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和他的性格有关。但感情就是这样，总得有一个负责殷勤探寻，一个负责欣然接受。所以，两人感情一直很稳定。陈朝是理工男，考上了公务员，性情在职场练就得十分沉稳。
她以为他不会拒绝，然而在戒指出现的时候，他神情是呆滞的，不是兴奋过头的样子，很久以后才说对不起。
有那么一瞬间，暮暮以为是陈朝内疚。求婚之类的，理应是男生主动。她嘿嘿一笑，小手一挥，凑到他面前说：“没事的啦。咱家有咱家的活法。”
陈朝摇头，说：“你误会了。”
暮暮有些震惊，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慌忙道：“难道，你是觉得太快了？”
陈朝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知道摇头。和性格沉闷的人交往就是这点不好，越急的时候，你越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是什么。
“对不起，我得走了。”陈朝说。
陈朝是含蓄的人，伤人的话从来不说透彻。而暮暮擅长商业谈判，察言观色相当到位，这一句话的意思，她瞬间就懂了。
陈朝起身离开，步履匆忙。暮暮静静坐在原位上，很久没有说话。
陈朝不敢回头看暮暮，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来的时候坐的是暮暮的车，回去只能打的。然而想了想，陈朝还是选择坐地铁，然后步行十分钟，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
回去之后陈朝洗了脸，疲惫地倒在床上，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个单间陈朝住了四年。
二十二岁那年，陈朝在西塘见到暮暮。那时候暮暮刚满二十岁，大二，逃课出来旅游。而陈朝恰好大四毕业失恋，一个人出来散心。两个人在青年旅舍混宿里相遇，然后慢慢走到一起。
暮暮说她不会去北方，于是陈朝义无反顾来了南方，考了公务员，搬进了这个单间。
暮暮有一阵子过着女汉子一般的生活。不化妆，不打扮，经常逃课，出来打游戏，昼伏夜出，饮食不规律。那时候暮暮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穿着人字拖突然出现在陈朝的房间，然后不耐烦地说一句：“啊……好烦，不想上课。”
陈朝从来都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坐下来给她上一节人生的大道理课。暮暮听得心烦，朝他大吼大叫他不仅不恼，反而把她拖到衣柜前，说：“我给你买了别的款的衣服，你要不要试试新风格？”
有一天暮暮问陈朝：“你是不是很后悔找了我？该找个本来就懂事的姑娘，就不用像现在一样费心了。”
陈朝摇头：“我觉得，感情嘛，本来就是为了让对方变得更好，否则这段感情也就没有意义了吧。”
之后，他又补充一句：“即使你很优秀，不像现在这样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那我喜欢优秀的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希望你能活得更好。而不是因为你优秀，所以我喜欢。”
暮暮听到他的话，特别感动，伸手抱紧了陈朝。
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力量，或者说是身体里的某一根神经开始发育，敦促她努力。暮暮对创业小组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扫过去的颓废。
毕业时暮暮说想创业，但她害怕，陈朝告诉暮暮，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剩下的有我。
于是暮暮便鼓起勇气，开始创业。
那时候暮暮每天凌晨睡，早上七点就起，电话从来不停，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你会不会觉得我耗费太多时间去忙我的事情，然后不要我了？”暮暮问陈朝。
陈朝伸手抱住暮暮，笑了笑：“没有，我看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很高兴。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有我。”
暮暮折腾了好几年。创业失败了两次，但暮暮总能想办法站起来。最初陪着暮暮的人都已经老老实实去工作，又或者回家乡，只有暮暮还在这个城市，努力拼搏，逆光生长。
有人觉得暮暮很勇敢，是一个天生的战士，暮暮也这么以为。
第三次创业的时候，暮暮终于成功。这已是陈朝在这个城市生活的第五年。
暮暮卖了一部分股权，套了现，带陈朝去车展，带陈朝去看房，然后问陈朝喜不喜欢？
“我的就是你的。”暮暮说，“无论是钥匙、银行卡，还是我自己。”
有一天晚上，陈朝半夜醒来，暮暮躺在陈朝身边。
