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知道,男生想要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但属于他的新鲜生活,需要新鲜的姑娘来陪。可卡尔只有一张不变的脸,以及一颗敏感的心。
“你什么时候看清他的?”我恨恨地问卡尔。
“第一眼。”
我很惊讶。
04/
你会不会勇敢地、肆无忌惮地奔赴一场明知无果的爱,还能用全部的热情来供奉这如梦如幻的小时光?
你有没有勇气,在回到既定生活的时候,把旧时拥有的美好统统丢进回忆的木箱里?
你可不可以在窗外有雨、屋里有灯的时刻,还能让自己走路有风,梦里有阳光?
这些人生的天问,如果细数解答的过程,好让人悲伤呀。
05/
我坐在卡尔面前,看她一口气吸完一瓶柠檬水。
大概所有人都会知道,无结果的感情,开始了,就意味着结束。
要用怎样的热情,才能盘活一颗赴死的心?要注入多少热血,才能让它跳动得很有力?
卡尔说:“那也是我的春天。”
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间已到深秋。我能想起的关于春天的事,是老树发芽,是田鼠化为鹌,是半夜的猫叫,是让人不眠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我也知道,在她心里,她已经将过去的事关上窗,锁上门,之后尘土积落,外人无从翻阅。
我更知道,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有些故事能写成万言书,而有的,三言两语,便交代了所有。但是,能云淡风轻讲出来的,都已流尽了血,结好了痂。
卡尔和我走在步行街的青石板上,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有些湿润,我深吸一口气,能闻到沁人心脾的味道。我的手机响了,是QQ的提示音,来自一个久无消息的QQ群——卖姑娘的小蘑菇。我点开它,看到了四个字:我回来了。
发消息的,是卡尔。
这个世界,人心浮躁,但还好有一些事让人记忆深刻。慢慢有一些熟悉的身影蹦出来,她们先是斗图,然后尽情煽情,说好久不见。
似乎曾经放弃的,在某一天拾起时,极容易弄得人掉眼泪。这份情绪,我们还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情怀。
譬如即使不是科技控,当有一天我听说诺基亚会回来时,也会生出无限感慨来。
我们满怀期待地等着卡尔的店铺开张,一点也没有觉得她又弄出的一些花式小玩意儿是在圈我们的钱。
当年那个卡尔又回来了。她卖种子。一袋十粒,九粒是煮熟的。她把它命名为“希望与失望”。玩的方法也有点不可思议,自己从里面挑出一粒,扔掉它,再种植余下的九粒。于是一堆小女生守着家里的九个小花盆,打了鸡血般在群里更新每天的生长动态。
卖出去近两百份,每份八十八元,竟然没有一个发芽的。
所有买家都觉得好可惜,这中间,没有哪一个人带着埋怨的语气。她们觉得真的好神奇,大家竟然都扔掉了能发芽的那一粒。
她们给卡尔换了新的称呼——半仙。
她们还问卡尔这是为什么,卡尔笑而不语。
2016年春天,卡尔消失了七天,又回来了。她说她去了北面相邻的城市,那里冷得像冬天,还是长沙好。
我猜她是去了男生居住的地方。
回来以后,卡尔在一个直播平台建了一个小房间,我们挤进去,看她的首次主播秀。她聊了很多,关于她的过往,她的旅程。在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和我们说抱歉,特别是那一批种子的买家。
她坦诚,种子全是熟的,没有发芽的可能。
直播室里一片哗然。许多人表示不理解,甚至有一点愤怒,因为自己被欺骗了。
“你认为自己会扔掉能发芽的那一粒吗?”卡尔问。
“一开始觉得没这么巧!”
“我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那概率也太低了!”
