢我头发自由奔放的样子。有一次,她偷拍了一张我的照片。照片上,我穿着她给我买的波点连衣裙,鬈发随意地垂下,正走进她的房间。我不得不承认,刚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这不是我学过的打理头发的方式,尤其不该出现在一张可能在未来几年被放在壁炉上方的照片里。但我在布拉德利家住得越久,我就越习惯我的鬈发。

有一天,我看着那张照片,心想“哇,真好看”。感觉就像我第一次看到它,第一次看清我自己。

甚至在完全接受它以前,我就开始常常以辛迪喜欢的方式来打理头发。你很难抗拒她的魅力:她让人感觉舒服,你愿意相信没人比你更美;她充满激情,像一阵狂风刮过整个屋子。

被辛迪影响的人,都会不自觉地顺着她飘忽不定的节奏。比如,她从来没问过帕特里克我能不能和他们一起住。他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那儿了。他可能和沃菲一样摸不着头脑,但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总是让我觉得这儿就是自己的家。

辛迪有时会很冲动,甚至有点鲁莽。

我十五岁前的那个夏天,我们最终认为接受家庭教育,腾出更多的时间练习舞蹈对我来说是更好的。离公寓几个街区的地方,有个独立的教育项目。我每隔几周就去那儿一次,老师会给我布置新任务,并给我完成好的任务打分。除了这每月两次的会面,辛迪再也不用早晨送我去学校了。但大多数日子里,她还是会出门,办点事儿,忙忙舞蹈中心的事情,准备我的下一个表演。

所以,我醒来后会给我和沃菲做早餐。然后,我会帮他穿好衣服,给米沙套上狗绳,我们一起送沃菲去街角的日托中心。接着,我会回家,做我的三角函数作业或英语作业,接沃菲回家,给他做午饭,等辛迪下午回家带我去舞蹈中心。

以前,家里就是我来帮助照顾弟弟妹妹,我对这种大人的活并不陌生。但回过头来看,辛迪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实在是很疯狂。不过,我不觉得她想利用我。这就是辛迪,随性而为,从不屈服于条条框框。而沉稳安静的帕特里克疯狂地爱上了他的妻子,让她掌控大局。

辛迪是个完美主义者,她会在演出前让我在停车场练习原地旋转,练上好几个小时。她为了找钥匙能把家里翻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发现钥匙插在车上。辛迪会为了找一件庸俗的艺术品而冲进跳蚤市场,让只有十三岁的我在家照顾沃菲。晚上,常常是全家坐下来吃帕特里克准备好的晚饭,而辛迪戴上手镯,踏上靴子去俱乐部玩。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才能见到她。

辛迪执着于自己的容貌,她不断地把自己棕色头发染成红棕色,以惊人的速度逛街。我和沃菲经常得在购物中心的试衣间门口等好几个小时。辛迪试穿一套又一套衣服,我们就在一旁读书,或者玩“I Spy”的游戏。

“这件会不会显胖?”她会一次又一次地问。

“嗯,不会。”我尽职尽责地回应。她骨瘦如柴,得多穿好几件衣服才会显胖。

其实,我觉得大家一起,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流连忘返是件很有趣的事。最棒的是辛迪购物也有我的份。她喜欢打扮我,让我穿带蕾丝边的连衣裙、色彩柔美的短裙和精致的罩衫。

我觉得自己是灰姑娘。但是,当妈妈看到我的头发、我的衣服,以及我的新生活时,她不喜欢。

******

妈妈每晚来辛迪家看我,关心我白天的生活,告诉我家里兄弟姐妹的情况。在周末的时候,我会回到汽车旅馆去看她。

那时,我们这群孩子大多不在家。平日,卡梅隆和他爸布莱恩一起住;林赛常跟她父亲哈罗德在一块儿,埃里卡依然常常借宿朋友家。现在甚至道格和克里斯也常和篮球队或棒球队的哥们儿混在一块儿。但到了周末,我们都会团聚,很高兴能见到对方。道格会谈起针对黑人的最新暴行,林赛会讲笑话,我会把卡梅隆扭成我在芭蕾课上学到的姿势。玩笑声和欢笑声盖住了附近公路上来往车流的声音。

现在,我有这么多能教大家的东西。

辛迪觉得,这些年妈妈同时照顾好几个孩子,我肯定在礼仪上疏于学习,她想给我补补课。

“你将来会和有头有脸的人物打交道,”辛迪告诉我,“你得知道什么叫举止得当。”