透过落地窗户，看到外面的月亮，他突然很想念那个挤在小房子里不修边幅的暮暮。人总有一段时间在不停地跟自己闹别扭，陈朝心里别扭的是，他已经无法再为暮暮带来什么，应该从容抽身，还暮暮海阔天空。
于是他找了理由，搬回自己租住的房子里。
暮暮见过挺多这样的人——执意要自己当君子，掌心开莲花。她也明白，从前陈朝是她的依靠，现在和她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只能用“狼狈”两个字来形容。
暮暮看过他的微博。
暮暮又怎么不知道，陈朝肯做现在的工作，只是因为工资稳定，但这一成不变的生活，他并不喜欢。
但总有一些牺牲和委屈，在陈朝看来是值得的。
当有一天，她不再需要这些，那会产生怎样的质变，完全取决于他的想法有多偏执。这有点极端的付出，许多人都有过。暮暮看得开，能看透爱人的心。
第二天，陈朝收拾好准备上班，一打开门，却看见暮暮站在门口。
外面下着雨。
暮暮手里拿着一把伞，说：“外面雨大，我来给你送伞。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陈朝没说话，暮暮看着陈朝，说：“他们都说我勇敢，但昨晚我想了很久才发现，我不是勇敢，我只是知道，无论怎样，你都在我身后。我从来不担心失败，也不担心未来，因为我知道，无论怎样，你都会陪着我。”
“我这一路能这么坚持往前，是因为有你始终在我身边。”暮暮说。
这一刻，暮暮有点话痨，说话爱重复，这一点也不符合她商业精英的形象。但在他面前，她就这样了。她接着说：“可是爱情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你说过，两个人相爱，是为了让对方变得更好。我已经往前走了，所以我拿到了伞，现在我回来接你。你要去哪里，我都送你去。”
许久，陈朝终于出声：“那如果没有我呢，你会不会走得更远，走得更好？”
曾经再坚强的臂膀，也有柔弱的时候。没有人会是永远的强者。比如，他这一刻的不自信。
“不会。”暮暮断然否决，哑声道，“如果今后没有你，我也走不下去。”
“那我想去很多地方，可能要耽误你一些时间，你愿不愿意送我？”陈朝问。
暮暮含着眼泪用力点头：“会的！这是我努力拿来这把伞的原因。”
04/
平凡的人们，面对的事，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在轻描淡写的叙述中，须臾之间，就交代完这长长的一程。
好像故事够平凡，才能覆盖更多人的人生。
我们爱一个人，便希望他们因为我们的爱变得更好。
我们被一个人爱，便希望不辜负这样的爱意，因而让自己变得更好。
人生这条长路上，总有一种勇气来源于身后的人。
因爱而无惧险阻，因爱执着变更。
愿你人生无论荆棘险阻，都有爱相伴相随，陪你走过漫漫长夜。
城市以北的春天
01/
我遇见卡尔的那一年，她正在步行街摆地摊。
一块桌布摊在地上，小玩意儿摆在布上，人坐在一块放着毛绒坐垫的石头上，安静地看着来来回回的路人，也不怎么吆喝，有点愿者上钩的意思。
后来有几次我又路过那儿，每次都能看到她。
她总在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一次的主题是闹钟。
“这是一个会飞的闹钟。”她一边说一边演示，“你要立马起来捉住它，要不然，它会没完没了地响，如果稍稍偷会儿懒，你可能要去搬梯子才行。不过建议你别买，上次飞来飞去把我卧室的灯给撞碎了。”
听到她自己拆自己台的话，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这样介绍还会有人买它吗？”我轻声地问她。
“适合卧室没有装灯的女生啊！”她摇头晃脑地说。
“有这样的人吗？”我好奇地问她。
她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着嘴，叹了口气，说：“算啦！”然后就要把这个会飞的闹钟塞回背包里去。
“我的卧室里就没有灯。”旁边一个女生说。
我抬头看了看那个女生，圆圆的脸，蘑菇头，有一双带点忧郁之色的大眼睛，睫毛很长。女生把手伸过去，把闹钟接过来，仔细地摩挲，然后说：“就它了。”
我对这个女生很感兴趣，所以我请她去边上的水吧喝奶茶吃甜品。聊了许久，我终于知道，她是一个心里有伤久久未愈的姑娘，怕黑，又总是把自己扔到黑夜里。只有这样，怕黑的她才会让自己蜷成一团，躲在被窝里，逼自己早点睡着。如果亮着灯，总会不自觉地想一个人。那个人曾对她不止一次地说过，不要害怕，有我在。
他说不怕，她就真的不怕了。
她说：“他是一个有魔力的人。”
我知道，他的魔力，只对她有用。
在爱情里生病的人有很多，只有他们才是自己的医生。女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也许，她需要的，只是遇到一个更有魔力的男生。
她一定会拥有这样一个人。
当黑夜降临，心里出现一丝恐惧，会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别怕，我在呢。”会哄她睡觉，给她唱一首睡眠的歌，或者，在清晨露水未散的时间里，和她一起捉闹钟。
