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苏宅灯火通明,院子里的草坪上悬挂着两排大红灯笼,每一只灯笼上都贴着喜字,灯影浮动,忽明忽暗,呈现出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
苏南溪看着这一幕,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心里甜滋滋的。
再过几个小时,苏南溪就要从这个家嫁出去了,她虽没有自小在这个家里长大,也没有很浓厚的感情,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的心里还是会舍不得,一瞬间脑海中会想很多事。
她想到第一次跟随苏平嘉从马德里回国住进这里时的情形,虽是春节,但是家中气氛并不好。
她那时的身份是苏家大少爷苏平嘉在马德里收养的孤儿,苏家人都不理解苏平嘉为何要收养她,还觉得是因为她的关系苏平嘉才破罐子破摔彻底过上了不结婚的生活。
所以她受到了冷遇,在苏家,没有人陪她说话,偶尔还会被养父的亲弟弟苏梓徽指使的亲戚家的孩子欺负。那时候周妈是对她最好的人,她虽不会跟她说很多话,但是她会在自己睡不着出来乱走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给她送一杯热牛奶,还有很好吃的蛋糕。
后来的几次春节再随苏平嘉回国,苏家人对她的态度依旧。
他们从不曾想到她还这么小,她很容易受伤,她在这整件事情里也很无辜。
所以她开始讨厌起苏家人了。
包括苏平嘉。
自八岁起被苏平嘉收养,她一直都和苏平嘉住在马德里。
苏平嘉是马德里模特圈里不老的传奇,事业顺遂,女人缘极好。
但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他不够关心苏南溪,有时甚至是冷漠的。
那时候,她极度缺乏安全感,时常会想既然苏平嘉做不到爱她,为什么还要收养她?给自己的人生平添这样的包袱。
她曾骗苏平嘉说她失去了八岁之前的记忆,佯装成一个小可怜,就是怕苏平嘉会像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抛弃自己。就在这份不安中,苏南溪渐渐长大,她所担心的事情不但没有发生,而且她的容貌长得越来越像苏平嘉,甚至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久而久之,她也心生怀疑,更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偷偷去做了DNA比对。
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大吃一惊。
她哪里是苏平嘉一时兴起收养的养女?她分明就是苏平嘉的亲生女儿。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包袱,她是他的债,是他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得知真相的苏家人此后一直都对苏南溪心存愧疚,尤其是她叔叔苏梓徽,为了苏南溪的幸福更是可以把心窝掏出来给苏南溪蹂躏。
她想要什么,苏梓徽都满足她,包括嫁给陆春晓。
“怎么还不睡?”清冷的声音打破沉寂。
苏南溪转过身,看到了来人,微微一笑,“兴奋得睡不着,你怎么出来了?”
“打开窗户发现你站在这里,就下来看看。”许丛解释。
“你也失眠吗?”
“没有,我一般都很晚睡。”
“苏梓徽高高兴兴地去机场接你,却生着气回来,丛姐,你为什么要惹他生气呢?”苏南溪纳闷。
许丛不由自主地怔了怔,忽而笑了,“也许是因为我叫他苏先生吧。”
苏南溪点头,“明白了。”这一声“苏先生”瞬间就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千山万水,她知道苏梓徽被虐伤了。
“很多年未见,我们已经变得生疏了,叫苏先生也是合理的啊。”许丛感叹,表情无辜。
苏南溪轻笑,静静地望着许丛的脸。
“他现在看你的眼神很炽热啊,有种如狼似虎的感觉。”苏南溪故意说得夸张。
“是吗?可是我感受到的都是距离。”许丛苦涩地弯了弯嘴角。
“所以你现在不愿意给他机会是在惩罚他吗?你以前那么喜欢他,他却不领情。”
爱都来不及,何来惩罚?