于是,她教会我,叉子放左边,刀放右边,一个勺是喝汤的,另一个是吃甜点的。

辛迪还会关心我的饮食和健康。在我和她一起住之前,妈妈买得起啥我就吃啥,我常常用学校或汽车旅馆自动售货机里买的垃圾食品来填肚子。我喜欢吃辣味奇多、微波炉加热过的玉米片,还要蘸上瓶子里挤出的奶酪和辣酱。

但辛迪说,我必须吃得更好,才能为跳舞增加体重,储蓄力量。每天晚上,我们都吃新鲜蔬菜。和她一起,我第一次尝到了虾的滋味,咬了一口我就完全停不下来。每次我们出去下馆子,我都会点奶油虾和秀兰·邓波儿无酒精鸡尾酒。

所以,现在我去看望妈妈,晚上总会主动点餐。

“呃,”我说道,妈妈正把罐装四季豆倒入锅中,放在炉子上加热,“罐头蔬菜不新鲜。冰箱里有西兰花或胡萝卜吗?”

我会喝白水,而不是妈妈买回来的橘子汽水。我会在柯普兰一家入座前摆好餐具,把餐巾对折,给不成套的杯子倒上水。

但妈妈并不领情,也不喜欢她在我身上看到的变化。事实上,这些变化让她大发雷霆。她觉得我瞧不起她养育我、照顾我兄弟姐妹的方式。她觉得,现在我自认为高他们一等。

“你怎么不梳头?”一个周五,辛迪送我过来,我走进旅馆房间,妈妈突然问。

“我梳了,”我回答,“我只是没拉直。我喜欢这样。”

妈妈,皱眉,咂着嘴。

她还注意到我的新衣服。

“你又不是供她打扮的洋娃娃,”她说,那时,我刚拿出一件我打算在回辛迪家那天穿的花毛衣,“你又不是她的女儿。我可以带你去逛街。”

我心想:“你有钱吗?”不过,我没说出口。

过了一阵,我不常回家了。先是隔一周回一次,后来是隔两周回一次。为了给我和她的舞蹈工作室增加曝光率,辛迪安排了很多演出,通常都是高规格的演出。有一次,在洛杉矶道奇队比赛中场休息时,我表演了芭蕾独舞,立着足尖跳的。我戴着一顶棒球帽,穿了一身带有道奇队标志的白色紧身衣,还拿了一根球棒做道具。

还有一次,我和同学一起在特奥会上表演。每年,我们都会在“圣佩德罗美食汇”上表演。那可是人气爆棚的盛宴,本地餐馆在大街上设立展位,给路人提供菜品试吃。

我们最重要的表演主场在圣佩德罗高中的礼堂。但是,不管在哪儿表演,我们的节目通常都在周六或周日。而我不在表演的时候,通常也在排练或上舞蹈班,没有时间回家。

这时候,妈妈真的变得很生气。她觉得自己马上要完全失去我。

妈妈常常打电话到布拉德利家,不是找我,而是找辛迪。辛迪在卧室接电话,我听不到她们说什么。结束十到二十分钟的通话,她又会回到我们其他人聚集的地方,这时,她的嘴肯定绷得紧紧的。她从来不说妈妈说了什么——但我能猜得到。

我能想象妈妈的感受。她可能担心人们不明白女儿搬出去是为了追求自己的舞蹈梦想,而认定她不是个好妈妈。

我们的关系比这复杂得多了。妈妈可能很羡慕辛迪,因为辛迪占有更多的资源,有支持她的丈夫,有舒适的家,而她认为辛迪即将偷走自己的女儿。

我觉得辛迪根本没这个打算。但与她和帕特里克一起生活真的改变了我。在我搬去与布莱德利一家一起住之前,我是一个喜欢玩芭比娃娃的十三岁女孩。我习惯躲在虚构的世界里,在妈妈的卧室里练习编排的舞蹈动作。但是,我搬出了旅馆时,把娃娃留在那里。我长大了。

直到今天,我对辛迪和帕特里克依然没有一点负面情绪。他们是我生命中的正能量,鼓励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搬去和他们住了两年后,我不得不离开,这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离别,比离开哈罗德更悲痛,比逃离布莱恩更可怕。这是我生命中所经历过的最大的困难。

我不明白。我不懂为什么我要被迫离开深爱我的人,他们让我沉浸在芭蕾的世界里,让我接触到艺术、礼仪,让我品尝到生活该有的滋味。

我从新生活再次回到旧生活,回到汽车旅馆。我憎恨带我回到这里的妈妈。

******

进入辛迪学校的第一年,辛迪在圣佩德罗高中排演了《胡桃夹子》。我跳克拉拉的角色,这个小女孩关于糖梅仙子和魔法玩偶的美丽梦境让几代观众如痴如醉。妈妈和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来了,还有很多朋友,大家都坐在观众席上。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在我十四岁那年,这个经典故事的一次改编让我走进大家的视线,人们开始关注我,我甚至变得小有名气,之前完全没想到。

