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霖远在西边冥土,蘩公主此时则正在她的寝宫朔昭宫中,赵苌伊对她则是寸步不离。
“苌伊姐,你就让人家出去走走嘛。”
“殿下安心待在朔昭宫中便好。”
“苌伊姐……”蘩公主撒起娇来,素来豪爽活泼的苌伊也不得不板起脸来故作冰冷:
“监国公主殿下,您的安慰系于臣一身,臣一定拼死护您周全,还请您安心待在宫中。”
赵苌伊用她的贵重身份警示她,蘩公主同样拿捏起强调,反笑道:“本宫既奉皇帝陛下谕令监国,主持政务乃是分内之事。”
“殿下明鉴,我神圣帝国现下局势不安,对您的建议,也是徐阁老和李阁老的希望。”
想起徐云蔚和李楠遂那两个“老头子”,他们平时不都是唱对台戏的么,怎么这次联起手来连劝带逼非要我天天待在宫里边。以她的母皇的威严尚不能百分之百劝服那两位,小蘩更没什么自信了。
“赵将军!”
“禁卫军易少帅因事缺位,属下不得不越俎代庖,还请公主殿下体谅。”
“……”果然,最后还是得用易霖才把小蘩劝住了。看着不说话的帝国公主,苌伊此刻不是作为一位守护者和武者,而只是像普通的大姐姐一样轻轻搂过少女瘦小的肩膀。
“小蘩妹妹,相信姐姐,相信他们吧,会好起来的。”
二人或许这才有些意识到,当圣皇和易霖都不在的时候,她们平时对他们有多少依赖。
说起来,苌伊心下也想过不止一次,徐大人很少有那样急切的神色,哪怕当时她将圣皇陛下遇袭一事告知他时也不过如此,这一次怎会对她下如此死命令,让她寸步不离蘩公主并且一直待在朔昭宫中不出一步呢?
凛空之城,徐府。这是帝国首辅徐云蔚的宅邸。
已近深秋,院子中随便起一阵风便带着些森森的凉意。黄昏衬着偶尔落下的树叶浓艳的红,徐云蔚和李楠遂站在走廊精致的栏杆前。木纹流水,淡雅清香,未焚香却更胜熏香的芳馨。徐云蔚远目而眺,他的视线越出宽敞的庭院,却只触碰到飘渺无际的天空。
“棋局是步步杀机,此间风景亦是肃杀悲戚。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果然可称‘悲、寂、寥’。”
“昔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云蔚,也会有这种情态?”
“秋不也还有事成顺‘遂’之意么?你星夜低调而来,想必温源谷一战已有定论?”
“定论没有,倒是平白无故多了许多乌‘云’。”
互相用名字打趣一番,李楠遂继续道:“殿下安好?”
“赵将军寸步不离,御用法师也安排了下去。”徐云蔚却没有如话中意思那样如释重负。
李楠遂也略显担忧:“敌在暗,帝国内部必有奸细,要趁早解决才行。”
“暗夜山谷行刺陛下,温源谷又想对黎啸下手,恐怕你也是目标之一。”
“徐兄,我倒是更在意你的安危。虽说你学识渊博,融通百家,可毕竟不习武功。”
李楠遂的神色十分郑重,连称谓都变了。徐云蔚却微微笑着,好像说起了无关的话题:“无妨,内阁、六部、十二辅臣,要造乱象只有杀陛下、殿下、我还有你四人而已,妄动其余诸人不过是留下蛛丝马迹自投罗网。”
他话锋一转:“楠遂,你还记得当年离开玄纁城的那场赌斗吗?”