“……”
几乎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扔掉的不会是能发芽的那一粒。当它们没有如期发芽,她们会慨叹自己的运气居然在扔种子的一刹那好得出奇,或者会认为自己水平有限,没将它养活。
时间就是用来打脸的。
卡尔说:“我们都认为是别人在欺骗自己,可是,如果自己不先说服自己,别人哪有欺骗的机会?或者,明明知道会是一个不好的结果,仍然觉得自己会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大家沉默了。
我亦反复思忖。
她这样的女生,爱把自己的故事凝练出的收获,以简单的言行讲给他人听。如同她要卖一份种子,我想要出一本书。说到底,我们欣赏的,不过是以不同方式诠释同样人生的人。
那个深夜,卡尔在群里来了一个“佛光普照”,每人八十八元的红包,她的附言是——这是种子的退款。
平日里高呼“一分也是爱”的小财迷们动作出奇的一致,大家都没有点开它。
尽管,那红包的分量,说巨款也不为过。
旧酒馆的醉翁之意
◎岁月留给我们的磕磕绊绊,免不了以酒作陪。
01/
朋友阿浮曾经开了一家小酒馆,取名为旧酒馆。
文艺女生的文艺事业,专门收留疗伤的人。
开业一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捧场。她也不介意我只是顺道,热情地给我上了她们的招牌——梅子酒、切牛肉和花生米。
如果我拍了照片发到微博里去,别人一定会认为我在砸她的场子。出于朋友情义,我委婉地表达了我的不爽。那牛肉,薄得呀,开了窗透了风就能将它吹走。那花生米,少得呀,三岁的娃娃都能轻松数清它的粒数。酒倒是够分量,除了梅子酒还有烈一点的酒,选择很多。
原以为生意寡淡,哪知越晚越拥挤。我用收银台附近的电脑上网打发时间,阿浮在那里迎接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来这里的基本都是熟客,或者是朋友介绍过来的。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来这里消磨时间,她们说,这里就像是她们的伤心收纳盒。
阿浮把她们领进只有一张桌子三个座位的小房间里,上了酒和小菜,拉上日式的拉门,给客人一个宁静的独处空间。
这是她最得意的设计,把酒馆分割成无数独立的小房间,不熟悉的人像在走迷宫。坚持保留三个及以下的座位,因为人难过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放大自己的情绪,在她的印象里,真正伤心的事,能倾诉的不过一两人。所以,不虚设的座位,只留给能配得上那份情绪的人。
02/
世界越大,越没有地方包容我们的小心事。这是阿浮的困惑。
失恋、与朋友相处陷入僵局、对未来迷茫、理想与现实的差距、遭受种种打击……这些差不多都是成长过程中必经的事,阿浮也无法避免。上大学时人际关系单纯一些,总有好友随叫随到。而毕业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她的同事一直视她为最大的竞争对手,背地里使了不少阴招。
一开始阿浮觉得自己是新人,所以工作上遇到一些麻烦也是正常的事,后来吃了很多亏,才突然意识到,有人在给她挖坑。她的脾气没有攻击性,总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即使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也不戳穿,提醒自己多一点戒备就好了。
可防守永远不是最好的保护技能。不了解对方的攻击手段,终会百密一疏。阿浮工作中多了很多杂事,忙得焦头烂额。那段时间她又在和男朋友闹分手,心情特别抑郁,去酒吧喝了一顿酒,结果却让自己更加烦躁。
人运气不好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用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那算是她第一次去酒吧,还有一个有点交情的朋友带路。朋友喝了点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手机没电了,她独自走出酒吧,发现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一直尾随她。他是什么心思,阿浮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悲观地想,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蜘蛛侠,更不会有人来救她。她一边后退,一边迅速转过身去,拿中指抠了抠自己的喉咙,用催吐的方法,吐得自己浑身酸臭,然后装疯卖傻地扑向那个男人。对方一边嫌弃地把她推开,一边骂骂咧咧地走了。
阿浮忍受着出租车司机的白眼,回到家以后,在洗手间里一点一点清洗身上的污渍,在只有莲蓬头出水声的房间里,伤心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那天她很想养只猫,听听它的叫声就好,却苦于没有精力照顾。
03/
有一段时间,阿浮不敢去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生活中没有太多的如果,但不长记性的话,同样的事还会发生,到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谁也不知道。
再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她就提了酒在家里喝。瓶盖打开后,她却一点也不想喝。她拍了照,发了朋友圈,然后就在家里熬时间,不想睡,也不想醉。
仿佛我们被上天赋予的能力,就是喜欢在人多的时候不自觉地把伤疤揭给人看,再有点氛围,才能更洒脱自在地撒野。有足够多的痛,遭受过足够多的嘲讽,才能长一些记性,提醒自己不再去犯。
她看过很多烂醉的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什么都敢说,一边说一边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多糗有多糗。
不知道她们醒来想到昨夜会怎样?