这就是《巧克力胡桃夹子》。

辛迪总是希望把我和黑人舞蹈联系在一起。有一次,她发现我有机会参与当地非裔美国人的慈善活动。爵士萨克斯手演奏时,我立着足尖表演了一段独舞。伟大的女演员安吉拉·巴塞特(Angela Basset)也来了,她迷人的双眼炯炯有神。我在彩排中遇到了她。我激动得都没法看她。

我猜,辛迪觉得通过《巧克力胡桃夹子》,我不仅能展现自己掌握的古典芭蕾舞剧目,还能接触非洲舞蹈,认识杰出的非裔美国人。

《巧克力胡桃夹子》由女演员兼编舞黛比·艾伦(Debbie Allen)制作,比克拉拉的经典故事更加曲折,故事中的玩具兵活过来了。原故事里,克拉拉和变成王子的胡桃夹子一起统治了糖果王国。新故事里,克拉拉环游了世界。胡桃夹子和他的士兵与滑行的蛇战斗,而不是穷兵黩武的小老鼠。

我在洛杉矶的演出获得了广泛关注。当时,我作为主角登上了好几篇新闻报道,他们说我是一颗冉冉升起的黑人芭蕾舞新星,是个天才。我相信黛比·艾伦肯定读了这些报道,她联系了辛迪,问我有没有兴趣扮演克拉拉。

黛比热情友善,言简意赅。一开始,她让我和她的编舞单独合作,确认我具备担当芭蕾领舞所需的种种素质。我成功通过了这一环节的考验,最后他们不得不改变舞步,增加我的挑战性。我至今保留着连续排练数小时的影像资料。

舞剧中,克拉拉游览了许多国家,例如埃及,因此演出准备的一部分就是和黛比一起学习各种民族舞蹈。辛迪开车送我去黛比位于洛杉矶圣罗萨利亚大道的工作室。这里与我熟知的世界完全不同。漂亮的黑人男孩和女孩在这里学习非洲舞和巴西舞。现场鼓手打着拍子,而我,穿着足尖鞋,立在这一切中间。

我们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罗伊斯大厅表演。我和黛比同台演出,她扮演克拉拉的姑妈,我和她还有对手戏。我可以这一分钟跳非洲舞蹈,下一分钟立足尖跳芭蕾,这些我都能轻松完成。但拿着麦克风和黛比·艾伦对戏?太可怕了。

扮演克拉拉的感觉太棒了。我再一次体会到了内心的澎湃,像在波恩特费曼小学才艺展示时一样,像在圣佩德罗公园参加辛迪的演出时一样。每次我站在台上,面对人群,都是这样。

我记得观众起立为我鼓掌。妈妈来了,坐得靠近前排,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她站起来呐喊喝彩拍手,仿佛这是她见过的最伟大的表演。在美国芭蕾舞剧院演出的大都会歌剧院,你可能感受不到这些。但这些欢呼和掌声充满爱意和真诚,让我想再体验一次。

几年后,黛比·艾伦告诉洛杉矶时报杂志说我是“一个用灵魂跳舞的孩子……我无法想象她从事跳舞以外的职业”。

演出结束后,我就火了。

后来《每日微风报》、圣佩德罗当地的报纸以及其他新闻媒体上又有了很多关于我天赋的报道。人们给辛迪的舞蹈工作室打电话,打听这个名声赫赫的小女孩下次演出是在何时何地。

我在学校的身份地位也发生了变化。以前,我一直是道格、埃里卡和克里斯的那个不小心成了操典队队长的妹妹,现在我是芭蕾舞演员。

我很害羞,汹涌而至的关注让我一时招架不住,最初觉得很不自在。但这种注目在某种程度上更容易接受,因为它与我的新欢芭蕾联系在一起。这感觉就像我明明走下了舞台,观众依然如影随形。

