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懒洋洋地靠着树干，等着耳朵耷拉的小狗完事，小狗还在愉快地在草地里扒来扒去。昨晚给小狗洗澡时，他惊喜地发现小狗浅棕色的毛皮长得厚实了，脖子和耳朵处金黄色的毛发尤为漂亮，其间点缀着白色斑点。有朝一日，它的尾巴会丰满如羽毛挥舞，因为它看起来很像一只微型博德牧羊犬。
“怎么称呼你的朋友呢？”丹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怅惘。
“我可不会养它很久，不用取名字，它就是一个麻烦。”他听到丹妮习惯性的叹息声。“什么？”
“我一直想要一条狗，但爸妈不允许。起初他们说生活这么忙碌，哪有时间照顾狗，但我还是想养，后来我妈妈找到了更恰当的理由，啊，说她对狗过敏。”
他笑意盈盈，此时他感觉到她在体内应答。
“从小到大，我们家一直养动物。爸爸对狗的喜欢不亚于自己的孩子们，而我妈妈则喜欢猫。”
“孩子们？你们家有几个孩子呀？”
“加上我，有三个男孩，和两个姐姐。我们男孩子经常让俩姐姐抓狂。她们约会时我们就悄悄跟在后面；常弄坏她们的东西；偷看她们的日记。她们没有除掉我们，再藏尸灭迹，真的是个奇迹。”
“你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家庭真幸运。我是独生女。我能感受到你话语里透出的温暖，你爱你的生活，爱你的两个姐姐。”
“那是当然，姐姐德布和我最亲。小时候，我不爱吃土豆，她常常帮我吃。那时候，除了薯条，其他的土豆制品我都不爱吃。我有时会试着蘸点番茄酱，刚开始还有点用，过一会喉咙就堵上了，吃不下去。爸爸讨厌浪费食物，盘子里的东西不吃完就不让出去玩。我就坐在那，噘着嘴，闷闷不乐。最终德布就会过来，拍拍我的后脑勺，把土豆涂满番茄酱，但多数时候她得帮我把土豆全吃掉。到目前为止，她依然心肠最仁慈。德布喜欢养狗，最近他们夫妻俩买了个狗窝养贵宾犬。”
“她多幸运啊。我七岁时，舅舅给我买了一只小小的黑色贵宾犬，可爱极了。因为每年的圣诞节和生日，我都缠着要买宠物，舅舅终于妥协了。兽医说贵宾犬的毛皮和其他狗的不一样，我们不用担心妈妈过敏的问题。我给贵宾犬取名叫克里。”
“克——里！像你起的名字。”他咧嘴笑了。笑意从嘴角开始蔓延，慢慢在脸上荡漾开来，后来就索性满脸笑意。他低垂着眼睛，一直往前走。小狗动来动去想要舔他的脸，特洛伊用下巴强压住这毛茸茸的家伙，然后咬了咬下嘴唇，扮了个鬼脸，让自己看来不像个快乐的傻瓜。“你妈妈让你养了吗？”
“是的，她同意了，只因是她弟弟给我买的。罗伯特舅舅是个心理医生，也是个单身汉，妈妈溺爱他。我太喜欢那条贵宾犬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的悲伤在里面蔓延，他的胃开始微微地颤动，最后有点痉挛。
“它生病了。有一天放学后，我和它一起玩球，它嘴角开始吐白沫。我吓得手足无措，赶忙给舅舅打电话，但于事无补。后来不得不让它安乐死。它犯病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舅舅说，这种偶然事件有时会发生在小动物身上。我们在一起才待了短短几个月，但我心都碎了。几个星期后才从它死亡的悲伤里恢复过来。舅舅主动说再给我买一只，但这次妈妈非常强硬，不准再养宠物！”
“怎么了，孩子？一说到你妈妈，你这个乐天派就变得唉声叹气的，和妈妈相处得不好吗？”
“谁都无法和她相处，我们都避而远之。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其实她很有魅力，只是她的行为举止有点类似谢尔曼坦克那种，与其和她争吵还不如迁就她。”
“让别人如此左右你的话就很难做自己了。话说回来，你才十六岁，所以——”
“马上就十七岁了！”
“好吧！你几乎就是老太太了，所以我想你很快就能接管自己的人生了。”
“比你想象的要快！”
“不要太心急，丹妮。趁现在好好享受青春。责任二字绝非儿戏。瞧，既然失去了那条小狗，我就把这个小畜生送给你，你负责给他取名，但有个条件，没有哪个体面的男士喜欢‘i’音结尾的名字。”
他把丹妮给逗乐了。她开朗的个性让他满心欢喜，心想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的光彩。
“我想好了就告诉你。起名字这种大事可不能太轻率。”
“就交给你了。接下来得去买件衬衣和牛仔裤了。我不能再穿着这身衣服到处走了。你知道镇上哪个男士服装店的价格不算太贵吗？现在我可穷着呢。”
他很清楚现在的处境，虽然家里存着一大笔钱，但现在却用不上，要想用的话还得办理一大堆繁琐的手续，太费功夫了，他可没时间。幸好这次出行带了支票簿，不然可就真完蛋了。
“我有钱。我给你开张支票。我们去银行找张空白表。”
“你真愿意为我那么做？毫不犹豫，毫无疑问？”他也不一定接受她的提议。
“当然啊，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更像室友，我认为。”