她摇头，说：“怎么可能有人和我一起捉闹钟。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让它飞吧，我看它能折腾多久。”
我笑了笑，看了看时间，伸手鼓捣了一下闹钟。三十秒后，闹钟发出刺耳的声音，它伸出一对小风扇，摇摇晃晃升空，真的飞了起来。水吧里先是一阵好奇，后来鸡飞狗跳，一群店员跳起来逮它，画面可热闹了。
她说：“你整我。”
隔了几秒钟，她又说：“你这是打脸。”
紧接着，她眼中噙着泪。她像是想起了许多事情，也像是做了一个决定，这些我都无从得知。但是我听见她说：“谢谢你。”
02/
卡尔有一个买家群，名字叫“卖姑娘的小蘑菇”，有一百多个少女蹲守在那里，眼巴巴盼着卡尔上新品。
卡尔能淘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然，在少女们眼里，这些东西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叫小众。像没落诗人私印的诗集啦，限量的手工织布啦，绑在钥匙上离开手机五十米就会“嘀嘀”叫唤的小磁片啦，据说非常好用的鼻屎夹啦……或文艺或摇滚，或实用或无用，全凭她的审美与心意。不到一百五十人的群，限量五百个的鼻屎夹居然卖断了货，实在是令人目瞪口呆。
我给她发消息，我问她：“那夹子好使不？”
她说：“谁用谁知道。”
我问一个买家：“听说你一口气买了十五个那什么夹子？”
买家发来一张笑脸，再发来两个字：“不卖。”
我不死心，又问卡尔：“再进点夹子呗，我好奇！”
卡尔说：“一次卖完，没有下次了。”
我说：“你也是为了挣钱是不是？何必呢？”
她说：“挣够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面对我这样不依不饶的买家，她能分分钟把天聊死，十足的话题终结者。女生天生会对这些有趣的物件兴趣十足，我不死心地在别的地方买到了，还是觉得有遗憾，这心态实在奇怪。
不过，它确实很好用。
这人人都有却又难以启齿的小动作做起来难免偷偷摸摸，有了夹子以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是后话。
经历过这件事，我对她的欣赏又增了几分。也许人就是这样，有一些小坚持，总是会多得一些青睐。
平日里，大家在群里闲聊，因为工作繁忙，我总在睡觉前点开那个不提示消息的群，看看大家都聊了什么。这也意味着，她限量出售的小产品我总是抢不到。
后来有一段时间，卡尔特别安静。据说，她恋爱了。
我们问她，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世上是有这样一群人，不爱活在别人眼里，所以总能自在生活。不过从她售卖的东西来看，确实有恋爱的迹象。
因为很多东西，一个人根本玩不了。有买家抗议，说：“卡尔，你说过会一直出售那些陪我们杀死无聊时间的小玩意儿的，你不能不管我们。”像个爱翻旧账、失去宠爱的小孩子，那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卡尔在深夜才回复。可能是因为消息被淹没了，但这个群是她的自留地，她还会一条一条地阅读消息。她说：“我小的时候，总觉得要有好多好多的玩具，才叫过得有滋味。年初的时候我还是这样认为，可这些冰冷的小物件，哪里比得上一个有血有肉的小爱人。”
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女生问：“你是打算关店了吗？”
卡尔说：“是。”
那女生又问：“你会把这个群解散吗？”
卡尔没有说话。
但大家一直都在里面。
只是慢慢地，那个群变得特别安静。
03/
多年以后，我们拥有各种各样的群，消息飞来飞去，轻轻松松就上千条。可我还是会去那个安静的群里转一转。
我怀念那些日子，常会回过头去翻聊天记录，也想知道卡尔过得怎么样。
她应该到了有小孩的年纪，但空间或者微博都没有她最近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我又遇见她。
这世界，有时候小得让人惊喜。
她留了长头发，和以前也有一点不一样，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们约到一起喝茶，多年不见，会陌生一点点，但谈到往事，还是诸多感慨。
“你这些年一直在长沙吗？”我问她。
她说：“没有。向北走了走。”
我又问她：“只会在长沙待一段时间吧？”
她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这些年我遇到很多人，听过很多故事，自然有了一些与人聊天的小方法。知道故事的结果并不难，以上两个问题就够了。我知道，因为那个男生，她去了他所在的城市。如今两人分手，她又回来了。
后来断断续续的聊天，也验证了我的猜测。
让她放弃长沙的男生长相不算精致，然而他爱玩，又会玩。这样的人，很容易打动文艺女生的心。
跟我走。不许动。听我的。是他常说的三句话。她就乖乖地跟着他了，把看光怪陆离世界的眼睛带上，把思考问题的脑子抛到另一边，毫无目的但又总有惊喜地在别的城市晃荡。
卡尔知道，这样的日子，有过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