我跳了一年多芭蕾后,决定退出操典队。我想把握每个小时,把每一分精力和创造力都献给芭蕾。

《巧克力胡桃夹子》后,辛迪认为是时候让我尝试我梦寐以求的角色了。圣佩德罗舞蹈中心将上演《堂吉诃德》,而我将扮演琪蒂。

我积累了很多演出经验,辛迪也表示,我现在该参加比赛,通过与其他有经验的芭蕾舞演员竞争,为我的天赋赢得更广泛的认可。

我参加的第一场比赛就是最困难和最负盛名的比赛之一,音乐中心聚光灯奖。这项比赛每年举行,已有二十多年历史,为在艺术领域表现突出的青少年提供数万美元的奖学金。奖项设置涵盖多个领域,包括芭蕾舞、现代舞、爵士和古典音乐表演。评委们是这些领域的顶级大师。以往的胜者最后都登上了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与阿尔文·艾利(Alvin Ailey)一起表演,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文化机构。

当时我正为在舞蹈中心出品的《堂吉诃德》中扮演琪蒂做准备,我们一致认为在聚光灯奖的舞台上,我应该改编这支舞。

这是个艰巨的选择,舞蹈场景复杂,动作难度大,大多数舞者绝不敢在仅仅训练两年后进行尝试。而他们也绝不会在这样一个大舞台,当着这么多芭蕾世界巨头的面,用这个舞亮相。

我备赛的过程完全暴露在电视台的聚光灯下。当地电视台KCET有一档名为《优胜劣汰》的节目,正以参加聚光灯奖的青少年为主角制作专题节目。他们从报道里知道了我,后来节目制片人得知我也参赛就决定选我成为少数被跟拍的对象之一。

我是他们唯一跟拍的舞蹈演员。摄制组无处不在,试镜时、彩排时,他们都在拍摄,甚至还进入了我和布拉德利一家的屋子,拍摄我们准备晚餐、聊天。

聚光灯奖备赛期间,我每个星期训练六天,连续练了一个月。我要跳的那段是琪蒂的压轴舞,中间包含十几个旋转,每四个为一组。

可以说,跳舞时,我从不紧张,不管是彩排,还是正式演出,我都如入无人之境。

芭蕾工作室的墙壁上有镜子。借着镜子,能根据老师的建议纠正自己的动作,调整身体姿态,拉伸腿部线条。但直到今天,虽然学新动作时,我有时会注意镜子里的情况,但大多时候我都当镜子不存在。我的视觉记忆、身体的直觉更有用。

我觉得,跳舞时,我从来不需要镜子,我超越乏味,直接接触舞蹈的喜悦。

站上舞台时,你就得这样。许多舞者具备演员的身体素质,具备表演的种种能力,但他们一站上舞台,却缺了那股劲,缺了闪光点,而正是这种闪光点让观众久久难以忘却。对我来说,即使是在课堂上,也是表演时间。

十七岁那年,我去纽约参加美国芭蕾舞剧院的暑期课程,其中一位老师就是卢佩·西拉诺(Lupe Sirano),我现在依然很爱她。年轻时,她曾担任芭蕾舞团首席女演员,现在是芭蕾舞指导。

我练习了好几个组合后,她向我走来,不满地压着额头。

“你为什么在把杆上花这么多时间?”她语带怒气地问,“这不是表演!”

“哦,”我说,既惊讶又有点尴尬,“对不起。”

在芭蕾里,每个舞步都包含了无数小动作。头一定要在正确的位置,身体要挺直,脚也不能放松。每个动作都要求一切都恰到好处。但对我来说,芭蕾远远不止是技术技巧。是乐趣。

不是表演?这当然是。一直都是。

******

但是,十五岁时,就在聚光灯奖赛前的最后几天,我开始出错。我没办法完成那一连串旋转。比赛当天早上,我体会到了一种在正式表演之前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紧张。

在舞蹈领域,这是个全新的感受,我甚至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我想这次的不同在于,在芭蕾上,我从没这么感受过这么大的压力。赢得比赛就能得到数千美元,而整个城市都在看我。

在最后的练习中,辛迪开始有些担心。演出当天早上,在多萝西钱德勒馆带妆彩排期间,她似乎几近疯狂。

我做不了三十二连转了。这是个经典炫技动作,也是芭蕾舞首席的基本动作。做这个动作时,你应该不停地转啊转啊转,转足整整三十二圈,但我做不了。我可能只是筋疲力尽了,但看到辛迪的反应,看到她眼神中的紧张和担忧恐惧的脸,我感到恐慌。

“这个比赛你必须得赢,”她紧张地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杰拉德·阿尔皮诺(Gerald Arpino)会在下面。”

杰拉德·阿尔皮诺是世界顶级舞团之一,乔弗里芭蕾舞团的导演和创始人。

我们还有十五分钟的练习时间,之后我们就要离开舞台让下一位选手彩排。

辛迪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赶紧带我下到她停车的地下车库。她打开所有的车门当作临时屏幕,把磁带塞进汽车播放器里。

