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条通向空地的小路上,所有植物都被雨水淋湿,毛毛细雨落在它们所能触摸到的一切物体上。在雨势渐弱的时候,突然吹来了一阵冷风,预示着秋天即将来临。
现在鸟儿很少起飞,它们都心满意足地挤在树叶茂密的树枝上,或躲在常绿的灌木丛里。野兔在它们的洞穴里缩成一团,等待着天气好转后再在连绵不断的山径上继续跳跃。现在,只有最饥饿的动物才会在外面活动。甚至连通常不管什么天气都会出去探险的野鹿,此时都老实地待在它们的灌木丛中或防风的隐居处了。唯一还在活动的,几乎就只剩下了那条正向这条小路跑来的小红毛狗。
麦克又冷又饿,但是它之前已经经历过这些痛苦,因此它依然努力地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在经历了倒霉的一天之后,现在它的心情变得非常平和。自从它离开皮克特家的那块空地以来,好像什么事都偏离了正确的轨道,现在它极度需要丹尼和罗斯对它表示同情和理解。
麦克从未感到如此迷茫,可是现在,只有一点它很肯定,那就是它一定要离开哈金的大房子!山毛榉树林里有无数引人入胜的东西,哈金的大房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它们媲美。如果可以的话,麦克再也不想回到哈金的大房子里去了。
皮克特家的空地离它越来越近了,麦克开始奔跑。头顶上乌云密布,天空中响起了隆隆的雷声,闪电也跟着凑热闹。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麦克终于踏上了皮克特家的空地,它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为自己能逃出来而感到欣慰。它终于再次踏上了这块既熟悉又亲切的土地。麦克冲进起伏不平的跑道,跳上小木屋前的阶梯,可是它突然停了下来,它明显地感觉到事情不对。
麦克没看到丹尼和罗斯,只看见死气沉沉的建筑物。一个窗户损坏了,开着的房门在疾风中不停地摇晃着。
麦克蹲坐下来,垂头丧气地看着这个从大老远跑过来的地方。它紧张地抬起一只前爪,接着是另外一只前爪。它甚至在进木屋之前,就已经知道丹尼和罗斯都不在小木屋里了。正因如此,它有点害怕,害怕他们真的不在。最后,麦克终于鼓起勇气向门口走去。
麦克欲行又止,它环顾被遗弃的小木屋内部。现在,唯一让麦克感觉到熟悉的东西是一些报纸和少量留下的垃圾,它们狼狈地散落在地面上。屋里还有一些棕色的老鼠在忙碌地爬来爬去。麦克一进来,老鼠们都吓得急忙逃回它们的暗穴里去了。
麦克站在曾经是厨房的房间中央,尾巴无力地平放在臀部,耳朵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让麦克感到熟悉的东西都没有了。最令它沮丧的是,丹尼和罗斯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们的气味还在屋里飘荡。
一阵疾风吹过,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响声让麦克吓了一大跳,它害怕地转过身来。当它明白自己唯一可以投靠的地方没了的时候,它颤抖了!突然,它的注意力被窗户下的某样东西所吸引了。它走上前去。原来是一只死去的乌鸦,它在乌鸦的身上嗅着。这只乌鸦有可能是为了躲避老鹰或猫头鹰的追击而撞到了窗户上,并被碎玻璃的冲击力所杀死。
当门被风吹开的时候,麦克紧张地向后退。它转过身去,拼命地逃出了小木屋。当它再次来到室外的时候,它感觉好了一点点。小木屋里是如此冷清,如此阴郁,也如此空虚。木屋好像一下子比它原来的样子大了很多。每当微风像叹息般吹过,这里都回响着曾经充满这间小木屋的欢声笑语。麦克发现,这里除了一间空荡荡的房子之外,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麦克越发感到迷茫,它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又应该去哪里。小木屋里仍留有罗斯与丹尼的气息,可是雨水冲走了室外的一切气味,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告诉它——它挚爱的主人到底去了哪里。它只知道罗斯和丹尼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光,只有不断增厚的乌云,然后黑夜来临了。麦克不安地走向门廊的尽头。倾盆大雨在雾气蒙蒙中倾泻而下。
