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不安稳的睡眠里，透过开开合合的公交车门，小蔚闻过樱花的清香，淡淡的，飘在她年轻的梦里。她也闻过桂花的味道，浓郁又霸道，闻一次会在鼻腔里逗留很久。有一回，公交车坏在了桥上，她不得不下车步行去下一个公交车站换车。路过桥下的时候，她失去了她的爱情。
就在不远处，男生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她望着那两个十指紧扣的人，有说有笑地上了出租车，然后兀自走到马路对面，坐了回程的车。
那天晚上，像被掏空了心的她失眠了。在之前那些失眠的夜里，她会取出藏起来的火车票票根，厚厚的一沓，塞到枕头下面，就会还她一个迤逦的梦，一段午后阳光慵懒适合搭配倦意的小时光。而这一次，票根失去了所有的效用，她睁着眼，直到天明。
后来男生说，他只想寻找生命中最对的那个人。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就释然了。如果有人一心只想寻找，那他的世界会很大，他和她也不会是一路人。
太多的人想去寻找生命中最对的那个人，而小蔚，只想试着成为某个人生命中最对的那一位。她相信爱的力量，相信改变的力量，相信爱情的缝缝补补，而不是试过就放弃。
02/
二十一岁那年，小蔚几乎走遍了中国所有的爱情桥。它们坐落在公园里、在江边，或者在山的另一边。男友无法理解她的偏执，但是她愿意，他也就愿意了。
在松花江上，与废旧铁轨并排的桥上，零下十九摄氏度，风夹着雪沫从江面刮过来，她的男友就像只懒惰的京巴被她从桥的这一头拖到桥的另一头。他一边哀号，一边想不明白为何她会有这么大的热情。
风透过棉衣，像刀子一样扎在两个人身上。小蔚花了十七分钟在钢轨上刻下两个人的名字。冷极了，手都是麻木的，却拒绝男友的帮忙。她从来都没想过，会用那么笨拙的动作，刻下自己的名字。
男友冻得嘴唇发青，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问她：“有意义吗？”
小蔚认真地点点头。
男友冷静地说：“春天一到，就锈了。”
小蔚说：“那我再刻深一点儿。”
说完，她又埋下头去，很认真地刻呀刻的。在她的生命里，路过的人不多，爱情便是她的天。
一开始看她那副迷信的样子，男友是很反感的。但看她那又笨又慢的动作和听到她重重地吸鼻子的声音时，又觉得好感动。他把她拽起来，低头吻了她，决定要陪她过一生。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03/
二十二岁那年，小蔚去了男友的家乡，随行的是他的父母和亲戚。
据说，中国每年有二十万人自杀，两百万人自杀未遂，超过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而小蔚的男友就是那十万分之一。
她没见到他最后一眼。
她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她在他的手机里是一串数字，挂在心上的数字，能在两秒内按完并呼叫出去。这是他引以为豪的技能，心情大好的时候，她扔一块钱给他，说：“来，给爷表演一个快速拨号！”男友就像一个见钱眼开的守财奴般，接过钱，左手掏出手机，随手起个范儿，一晃神的工夫，她的手机就响了。她拿出手机，郑重其事地看一眼，然后用嫌弃的表情选择拒绝来电。
但是现在，她恨透了那种技能。
他的父母已经从八百公里外的城市赶到他身边了，她却还在赌气地想要过多久才能收到他的消息。她不能容忍男友这么久不想她，她甚至都已经想好教训他的方法了，却不料会接到陌生人的电话。
是他的母亲。
她知道小蔚的存在，也很想见小蔚一面，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失去了男友，小蔚与她仿佛失去了唯一的关联。她不想打扰小蔚，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总该让小蔚知道的。
她说，她的儿子她明白，他爱面子，即使在她这个当妈的面前，也总是打扮得帅帅的。他讨厌小时候的那些照片，平头，圆脸，他觉得真丑，总想毁掉，要不是妈妈藏得及时，怕是一张也留不下来。所以火化之前她没通知小蔚，她觉得小蔚一定不会怪她。
小蔚摇了摇头。
她拍了拍小蔚的肩，说感谢小蔚陪他度过那么长的快乐时光。小蔚和她儿子相处的那段时间，她听得出来他很快乐。她说，最后一眼不见也罢，见了容易过不好下辈子。
其实她看来已经没法完整地过好下辈子了。
小蔚紧紧地抱着她，两个人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04/
来到男友家乡的第一个早晨，小蔚早早地起床，去厨房做了一家人的早餐。谁都没有心情吃饭，早餐好像只是天亮了的象征而已。那个失去儿子的女人红着眼睛来到小蔚面前，小蔚张口叫了她一声“妈”。
办完丧事，一切如初。男友的家里少了一个人，却又多了一个人。小蔚在那里谋了一个小学老师的职业，对平头圆脸的男生格外宠爱。教完课以后，她会路过一间间教室，像是路过某个人的童年。