李楠遂失笑:“当然记得。想来陛下立国十数载,那件事过去大概已有二十多年了吧。当初我加冠未久意气风发,打算出城踏入仕途,在动乱中掌握自己乃至无数人的前程和命运,向来沉静仿佛不屑世事的你却以年龄弹压,以前辈之名邀我立下赌局,胜者方可离开。
“我知道你虽不通武技,但论结界布阵确实是一流的高手。玄纁城周围羽山、巽台、阊阖水,本就是得天独厚的造化之地。我们约在阊阖水一战,时间三天三夜,日出而始,日出而终。”
徐云蔚接过他的话来,年近六旬,忆起往事他也不由笑意更盛:“结界阵法本是一气同枝,我便先用幻阵争取一点时间,本想在五元素之阵上借自然之力作出元素大同阵,没想到你竟一路轻描淡写处处堪破,那些幻境对你几乎没用,而五元素之阵才过了一天的时间便已破掉大半。
“想必你也是满腔斗志,我便以当时所学倾力回敬——八荒巨噬阵,虽是吞噬吸纳一切的大凶之阵,好笑的是,我却自信它奈何你不得,但也足以将你困住。”
李楠遂好像意识到什么,接着说了下去:“结界需要灵力牵引,阵法亦需要相应的器物来开启,你能徒手建起如此程度的五元素之阵和利用发源自十万大山的阊阖水来引动八荒巨噬阵已是可观的能力。三天之期将至,暾将出兮,我已经破开此阵,你站在不远处冷静如旧。”
当初的李楠遂握着散尘剑遥遥一礼:“徐兄,你输了。”
“那可未必,天就快亮了。”
话音刚落,看着步步紧逼的李楠遂,徐云蔚依旧云淡风轻。却见一道金光拨云开雾,如同曜日明煌——圣魔剑十八剑技-天光。来人是女子,却手持长剑,流露无限的巾帼豪气。
那一日,赌局就此中止,不知是真的三天之期已至,还是因为那一招圣剑-天光。
也是那一日,“玄纁双才”李楠遂和徐云蔚二人离开了玄纁城,追随女子在乱世中建立功业,最终成就了今日的神圣帝国。
“你放心,想对老夫出手的,没那么简单。”
或许我们永远不知道,你究竟是没有出手,还是只是因为那一剑的时机?
“也罢,”李楠遂有些释然的呼出口气:“我知道你的谨慎。”
送走了李楠遂,因他也是低调隐身而来,徐云蔚在门口停留片刻便重新回到了府里。
天色已晚,他在屋中凝视着黑白分明、错综复杂的棋局,右手拈着冰凉光滑的云子。一局棋而已,他深邃的双目却透露出类似悲哀的情绪。
轻轻松手,棋子落地之声在空旷的屋内清脆响亮。大龙已屠,再无回天之力。
烛火摇曳,仿佛昭示着即将到来的不祥。屋内突兀地现出一个黑影,行踪难测,诡异莫名,却是十分迅速。
和棋子掉落几乎同时,拔剑出鞘,明晃晃的剑光好像将那黑影照的清晰了一些。锋利的剑尖直指屋中年近花甲的老者。玉石音琳琅,刀兵声铿锵,铺成一曲肃杀弦乐,应和秋景,也算不错。
杀气腾腾,蜡烛的火光好像都被压得直不起腰来。老者却恍若未觉,那精准狠厉的攻击逼迫他的咽喉而去。这是帝国首辅的气度,还是……
“破土-土驻岩生。”
空中忽然迸发出黄褐色的土石,未到呼吸之间便已经形成了一面盾墙,如一朵奇崛的花一般放射而开。土之阳,恰如岩石坚硬,浩瀚广博,如九天纳界;地泽万物,土之阴在阳之内,天在上而地处下也。
这一剑之威亦不简单,竟能穿破土墙而出,余威不减。但能如此操纵土元素的又岂是等闲之辈?从剑尖而出,盛开的土之莲沿剑身逆行生长而上,仿佛一把剑鞘,将那一剑的锋利悉皆消弭包藏。
土生,剑止,棋落,烛灭。
看着眼前的狼藉一片,徐云蔚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不知在对谁说话:“法师好修为。”
面前的黑影依然没个清晰的形状,剑上的土元素却不知不觉漫到地上,将这袭击者的动作封住,如同结冰。名为土驻,实则让人停步,无法行动。
“首辅过奖。”干脆的回答,亚麻色长衣的高大男子头发很随意的散着,手握法杖现出身来,那杖上还有褐色的光晕未散。
那男子又道:“幽冥领擅长召雷之术,如果不先布下这‘禁雷法阵’,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法师这是在怪我托大?”只当玩笑一样,他如此说。
“岂敢。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云蔚语气平静:“法师请说。”
宫廷御用法师向来身份贵重,而且他们这样闲散的修炼之人,不像那些佣兵组织,即便踏入世俗也往往自由随性,唯道奉行,不为那些规矩所拘,实际上往往难以驱使。对君王尚且如此,对这些高官大臣们便更是了。这一次非得他们出手,徐云蔚也是有苦衷的。
“若人主变,人力尚可左右;若天主变,自非人力可以抗衡。”
徐云蔚沉吟片刻:“逆天改命,如之奈何?”