麦克走进风雨里,它捕捉着风儿带来的气味。它闻到了猪的气味,是那头被它赶走的猪。这头猪只走失了一段短暂的时间,现在成了半野生的动物。它偷偷地返回被雨水冲刷过的空地来寻找食物,可是它不是贸然地回来的。这头猪学会了一些野外的生存技巧,它知道,只有保持小心谨慎,才能获得生存和自由。
麦克没打算走近那头猪,那头猪虽然是它喜欢追逐的动物,但不是它喜欢与之做朋友的动物。
绝望和气馁让麦克一度忘记了饥饿,但是现在,它的食欲又回来了。麦克抽动着鼻子向地窖走去。地窖的门也是大开着的,门在风中摇摆。麦克从雨里跑到地窖那边,用鼻子拱开了门。
一只老鼠看到它,急忙跑着从它身边经过,钻进了一条裂缝里。麦克无动于衷。它继续嗅着地窖里的东西。地窖里充满了曾经在这里贮存过的各种各样的食物的混合气味,麦克闻到有洋葱、土豆和卷心菜的独特气味。它在悬挂火腿和腌肉片的挂钩旁边流口水,它舔了舔自己的嘴巴。麦克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将这些老鼠吸引过来了。
原来是一块900克重的腌肉块,应该是丹尼收拾时不小心落下的。老鼠已经在腌肉块的一头开始咬食,腌肉块差不多已经被吃了一大半。麦克将腌肉块叼了起来,跑到门边躺下,将腌肉上的肥肉从外皮上咬了下来。它吃光了所有肥肉,然后又花了15分钟来嚼碎和咽下那层坚硬的外皮。
吃完大餐之后,麦克从地窖出来,再次置身于暴风雨之中。它突然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它渴望找到愿意倾听它的悲哀的任何人或动物。它坐了下来,将尾巴蜷在后爪边上,将鼻子伸向半空中,嘴巴张成“O”字形,像一个被抛弃又迷了路的小孩那样哀号着。悲伤的音符被暴风雨迅速吞没。
麦克再次站了起来,紧张而颤抖,它不再像一条迷路的小狗,它已转变成一条敢于反抗灾难的幼狼。悲愤和哀怨消失后,它又变回了一条狗。它斜眼看了看小木屋,但是并没有进去,而是走向畜棚。
畜棚的门也是开着的,在风中摇曳。当风将门缝吹得更大一些的时候,麦克溜了进去。畜棚看起来很亲切,除了工具和某些设备被带走了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没怎么变。
以前它睡的那堆干草还在,旁边两个弃置的畜栏在皮克特家的骡子和奶牛被马杰斯特杀死之后就一直空着。麦克疲倦地走向那堆干草。突然,它再次停了下来。
它发现畜棚里——就在它的旁边有某个东西,是个活着的、有体温的东西。麦克绷紧了它的尾巴,抬起一只脚,好像它正在锁定鸟儿一样。它想方设法弄清楚干草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好奇的鼻孔急切地移动着。
原来是一只小土拨鼠,是每年都会在这块空地上跳来跳去的众多土拨鼠中的一只。就在今天早上,它的妈妈刚被一只在附近徘徊的狐狸捉走了,这只惊慌失措的小土拨鼠慌忙逃离了它的巢。畜棚是个避难的好地方。因此,这只小土拨鼠毫不犹豫就进来了。现在它仍处在紧张不安和惶恐中。
如果入侵者是敌人的话,麦克会跟它战斗。可是这次麦克没打算这样做。因为对方跟自己一样感到迷茫和寒冷,一样极度渴望别人的陪伴和安慰。因此,当它们在漆黑的畜棚里相遇的时候,战争并没发生。小土拨鼠的牙齿咯咯响了几下就停下来了。麦克快乐地摇摆着尾巴。它开始感到释然,因为它并不是孤零零的。
麦克在干草堆上躺了下来,而那只以往一看到狗就会拼命逃跑的小土拨鼠此时紧紧地依偎在麦克的身旁。这两个迷失的幼小动物还不知道它们本应该是彼此的敌人。
麦克慢慢入睡了,它睡得很安宁。自从离开皮克特家的空地之后,它就再也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丹尼和罗斯真的不在这里了,他们的离去让麦克痛苦万分,可是现在,它并非没有同伴。它曾多次从睡梦中醒过来,抽着鼻子,嗅着旁边小土拨鼠的气味,接着再次入睡。