但成年之后,能承担得住最坏的结果,就没有错事。若承担不住,就会悔不当初。
看得多了,阿浮就有了治愈悲伤的能力。她总会想得比别人多一些,觉得自己受不了那份酒醉的苦,就不去踩那条线。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或者难过的时候,睡一觉就好了。
可还是有很多人啊,需要借助一点酒精。
04/
在我们身边,其实有许多为自己服务的人。
点不到外卖的人弄了个外卖的软件,在雨中没打到车的人开始在打车服务上折腾,同样,在家里喝酒找不到感觉在外喝醉又觉得不安全的阿浮编不出那样神奇的程序代码,就租了个门面开了家小酒馆。
阿浮对她招聘的第一个服务员说,酒馆的第一条法则:未成年的让她吃撑,成年人让她喝醉,喝醉的会有人将她送回家。
这是她对她的顾客最周全的保护。
这世上伤心的人那么多,阿浮的点子一定能让她温饱不愁。
关上酒馆小房间的门,很多人在里面哭得不能自已。在她们买断的时间里,那是她们的自由,可以恣意释放自己的情绪。
在二楼小小的办公室里,透过分割开来的小屏幕,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房间里的情况。她没有偷窥癖,监控是出于对客人的安全负责。先前有失恋的女生在包间里割腕,幸好发现得早。
阿浮不是心理诊疗师,她相信在伤痛面前,让其自愈才是最重要的事。但自愈需要时间,这些脆弱的时光,能多一点保护就多一点保护。有一个男孩喜欢阿浮很久,他在公安局工作,于是他的同事们就被拉来负责送那些失态的客人回家。
一时间,阿浮很有安全感。
05/
后来我才知道,阿浮有一个大杀器。
有多少人会记得宿醉时自己有多糗?如果没有目击者,那最难以坚守的一夜怕是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独自走进旧酒馆的人,会预先登记自己的个人信息,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自己的号码和一个联系人的号码而已,以备不时之需。
阿浮店里的第七号服务员就曾是这里的顾客。单身的她在第三个清晨接到了电话,通知她来领取她的光盘。她有点疑惑地走进来,顺带回忆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取了光盘之后,塞进电脑的光驱,不太清晰的画面里,仍看得到自己与桌子拼命对抗。喝一口酒,就试图掀一次桌子。阿浮早有准备,桌子与地面是固定在一起的,所以她无法得逞。掀不动那就拼命地哭,哭完再掀,不服气地折腾了好多回。已经满脸都是泪了,还在装大力士。画面里的自己好可怜,似蚂蚁与大象对抗,天生就是笑话,又觉得命运好不公平。
看到监控录像的她,先是愤怒,然后哭,深深地同情自己。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阿浮的用意,除了感慨,就是感激。
06/
阿浮在这个城市变得小有名气。
换了是我,我不能胜任她这样的工作。在这负能量云集的地方,我战胜不了这里的哀伤氛围。
所以是阿浮做了这样的事情。
阿浮和男孩结婚的时候,有四百多人自发过来做她的伴娘,声势浩大得上了当地晚报的头条。伴娘们都曾是旧酒馆的顾客,她们以不再在夜深时走进这家旧酒馆为荣。如果真那么不凑巧,她们仍会把这旧酒馆当成买醉的不二之选。
当地的电视台请阿浮去做访谈,她三言两语就答完了,主持人没办法,一个人撑完了全场。她觉得她的事迹乏善可陈,不过是弄了个还算赚钱的营生。如同她跟我聊天的时候,也讲不出什么好故事来。她说,就这样啊,喜欢,就去做了。
数百年前,有个生活记录者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在零下十九摄氏度的桥上亲吻过
01/
十七岁那年,小蔚每周都会坐深夜抵达的火车去另一座城市看她的小爱人。她有一颗坚定的心、一双灵动的眼睛以及一个爱向上勾起的嘴角。年轻时那些蓬勃的精力啊,旺盛到怎么也透支不完。在火车撞击铁轨有规律的声音中,她用想念逼退了讨厌的烟味、嘈杂的人声以及后半夜吵得她无法入眠的呼噜声。睡不着的夜里,她拨开窗帘,望向窗外,看黑夜经过、看晨雾经过、看远处的鱼肚白经过,然后太阳升起,日光最终照亮整座城市。
小蔚的家庭条件还算富裕,却也经不起这样的花费。好在她有一个疼她的奶奶,她只要一蹲到奶奶身边,再一噘嘴,奶奶就会给她塞钱。她在心里偷偷地想,等恋情可以公开的时候,一定第一个告诉奶奶,还要把他带到奶奶身边,让奶奶把把关。她想她肯定会很花痴地转来转去,还要跟奶奶比一比,问奶奶他有没有年轻时候的爷爷帅。奶奶那么疼她,肯定会微眯着眼,用拖长的声音告诉她,我家小蔚看上的男孩,当然要比爷爷帅。不不不,也可能是另一种说法,奶奶会说,那个糟老头子怎么能跟我家小蔚看上的男孩比呢。
出了火车站,她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转乘公交车的广场上。48路公交车,直达她要去的地方。她在火车上无法安睡,却能在公交车上打个盹。不管多累,她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总能在到站之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