十三年以前，她的小平头男友就是从这里毕业的。
男友的妈妈不想耽误小蔚，暗示之后就是明示，但小蔚仍是摇头。她见识到了小蔚的偏执，拿小蔚一点办法也没有。小蔚和男友妈妈讲了在钢轨上刻字的故事，那天以后，她心底的烙印就像是无人能填平的沟壑，她手上的冻疮成了生命的另一个印迹。冬天的时候就犯，犯了就想他。
小蔚逢年过节会回去看看奶奶和家人，从此故乡变他乡。
她和奶奶讲了很多关于男友的故事。上了年纪的奶奶眼球混浊，但心思通透。她摸摸小蔚的头，说：“这么甜的事，丫头你讲起来怎么就有点悲呢？”听完奶奶的话，小蔚再也控制不住，就坐在那里哭。她知道自己终究是瞒不住奶奶的，带着哭腔，她说奶奶我没办法把他带来见你了。奶奶仰头看天，替她擦干眼泪，对她说：“奶奶怎么可能见不到他呢。”
05/
有那么一段时间，小蔚会想起年少时一场场的爱情、那些无结果的奔波，以及现在的安定。年少的放弃是要一份纯粹的爱，如今的坚持是因为守到年少的梦，所以内心安宁。有时候啊，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把一个人装在心里那么久，但她知道，她不想再做别的选择。
每到三月，男友的家乡，就满地都是樱花。小蔚踏过一座座桥，把采集来的很多花瓣晒干，做成鲜花饼，放在朋友圈里出售。我有幸尝到，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熟了以后，我们偶尔会聊一点自己的生活。大概是从未谋面，她对我少了一点防备。而心也需要一个出口，所以跟我讲了许多许多。
在她心里，男友是他唯一的名字，也是小蔚人生字典里被永远封存的专门词汇。从那以后，再无人会是她的男友。
我觉得他一定不希望小蔚孤独终老，我也曾劝过她，像所有平常人一样。
小蔚却摇头，她说她不孤独。有个人啊，常年停在她的心上，总在夜深的时候陪她说话，表演飞速拨号的本领，在零下十九摄氏度的桥上吻她。
我没法说服她。
我也没有理由去说服她。
我知道未来会怀念什么
01/
大四的时候，我认识了隔壁系的男生老马。
老马年龄不大，但长得很像上了年纪的样子。好在他为人随和，大家这么叫他，他不急也不恼，大大咧咧地接受了。有个女生安慰他，老马识途嘛，大家是善意。
熟悉老马的人都说，就这么一句话，轻易就打开了老马心底的一扇门。
时光匆匆，一晃而过，算算时间，他足足暗恋了三年。
就快要毕业了，作为他的新朋友，我和他的朋友一起为他鼓劲。不管成不成，总是要有所交代的。更何况，那个女生恰好也没有男朋友。那天我们几个人把女生骗到老马吃饭的饭馆里，我们花了不小的代价，把店里的客人支走了，怕老马害羞，特地为他写了表白稿，怕他会慌，几个人轮番考试确定他没有忘词才开始约女生过来。
那天还是出了点小意外，电视机的遥控器突然不见了，女生进门的时候，关电视已经来不及了。电视里播着体操比赛，声音不算嘈杂，可我们总怕影响了老马。
当我们走出去后，饭馆里只剩下他和女生，我们躲在帘子后面，见证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其实吧，我们都是在假装激动，心里都知道，老马没戏。这么做，只是让他心里不留遗憾而已。想想我们年轻时的自以为是，确实也挺残忍的。
果然，老马忘词了。
女生也不笨，大致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但，老马还是表白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如果你喜欢我，就点点头。如果不喜欢，就来个直体后空翻转体1080度吧。”
我们几乎憋成内伤。只听见他又说：“算了，我不为难你了，这样吧，行就行，不行我就再想想办法。”
上个月，我去喝了他们俩的喜酒。
02/
上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把我知道的讲完吧。
另一个男生，也喜欢她。不过，他没有老马幸运。这世上，总有人欢笑，有人失意，各自过着不同的生活。
得到老马表白成功的消息，那个男生坐在操场的跑道边，发了好一会儿呆。那天恰好我在操场上跑步，那天其实也是我告诉他老马表白成功的消息的。我挺想安慰他的，可是，又说不出口，毕竟，老马成功，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不过没关系。”他笑着说。顿了一顿，他又说：“你知道吗？我啊，就在刚才，在脑子里，和她恋爱、生活，悄悄地陪了她大半辈子。”
后来他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我想，她至少会成为他生命中一颗闪亮的星星吧。
03/
我微信好友里有个画家，擅长中国画，山水画得极好。他的画在拍卖行的价格按平方尺计算，价格已经不低。
他运营一家公司，工作很忙，但是不管工作多忙，回家多晚，每逢双休日，都会画一幅画，然后拍照，放到朋友圈里让大家看。
他有一个三岁半的儿子，经常跑到他书房里捣乱，手一拉，就把画纸拖到了地上，再拿着毛笔，蘸点墨汁，就在画纸上刷刷刷地学着爸爸的样子画来画去。儿子画完就跑了，留下一个作案现场。
