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人类苦难的解脱，都有它特定的历史缘由。
——谨献给历史学家
为“水上部落”立传
郑润良
《铁碇船帮》的诞生绝对是当代文学的一个传奇！
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可以看到这样的字句，“构思于1978年，完稿于2013年中秋节，再改于2014年初春。”一本书的诞生竟然经历了36年，跨越了作者从风华正茂的25岁到两鬓苍苍的60岁。这样一个时光数字甚至超越了曹雪芹为完成《红楼梦》而付出的“批阅十载，增删十次”，对于从事专业写作的当代作家而言绝对是不可想象与不可思议的。
这部书的诞生过程就是作者林德发一生发愿为“水上部落”立传代言从而历经人生艰难、终于拨云见日的过程。本书原名《曲蹄世家》。曲蹄，是东南沿海一带的岸上百姓对渔船民的蔑称。由于他们那或有官身或有德行或有义勇的祖上“受历代反动势力迫害”，举族逃亡于风雨飘摇的天涯海角，遂以打鱼运货为生。再因为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和劳动在低矮狭窄的船舱，以及激流险滩和惊涛骇浪中的恶劣环境中生存——做正宗的“船人”，天久日长被环境所改变，不但断了文化知识的根，渐渐积淀起愚昧丑陋的民族劣根性；而且在生理形体上还导致腿脚有些畸形扭曲，沦为“打死不见官”的“曲蹄”，一代接一代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第五十七个民族”——疍民。在无数灾难，无数期冀与无数挫败中，作为“脊梁骨”的优秀子孙们，一代接一代，前赴后继地传承着“一定要重新上岸做人”的薪火，却一次次地以失败告终。恰逢中国共产党诞生，指引他们走求解放的革命道路，在党的领导下，他们团结在一起成立“民船工会”及“水上游击队”，不少人“抛头颅，洒热血”地对革命做出贡献。正因为有了共产党领导新中国成立，历经风雨的他们终于把“惊心动魄的急流”都化做“宽广安详的波涛”，继续追寻千百年来的夙愿：举族团结融合重新回到岸上做人。
作者林德发，正是出身于这样一个卑微的“曲蹄世家”，从小就从长辈的叙述中了解了船渔民祖先的光辉德行以及千百年来的屈辱历史、新中国成立前献身革命的英雄豪杰的忠肝义胆，也耳闻目睹父辈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赤诚与激情，并且“当我进一步发现这些贱民近一两百年的历史变迁，又那么凑巧地吻合我中华民族由弱到强的近代史时，我就决定举毕生精力和尽江郞才力都要写好这本书！好好写一写一个被不公平地遗忘的水上部落！所以正好在三十年前的1983年，将这个构思的十五六万字初胚，直接投寄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时，就得到《白鹿原》的主任责编高贤均的肯定。”而作者的创作才华也在八十年代初就得到了著名评论家孙绍振等专家的高度肯定，后来又获得了评论家张炯先生的赞誉。
一条美好的文学大道似乎就摆在眼前，但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为了按照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修改意见完成此书，作者几乎耗尽了半生心血。由于“文革”的影响，作者过早辍学加入上山下乡的行列，“文革”后分配到基层当工人。正是因为他如此痴恋纯文学与这个“疍民”历史文化，发愿为“水上部落”立传，参加工作后才毅然放弃了许多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凭自己一点微薄的工资，和没有正式工作的妻子组成家庭以来，差点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而且还受命运驱使蒙苦冤受迫害，以及嫉妒其才华者的排挤打压，一路坎坷地调动了几个单位，也曾落个下岗四处艰难谋生，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创作使命，最终才完成著作，其辛苦辗转有类于脂砚斋点评曹雪芹的那句诗，“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正如“中国梦·海峡情”主题赛区征文评委所评价的那样，《铁碇船帮》是一部粗砺蛮野的“风浪交响曲”，同时也是一部颇具历史文化传奇色彩的“史诗”。它挖掘了一片从未完整透彻深垦的船乡艺苑，其间有善恶争斗的恩怨，有爱恨交织的情仇，既有国恨家仇，又有男欢女爱。它既是一出“水上吉普赛”的青春偶像剧，也是一餐饱含浓烈野性的“生猛海鲜”，而更是一部激励人类披荆斩棘，劈波斩浪的奋斗史。思想艺术上，它以“水上吉普赛”——“疍民”这特殊族群的大文化为背景，在“民族冲突，阶级冲突，种族冲突，文化冲突，感情冲突”的激烈碰撞中，不但弘扬我中华民族“虽九死而不悔”的顽强不屈前赴后继的英雄主义精神，以及既有巨浪般狂猛，又有清泉般甜柔的船家之爱；而且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深挖狠揭其民族劣根性，同时更着意宣扬人类追求集体幸福社会和谐的思想主题。表现手法上，它以浓具鱼腥潞味水域特色的“原生态语言”和闽东方言俚语，结合爱憎分明冷嘲热讽式的调侃语气，在编年史般的史诗性大框架中，又通过海和尚、二叔婆、刘向明，朱家兄弟以及林方正、郑增元等主要人物将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故事内容链接起来。
《铁碇船帮》在当代文学中第一次相对完整地表现了东南沿海船渔民解放前后的生活画卷，是第一部为“水上部落”立传的“曲蹄文学”，有着独特的文学史意义。其意义不仅仅是比较全面地展示了原生态的“疍文化”和“水上部落”生活，并且通过对疍民连家船上岸的过程表现了闽东沿海及内港一些重镇解放前后近一个世纪的鲜活历史；既表现了在党领导下包括船渔民在内的所有人民翻身做主人的喜悦、对党的感恩之情和投身建设的热情，也不避讳党在特殊历史时期走过的弯路留下的遗憾；既表现新时期改革开放带来的种种繁荣景象，也不隐藏伴随功利主义而来的各种腐朽文化的暗潮涌动；既表现疍民中优秀分子“铁碇”（即铁锚）般的坚定意志追求集体上岸致富和先进文化，也表现部分落后分子小富则安、自私自利所暴露出的民族劣根性。作品后半部分描述了船渔民在初步解决温饱问题后产生的各种信仰迷失状况，作者通过郑增元等人的努力，暗示以优秀传统文化及宗族文化为媒介将人民引导到共同致富、团结和谐的社会主义文化大道，体现了作家强烈的社会忧患意识和前瞻意识。
凝结了作者几十年的心血，通过独特的族群遭遇铺陈二十世纪中国历史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和人物的种种惊心动魄的人生际遇，直面历史和现实，扬善抑恶，《铁碇船帮》无疑可以称得上“物以稀为贵”的真品，也正是习近平同志所提倡的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文艺作品。这样的著作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也绝对是“开卷有益”的！
（郑润良：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后，《中篇小说选刊》、《人民文学》醒客APP专栏评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