就在这儿,她帮我重新编舞。

用十六圈代替三十二圈,然后我会做弧形戳步,一组圆形连接步来结束音乐。

这是后备方案,我满心感激地接受。我穿着运动鞋,而不是足尖鞋学习并排练了新的动作。

这教会我一些东西。在舞台上,我总是希望表现得干净利落,坚强,从不失控。这就是专业演员的含意。但在那一天,在聚光灯奖上,我学会了始终准备一个后备方案,保证可以展现出具有冲击力的完整表演。即使你的身体没在状态,你的表演永远不会失控。

有些舞者不同意这种想法,他们认为一旦有了退路就无法全力以赴。但我认为,给观众呈现你最好的状态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原来的编排不能达到这一要求,就该换一个能实现的替代方案。

终于到了展示时间。我走上台,穿着辛迪专门为比赛做的镶金边的红色蓬蓬裙。

妈妈、林赛、辛迪,还有巴比,他们都来了。剧场一片漆黑,只有白色的聚光灯闪闪发亮。我冷静地祝贺自己前面的表演者顺利完成演出,心中非常坚定。

我跳的是备选的那一套动作,表演堪称完美。足尖翻飞,在舞台上捻转,我挥舞着宝石红的扇子。那是我开跳之前扔上舞台的。我跳得很开心,很自在。

然后,它结束了。我松了一口气,心中满是喜悦。

“我完成了所有的连转!”我对后台的节目制作人说道,“我太激动了。”

从那开始,一切都像是在梦中。我赢得了最高奖,5000美金,为芭蕾。今天,那个奖杯还放在我的家里。

等其他获奖者公布后,大家都聚集在后台。

场面一片混乱。

杰拉德·阿尔皮诺跑过来。他抓住我,不让我走。

“你是我的宝,你是我的宝!”他说着,抱着我不放,“你必须要来跟我一起跳舞!你必须要来乔弗里!”

闪光灯唰唰唰地响,KCET的摄制组也在场。《优胜劣汰》播出的那一周,阿尔皮诺先生拥抱我的照片出现在本地电视指南的封面以及几家报纸上。这可是件大事,杰拉德·阿尔皮诺拥抱了我,他想要我。

我看到了新的世界,超越了我以前想象过的所有。

******

赢得比赛后,我信心大涨,开始去试镜由最负盛名的芭蕾舞团提供的暑期课程。

辛迪觉得我应该尽可能多地参加试演,既能让自己获得与精英舞者同台竞技的经验,又能让希望我加入的公司一睹我的风采。

聚光灯奖后,我收到了乔弗里和美国芭蕾舞剧院的邀请,当时美国芭蕾舞剧院的导演也是评委。但我还是得参加两个学院的试演,以确定我的奖学金额度。

我另外还面试了哈莱姆舞蹈剧院、西北太平洋芭蕾舞团和旧金山芭蕾舞团的暑期课程。

在芭蕾世界的主观分级中,美国芭蕾舞剧院是至高无上的,它被称为美国国家舞团。你只有在海外才能找到能与之匹敌的舞团,比如巴黎歌剧院、英国皇家芭蕾舞团、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基洛夫芭蕾舞团、斯卡拉芭蕾舞剧团、英国国家芭蕾剧院、丹麦皇家芭蕾舞团,还有斯图加特芭蕾舞剧团。

在北美,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紧跟美国芭蕾舞剧院的脚步,但它又有一点特立独行。因为它的舞团主要演出其创始人巴兰钦创作的独特作品,而不是传统的经典剧目。接下来是旧金山芭蕾舞团,其次是加拿大国家芭蕾舞团、波士顿芭蕾舞团、西北太平洋芭蕾舞团、乔弗里芭蕾舞团、迈阿密芭蕾舞团和休斯敦芭蕾舞团。

我拿到了试演过的所有芭蕾舞团的邀请,除了一个:纽约城市芭蕾舞团。每一个公司都给了我奖学金。而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甚至拒绝我参加。

收到拒绝信后,辛迪的分析非常犀利。他们不要我,就是因为我是黑人。

她让我谨记这一条,而我也尽职尽责地把它藏在一个相册里。

但其他舞团是真心想要我,旧金山芭蕾舞团也许是其中最迫切的。导演给辛迪打电话,告诉她他们高兴我能去。他们甚至提供了最优厚的待遇,不仅学费全免,连食宿和我飞到西海岸的机票都包了。

我也很喜欢这个学校,因为与其他学校相比,它离家更近。这将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所以,我选择了他们。

几个星期后,我飞去了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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