他回到家，看到书房的状况，自然知道是儿子的杰作。有时候他会拉上儿子一起比赛，还会为儿子的画作起名字。
比如，儿子画了一只兔子，他起名叫《奔跑的兔子》，儿子画了一幅抽象的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他起名叫《你抽的烟》，儿子画了一个雾蒙蒙的图案，他起名叫《雨天》……之后，他会画一个同名的作品，两幅画放在一起，他会说，儿子获胜。
也许小孩子是天生的艺术家，但我始终觉得，我的画家朋友，他是个好爸爸。
04/
在我小的时候，牛奶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在我住的地方，牛奶只能按周或者按月订，我去姑父家做客，他订了一个星期的牛奶让我和姐姐解馋。
那时候日子并不宽裕，姐姐也没有喝过牛奶。于是两个小孩子起了个大早，等着送奶工经过家门口，放下两瓶子牛奶。姑父将它们倒进壶里，放在炉子上加热。我和姐姐就守在那里，无比期待地等着。
姐姐说：“当心点，可别把炉子弄翻了。”
结果，我还是一个不小心，手一碰，把壶弄得掉在地上。
我愣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
而姐姐急忙拉着我的手，很急切地问：“没烫着吧？疼吗？”
我手不疼，心疼那洒了的牛奶。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在姐姐心里，我很重要。
2000年的时候，我去一个朋友家做客。
朋友从小爱好唱歌跳舞，她在舞台上闪闪发亮，我羡慕了她很多年。后来她去北京漂了几年，终于有了成绩，演了连续剧，女三号哦。她过年回家，我坐在她家的客厅里，看着她演的角色在屏幕上蹦蹦跳跳。她演得真好。
她去厨房给我洗水果，她的妈妈在和我闲聊。我向阿姨表达我的羡慕，真心实意的羡慕，也向她表达祝贺，可是，阿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说：“演戏吊威亚把她身上勒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为了角色，试戏的时候把腿都摔坏了，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但是她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呢。希望她有一天能红，但又不希望，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啊，风大，又冷，囡囡怎么吃得消。”
听得我眼眶红红的。在亲人的眼里，她们永远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05/
有天我在路上走，路边有一对情侣和一个长辈在激烈地争吵。
我凑上去，在一边听他们在讲些什么。长辈应该是女孩子的爸爸，他反对女儿和男孩子交往。应该是觉得男孩子没什么实力，不能给他女儿很好的生活。
男孩子说：“没错，你养了她二十多年，不想把她嫁给我。可是，我要养她五六十年，还要养你二三十年，你凭什么不许她嫁给我，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虽然我觉得男孩子的态度不太好，可那一刻，他勇敢得让我有些感动。年轻时的无所畏惧与勇于担当，应该会给他一个好结果吧。
真心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那天我也想起另一个朋友，因为喜欢某个女生，所以，就一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他把自己的战术形容成“苍蝇式打法”。不过呢，好就好在他黏人却不烦人，女生不经意间一回头，就发现了他，等到露出对他不耐烦的神色时，他就跑开了。
虽然开玩笑时说过很不齿他的行为，不过还是挺佩服他的，毕竟那毅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的道理也很简单，既然心有所属，那就先下手为强。毕竟，现在的男生太坏了。
我们问他：“你怎么知道现在的男生很坏的啊？”
他说：“我不了解别人，我还能不了解自己吗？”
不过，他也有他可爱的一面，有天她凑到女生身边，女生烦透他了，他说：“要是我让你心烦了，你就直接说，我肯定‘马不停蹄’地滚得远远的。”
烦是烦了点，反正他也没什么出格的行为，女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知道何时起，追她的男生们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别人问他：“你这样坚持下去有答案吗？”
他说：“有没有答案，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