当麦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暴风雨停了。那只小土拨鼠正站在开着的门边,皱着鼻子闻着从外面飘进来的气味。它站了一会儿之后,摇摇摆摆地走出去吃青草。麦克看着它离去,并没打算跟上去。它们相遇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相互安慰过之后就必须各走各的路了。小土拨鼠慢慢地消失在高茎草丛里。
麦克不知道小土拨鼠走进高茎草丛是为了觅食,现在它正忙于苦思自己下一餐的食物来源。
麦克再次走到地窖里,将地窖彻底检查了一遍。食物的香气还在,熏火腿和腌肉的气味让它直流口水,可是这里再也没有食物了,那块腌肉连一块碎屑都没留下。麦克用鼻子沿着地板一路嗅,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突然,它高兴地想起了什么,一转身,从地窖里跑了出来。皮克特家用来放垃圾的深坑就在空地一边的白桦树林里。以前麦克经常去那里找一些吃的东西。它跑着穿过那块空地,来到白桦树林里,它骤然停了下来,因为一种特殊的气味吸引了它的注意。
因为这种气味,它完全忘记了饥饿。麦克迎着微风,非常小心地缓慢前移。当它找到这诱人的气味来源的时候,它一边抬头一边抖动着它的鼻子。原来是一只鹧鸪!越接近鹧鸪所在的位置,麦克的动作就越缓慢。
它在一个极佳的位置上停住了脚步,伸直鼻子,竖起尾巴,抬起一只前爪。这是出于本能的一个动作,麦克忍不住要做这个动作,就像鸟儿忍不住要飞一样。鹧鸪的气味离它相当远,而这种最诱人的气味让它的鼻孔发痒。当它前面的气味越来越浓的时候,麦克满脑子想的都是鹧鸪,别的什么也不想。
麦克因喜悦而颤抖,这种喜悦唤醒了它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以前它曾闻过一次如此迷人的气味,现在再次体验到这种味道,它控制不住地想快点接近那只鹧鸪。
麦克一步步地向前移,身体像紧绷的绳子一样,它实在控制不了那种几近疯狂的兴奋,突然疯狂地奔跑起来,想要扑倒那只落在草地上的鹧鸪。当那只鹧鸪拼命地拍打着翅膀起飞的时候,麦克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鹧鸪飞出了它的视线,消失在乔木的后面。
麦克不会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鹧鸪的气味,这种本能绝对能为它们红毛狗家族争光,它只知道捕捉小鸟是一项有趣的娱乐活动,它要去追那只鹧鸪。
它的搜寻速度非常迅速,虽然还带着小狗的笨拙。麦克对鹧鸪的生活习性一无所知,它不知道在哪里最有可能找到它们。它虽然没有经验,可是它用满腔的热情弥补了这一点。麦克的鼻子迎着风,鲁莽地四处奔跑。在找到第一只鹧鸪之后的半小时内,它又发现了另一只。
麦克再次锁定了它的目标。可是这次它的动作又太急切了,那只小鸟被麦克惊飞了。麦克没有气馁,又重新开始狩猎。
傍晚时分,麦克发现、锁定和尝试捕捉的小鸟总数有十多只。虽然它全身的肌肉已经前所未有地疲倦,可是它捕猎的热情依然未减。最后,它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它意识到饥饿感比之前足足上升了十倍,所以它只能很不情愿地离开山毛榉树林,向垃圾坑走去。
麦克发现那头猪曾经去过那里,一只小熊也去过那里,它们的气味很明显地飘散在空气中。经过那两个动物的翻找之后,垃圾坑里可以吃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麦克在垃圾坑里翻了又翻,希望可以找到一些吃的东西,可是它连一丁点面包屑都没找到。饥饿的鸟类和老鼠搜集走了所有被猪和小熊所忽略或藐视的东西。
麦克悲伤地返回皮克特家的空地,在熟悉的畜棚里寻找食物。它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很饿了,经过一整天的捕猎,现在它已饥肠辘辘。可是空地周围没有任何食物,也不可能找到食物。麦克不安地走向小木屋,然而它只是凝视了小木屋一眼,并没有走进去。小木屋显得越发冷清和乏味。
这条小狗在空地周围漫无目的地搜索,什么也没找到,只好吃了一些青草。可是这些青草根本满足不了它的食欲,而且味道也很不好。