她咯咯地笑道：“那就当是房租吧。”
一听这话他哈哈大笑，引得旁边经过的女士驻足，回了他一个可爱的微笑。“这儿的人真友好，不像芝加哥，那里的人总是行色匆匆，哪有时间关注别人。”
“能注意到当地人的友善，一般男人很难做到这点，特别年龄大一点以后。你善于观察人。”
“我观察力很敏锐，这是职业所需。不能说我是‘老男人’，我才29岁。况且，我这个年龄的男人你了解多少呢？你大部分时间都和男孩们在一起。”
“是的，所以太遗憾了。我真的更喜欢和成年人相处，我想我喜欢你们的大城市。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去看看。”
“芝加哥是不错。有些事情确实得错过了。”
“事情？”
“是的，你知道，在大城市里有些事一直在上演。一旦追踪到了这条新闻我就立刻回去。你离开我的身体后，也就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一想到自己又要独自一人了，他的脚步额外摇摆了一下。幻想着在《芝加哥太阳时报》工作，他脑海里就出现将来办公室的模样：一扇外窗，一张书稿泛滥的破旧书桌，门顶部光滑的玻璃上用金色字母印着他的名字——特洛伊·布伦南，编辑。
臂弯里摇摆不安的身体让他回到现实，注意起周围的环境。小狗焦急地呜呜叫，他不得不立刻把它放到附近的草地上。幸好他反应快！
等待之际，特洛伊往四周看了看。
“丹妮？这个百货商店怎么样？有没有便宜的男装？”
没人回答。他的心咚地跳了一下。
“丹妮，出来，你在哪里？”
“讨厌，我怎么会知道，我从没买过男士衣服。”她暴躁的情绪让他惊待了。直到现在，他一直把她的愉悦情绪当做理所当然。
这个入侵者怎么啦？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叫路边的一小男孩帮自己照看几分钟小狗，自己走入店里。
这是一家普通商店，挂满了年轻男子的衣服，正是特洛伊想要的。他从堆满衣服的架子上抓起一条时髦的喇叭牛仔裤和一件黑色T恤，直接朝更衣间走去。一拉开帘子就看见了一面镜子墙，他停了下来。
“等等，你还在吗？”他的声音充满严肃的警告意味。这粗鲁严肃的口气，昨天在威胁那几个家伙时她见识过。
“嗯哈，我还能去哪里呢？”
“不要嬉皮笑脸的！现在你能看见我，是吗？”
“当然能看见，通过你的眼睛来看，不可以吗？”
“很好！就这么办。”他闭上眼睛，再次进入更衣室，他的脚趾撞到了木头椅子绊了一下。
“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才16岁，不应该看一个男人脱衣服。”他并不担心丹妮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偷窥，因为那里没有穿衣镜。他小心翼翼地不看任何她不能看的地方，虽然有点麻烦但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第一，我正好要离开，你会感觉我屏蔽了自己，因为我尊重你的隐私。第二，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体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男性身体。”
“第一，为什么不是闭嘴而是屏蔽。第二，你说我的身体不是第一个你见过的男性身体是什么意思？不，等等，我不想知道。”
“至少你穿上衣服后让我看见。只能从里面看一个人很难继续交流。”
“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告诉你我疯狂地爱上你了，想看看你长什么样，特别想看看你的内裤，你会怎么办？”
紧身牛仔裤刚拉上一半，听到这话他一阵眩晕，陷入深深的尴尬，一会膝盖碰到了椅子，一会前额又撞到了墙上。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他低沉地骂了几句，胡乱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明显感觉不友好。“不准那样！”他听起来很生气。
“不准哪样？”
她在咯咯地笑？”不准那样说。你并没爱上我。你甚至都不了解我。”
“我知道你相当善良，关心孩子和动物，尽管有时不情愿，你还是会承担责任，而且你有雄心抱负。你轻声笑起来很舒服、很温暖，而且……”
“够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说了，我脑袋都要炸了。瞧，亲爱的，你才十六岁……”
“马上就十七岁了。”
“而我快三十岁了。而且，你应该和你同龄的好男孩交往。”
“我已经有了。”
“什么？”特洛伊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
“噢，你长得真帅，真的。”