许丛在心里无声地说,然后故意岔开话题,脸上带着祝福的笑容说:“南溪,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可以结婚,可以生宝宝,可以跟爱的人白头到老。”
这些正常人可以拥有的幸福对于这世界上的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你也可以啊。”苏南溪暗示。
“我不行的。”许丛有些尴尬。
苏南溪并未深思这话背后的含义,觉得许丛也许只是因为目前只身一人很寂寞孤单然后看到别人的幸福很惆怅的缘故。
“你何不试试看分别多年后的苏梓徽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说不准,他就是你的幸福,就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从前的伤害就让它过去吧,丛姐,说句你不愿意听的话,如果你错过了我叔叔这么好的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许丛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他的好,我当然知道,只是,如果这份好真的不是属于自己的,强求而来也不一定会幸福啊。
“其实,比起那些曾经追求过苏梓徽的女人,你没有她们精致,你的美给人以安静从容的舒适感,却也有着令人过目即忘的普通。你唯一赢的就是苏梓徽对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爱你,很深很深。”
许丛不愿再听下去,害怕自己心软被动摇,急忙打断她,“南溪,我们不要说这些了,好吗?”此时,她的心里真的很难过,有一种浓浓的悲伤在心间化开,那些她想要抓住的美好近在咫尺,却又不可以抓住。
苏南溪不再逼她,无奈地说:“好。”
其实,她还想跟许丛说,老太太很喜欢她。
许丛安静的性子颇合老太太的口味,她自见到许丛开始就一直盘算着这姑娘跟苏梓徽有没有发展的可能,甚至还旁敲侧击地问南溪许丛有没有男朋友、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家里长辈是做什么的等一系列查户口的问题,除了许丛母亲去世这件事让老太太有些遗憾之外,家世不般配老太太倒也不是那么挑剔,毕竟自己的儿子这些年也是难得表现出对某个姑娘这么关心的样子,她这个做妈妈的也不能表现得太刻薄了吓着人家姑娘。老太太想让南溪帮着撮合这两个人。
只是许丛现在大概也不是太在意这些的,她是这样的排斥苏梓徽。
气氛变得沉闷,许丛开口:“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我等等我爸。”苏梓徽一个小时前打来电话说接到苏平嘉了,估摸着时间,他们也快到家了。
许丛原本想陪着苏南溪等,但转念一想这样势必要看到苏梓徽,然后就退缩了,跟苏南溪说了一声“晚安”就回房间了。
苏南溪沿湖边走了一圈回来就听到路上有车驶来的声音,她小跑着过去,灯光打在苏南溪的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然后车停在了她的正前方,苏梓徽从车窗探出来,“半夜不睡觉出来瞎逛什么?”
苏南溪走过去上车坐在苏平嘉身边,笑眯了眼睛说:“我在等你们啊。”说完亲昵地挽着苏平嘉的手臂,脸贴着他的肩膀。
苏平嘉失笑,“怎么越大越爱撒娇了?”
“因为以前都没有撒娇的机会啊。”苏南溪有些遗憾地说。
苏平嘉怔了怔,想起很多年前,在马德里的福利院,他出现在脏脏的她面前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做他养女,那个女孩打量了他好久,问他会不会有一天后悔然后不再要她,那一刻,他的心纠在了一起,他故作冷漠地告诉她不会,并为她取名南溪。
她一直贴心懂事地扮演着女儿的角色,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她失去了八岁之前所有的记忆,医生说也许是受了刺激,但他觉得这样未必不好,忘掉从前他们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
而收养她之后,他也清楚苏家的大大小小有多为难这个女孩,他们都觉得他收养了南溪耽误了自己的幸福,其实不然,他知道这辈子能够做南溪的养父是他最该感恩涕零的事情。他不会过分溺爱她,甚至更多时候是严厉的,他故意疏远苏南溪,就是怕被发现苏南溪就是他亲生女儿这件事,谁知道到最后还是藏不了。
而他曾经的冷漠也必然让苏南溪伤心了,想到此便自责起来,“对不起啊,南溪。”
“没关系,现在补上就好。”
苏梓徽默默听着他们谈话,将车开进车库,然后催着苏南溪上楼睡觉去。
苏南溪回房间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就被傅佩芳叫醒了,南溪问:“奶奶,现在几点了?”