麦克突然很想念山下大房子那边的那三个垃圾桶,但它随即想起了那只被网住的猫,它不能去那里。可是如果在夜里去的话,可能没人会发现它。麦克开始沿着小路往下走。
麦克穿过森林,当它快要到达哈金先生的大房子的时候,它停下来侦察了一会儿。麦克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不喜欢这里,现在它更加不喜欢——极度饥饿是驱使它回来的唯一原因。
它开始穿过牧场向大房子走去。当它来到畜棚对面的时候,一个男人提着灯向它走来。麦克在小路上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他。原来是科里·乔丹。灯光照在麦克的身上,科里停了下来。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科里温和地说,“我只是遵命行事而已,我从来没想过要送走丹尼的狗。”
麦克用锐利的眼神看着科里·乔丹,虽然它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它知道他说话的口吻非常和蔼可亲。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逃走,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然后这个男人走上前来,“我跟你一样,很不喜欢这里的某些人。你等我一下,我想你回来是因为太饿了。”
麦克退回到阴影里,它不知道是否应该冒着危险去垃圾桶那边寻找食物,也许它最好马上跑回山毛榉树林里。
科里转身进了他自己的房子,很快又出来了。麦克没有转身跑掉是因为科里手里提着的那包东西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气味。它伸长了鼻子嗅着。当科里将肉类和残羹剩饭放在地上的时候,麦克舔了舔自己的嘴。科里将东西放在地上后,往后退了一步。
“小狗,这是给你的。我没打算抓住你。吃吧,当你找到丹尼和罗斯的时候,请代我向他们问好。”
科里离开了,麦克迅速上前,将那包残羹剩饭一扫而光。舔光了最后一块面包屑之后,麦克向科里的房子感激地摇摇尾巴,很显然,它在这里有个朋友。
麦克在皮克特家的畜棚里度过了一个寂寞的夜晚。
第二天,它一整天都在热切地追捕鹧鸪。虽然它一只也没捉到,甚至也没能接近任何一只鹧鸪。但是直到夜晚来临的时候,麦克对这项运动的热情依然高昂。这天晚上,它再次来到大房子那里,找到了科里为它准备好的食物。科里准备了大量的食物,他了解一条饥饿的狗能吃多少东西。
夜复一夜,麦克将它的总部设在畜棚里。树上的叶子慢慢开始变色,初霜将白色结晶挥洒到地面上。
麦克每天都在追捕鹧鸪。当它发现鹧鸪的时候,它的捕猎步骤总是一成不变。它尽可能地靠上前去,锁定,然后猛冲过去,希望能将鹧鸪一把捉住。可是这些鹧鸪总能在它冲上去之前就飞走。麦克总是一无所获,可就是无法停止,它深深地爱上了这种狩猎。要它停止追捕鹧鸪,还不如让它停止呼吸。
在麦克捕猎的过程中,它学会了一些有关猎物的知识。它了解到,这些猎物通常在森林里出没,它们很少在没有树木的陆地上冒险。它们喜欢阳光,每天清晨和下午会在阳光灿烂的斜坡上除去身上的灰尘。当黑夜来临的时候,它们会陆续回到栖息的灌木丛里。它们是杂食动物,主要的食物有野生果子、昆虫、橡子、山毛榉坚果和各种各样零碎的食物。麦克甚至学会了通过它们身上特有的气味辨别出它一次次锁定的是哪类鸟儿。
麦克也懂得,它追得越紧,这些猎物就变得越小心翼翼。有些在空地上就能找到的鸟类,现在都躲进森林的最深处了,可是无论它们躲到哪一个角落,麦克都会不顾一切地跟上去。
一个有霜的早上,麦克在一棵树底下遇见了一头豪猪,麦克记得之前遇见这种动物时的可怕经历。麦克向这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它的动物咆哮着,接着围着它绕大圈,安全地避开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然后麦克开始奔跑起来,拉开了自己与这头豪猪的距离。
突然,麦克爆发出一阵大叫,它意外地发现了丹尼·皮克特和大红的足迹。
麦克将鼻子凑近地面,沿着小路全速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