他盯着镜子里看，似乎要看穿藏在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警告她不准再说一个字，这样她反倒可以静静地观察他的容貌。他的眼神犀利多变，一会儿是棕色和绿色，一会儿又是耀眼的金色，令人生畏。裸露的灯泡悬在他头上，在灯光照射下，他那红褐色的头发泛着光。两侧头发剪得很短，而前面的比较长，也更浓密，他常把前面波浪似的卷发往后捋。
这牛仔裤穿在他清瘦的身上，完美再现了厂家设计的初衷。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她看到那么多女人的目光跟随他，神情里透露出明显的渴望。这张脸真让她烦恼！
“如果你是美国人，你这双非美国式的眼睛又是从哪来的呢？”
“他故意想让她等，所以没有立刻开口，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让步了，恢复了正常的音色说：”我妈妈是夏威夷人。他们说我像她。”
“他们？”
“每一个认识我们的人。我肯定不像我那个老爸。他是土生土长的德克萨斯州人，很男人。”
“像你那种颇具男子汉气概的美国人？”
特洛伊轻笑了一声说：“噢，可以这么说。”
“你的妈妈一定长得美丽迷人。”
“我也这么认为。慢着，你是在恭维我吗？”
“别做梦了——你那双眼睛是与生俱来的，你没有为此付出分毫。因此，你长得好看这件事并不重要。”
“长得好看！我讨厌别人取笑我的长相。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因为揍扁了多少人的鼻子，让他们别胡说八道。很快他们就称我为真汉子，这称呼更适合我的个性。”
“这么说你还真像你的，啊，老爸。”
“是！我想确实如此。”他轻声笑道，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得意。
特洛伊正准备把新衣服拿到收银台去，丹妮制止了他。
“特洛伊，看看那绿色的衬衫，就是时装模特身上那件。你得买下来，拜托了，就算为了我。那个颜色最适合你。”
“你这么认为吗，公主？好吧，我就穿另外一件，如果它让你开心，我就考虑买下。”
他在隔壁繁忙的药房逗留了一会，买了一个狗项圈和一根牵狗绳，这让丹妮很满意，好好表扬了他一番。特洛伊买好东西后去接狗，把他用皮带牵住，然后站在人行道中间。”
“好啦，你要不要信守承诺，告诉我艾莉的父母住在哪里？我是该挣点钱了。我得开始写这篇新闻了，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你想走路，还是乘公交？”
“他们会让我带宠物上公交吗？”
“如果你带上它，他们也许会同意。”
很快他们就来到一条偏僻小巷的一座房子前。这是典型的居家式住房，优雅的维多利亚风格，常青藤蔓延覆盖了墙壁。树篱后面可见一宽敞的院子，一簇簇红色的玫瑰、紫色的杜鹃花，还有墨绿色的冬青灌木装点着石板人行道。院子里是耕地，一间古老的马车房单独坐落在一旁。
前方宽敞的草地上铺着一张毯子，上面全是小女孩可爱的物件。洋娃娃，毛绒玩具，粉红色的塑料茶具扔得到处都是。正中间坐着一个小小的淘气鬼，一头金色的头发，正是前天他在牧师家看见和老夫妇在一起的那个孩子。
特洛伊停下朝周围看了看，被这别致的景色深深吸引。草地刚修剪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新鲜的青草味，对于年少时干过家务的人来说这味道相当熟悉。特洛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伫立良久，一桩桩往事涌上心头。
思绪飘远之际，他没注意到小狗萌发了好奇心，因为它看到有人和自己差不多大小。一扭动，打个圈，再用力一拉，快乐的小狗逃脱了他刚买的狗项圈。
快乐的犬吠声让小女孩大吃一惊，预示着她不能玩了，有人来犯。当她看到是一条小狗朝自己跑来，就张开双臂欢迎。
一抱钟情。特洛伊和丹妮一起目睹了这一幕，两人都笑了——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他慢慢走近，四下望望看看有没有大人在场。看到孩子并没因有人闯入她的领地而显得害怕，特洛伊在她面前停下来。
他完全没必要担心。
“你好，先生，这是你的狗吗？他叫什么名字？他很漂亮，对不？”说话之际，她的小手不停地动来动去，又是抚摸，又是拥抱。小狗的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差点舔到了她的脸，她无法继续往下说，哈哈笑起来。她把头往后仰，避开了小狗的恶作剧，然而它胖乎乎的身体随着脚攀爬到了她的胸口，那双爪子跨在她颈前部，似乎想要拥抱她。
特洛伊翘着臀部，手放在口袋里，头歪向一边，边看边笑。男人的狂笑声混合着孩子的欢笑声，在空气里回荡。他弯下身和小女孩一样高。她让他着迷，就像一只饥饿的动物看见食物那样。
只听见丹妮附随的笑声逐渐变成了微弱的呜咽声。
紧接着她隐退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