“天予之,”男子顿了顿:“自然能毁之。”说罢也不再其它多言,只略躬身行了一礼,道:“我这就把他带去细细审问。”
天赐予的,天自然能毁灭吗?那这些机缘巧合,究竟是天命不可改,还是人作孽呢?
徐云蔚的动作显得慢吞吞的,少了些平时位居首辅的干练与果断,仿佛顷刻间老了不少。他弯腰拾起那颗掉落的棋子,凝伫片刻,稳稳地把它放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烛火皆灭的黑暗中他却看得分明。
“啪。”
最后一手,死局解,大龙活,他转身走出屋子,不发一言。
而远在数千里外的镜心引幻境当中,曜夜的八人交换着各自修炼的所得,对这试炼已是渐渐有了具体的战术,开始还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不少。
各自尚有重重心事,那是对不可预见的结果的飘渺的担忧。
“诸君,好久不见。”很突兀的,逸怡突然敛衣拱手,作下一揖,看上去很是庄重。
秦狩不明就里:“你又在闹什么?”
“没什么,就说说。”
“正常点啊。”果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他喜欢。
“那么给我一个拥抱如何?”逸怡仿佛“奸计得逞”的样子。
……这家伙,果然还是不理他好了,秦狩暗想。
“要感慨,”弥音不经意地扫过天边一眼:“出去再说吧。”
希云道:“按计划行事。”其他几人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起来——
是的,他们不曾忘记,过去也有过一同拼搏的日子。虽然内容迥异,或许说各显神通更加合适,可那段一同欢笑、互相鼓励的日子是那样清晰而真实。
哪怕已经过去良久,记忆中的片段仍旧如此清晰。
“我站在这里,回顾过去,眺望未来,从而知道这就是历史——
“永远大概很遥远,而两相较之生命是如此短暂。名为命运的定数,是不是说过去的无力改变,与未来的不可知?
“既然如此,既然这就是所谓的时轮运转、缘分交织,我的朋友们,我愿记录下这一切,我愿一直到所能到的最遥远的未来,看着你们的样子。”
不负这神奇的际遇,那一年秋日的邂逅如是,那一天山洞里灵杯的眷顾如是,我竟也有一种对神的感激——只是出于他这十年的恩赐。
嗜羽的笑容还是如此随和,带着无限的神往与快乐:“这一次,合当谱一曲战歌。”
谋举不无豪情道:“长歌,也可当笑吧。”
你们的瞳孔深处绽出光华,似最美的烟花,却要比它长久。
少年意气风发,眼前没有旗帜飘扬,没有那熟悉的草木,却还有熟悉的故人。
我好像看到一场燎原大火,烧尽一切腐朽与颓圮,扫去萧瑟深秋里的衰败之气。
我以此为炬,江山拱手,我大胆舍弃,贪恋那城中繁华,只为了一场让世人铭记刻骨的烟花。
因为你,我的朋友,与我约定。而我——从不食言。
燎尽素秋千顷颓圮,成就一场烟火繁华。
希云负手踱步,声音不大,云淡风轻,自说自话:“《六灵玉牒》,妖灵、恶灵、亡灵、仙灵、魔灵、神灵,生灵之门所召也。”
他没有看镜像一副了然的神色,目力所及是一片虚无。左手四指微屈拈作法诀,右手在空中虚点,念念有词: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云神生云中,耀灵自东出,司命寿天同。山湘河海,殇无影踪。太一降归,皆毕没。迎神至,礼魂送神往终!”
手所指的六个点汇成一道银色灵力聚集的旋转轮盘,一字一句,或高亢激扬如迫九天,或深沉厚重似临九地。他的歌声向来是很美的,那种特别的魅力在这吟唱中展现无遗。
你我一人,虽知我藏拙,却也不知藏的是什么“拙”。
你教我《六灵玉牒》自然好,那么,我便回以《六道别笺》,也不算失了礼数?
“召唤-轮回天门!地狱道-堕落骨龙-黑魔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