“四点了。”
苏南溪困得不行,她感觉自己刚睡下没多久啊。
傅佩芳催促道:“好孩子,快去洗漱,化妆师他们都到了。”
“嗯。”
傅佩芳离开后,苏南溪就有些心神不宁,甚至是恐慌。至于恐慌什么,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习惯性地拿过手机打开看,发现五分钟前陆春晓给她打过电话,不过她手机昨晚不小心开了静音,所以没有接到。她下床往卫生间走去,顺便给陆春晓回了电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一张脸微微吃惊,另一边电话接通,陆春晓的声音传来,“起床没?”
“起了。你呢?”
“正打算去跑步了。”
“陆春晓,我感觉像做梦一样,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我真的要嫁给你了吗?我好害怕你会跑掉,不来娶我了。”
陆春晓笑了,语气宠溺地说:“傻瓜,不要胡思乱想,你在法律上早就是我的妻子了啊,我是你的了,我跑不掉的。”
苏南溪想起来他们已经领证这件事,稍微安了心,“嗯,你跑步吧,我也要刷牙了。”
挂了电话后,苏南溪掬了一把凉水往脸上浇去,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今天之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陆家人了。
又能出什么乱子呢?她有苏梓徽啊,在她心里,苏梓徽是无所不能的,他能够帮自己解决所有的烦恼。
苏南溪洗漱后就放化妆师们进来了,没过多久,房间里就都是人了,她的伴娘们都准时到了,苏南溪这次邀请了五个人做她的伴娘,许丛、乔茹茹和宁一是她亲近的朋友,另外两个都是她在苏家不熟悉的表妹,曾经受过苏梓徽指使辱骂耻笑过苏南溪,也是因为这一经历,她们都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着,任由着化妆师在她们脸上涂涂弄弄,苏南溪也不高兴多搭理她们,给许丛介绍了宁一和乔茹茹,三个人倒是很快没有生分得玩到一起去了。
乔茹茹是第一次做伴娘,有些兴奋,这些天专门上网查了怎么整新郎的招数,进房间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苏南溪的绣花鞋藏在自己的包里,甚至还在网上打印了一份《爱妻守则》打算到时候让陆春晓读一遍然后签字。
“我立志要拿到陆总所有的红包。南溪,到时候你可别心疼啊,虽然陆总的钱现在也是你的钱了。”乔茹茹激动地说。
“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谈笑间,门外传来敲门声,苏南溪喊了一声:“进来。”只见房门被轻轻推开,然后苏梓徽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了,手中端了两只小碗,里面是粥汤,径自向苏南溪和许丛走来,大有一人一只碗的意思。
苏南溪正觉得口干舌燥,接过粥碗抿了几口才觉得缓过来。而许丛拒绝了这份好意,对苏梓徽说:“你给宁一吧,我现在并不渴。”
苏梓徽原本面上带着的笑容瞬间凝固,回过神来尴尬地递给了一边的宁一,宁一也是尴尬地接过,说谢,与此同时,好奇地望了一眼许丛,心里明白这两人想必是有一段故事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苏梓徽靠近许丛,向她示好,许丛故意冷漠,躲得远远的。
见到苏梓徽受到这样的冷遇,苏南溪的那两个表妹鄙夷地瞪着许丛,她们平日里最喜欢幽默大方的苏梓徽了,这个女人凭什么这么对待她们的舅舅?真的可气可恨。
“舅舅,我们也渴。”她们异口同声道。
“我让周妈再送两碗过来。”苏梓徽温柔地说完便难掩失落地离开了。
“差别待遇啊。”表妹们对这样的舅舅很是失望。
苏南溪瞥了她们一眼,看到她们一脸的不开心,偷偷笑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苏南溪的新娘妆终于化好了,她在化妆师的帮助下穿上了宁一给她设计的大五福龙凤褂,七分袖下分别佩戴着苏南溪未来婆婆给买的三对黄金龙凤镯,脖子下挂着黄金猪牌,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的贵气,然后化妆师开始帮苏南溪盘发。
她的婚礼是由苏梓徽全权操办的,因为她说她舍不得陆春晓劳累。而苏梓徽大概为了惩罚她,硬是给她安排了两场不同风格的婚礼。上午是在古镇的中式婚礼,下午新娘和新郎会站在花船上游湖,晚上是在酒店的西式婚礼,苏陆两家几乎邀请了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苏家虽是南城的首富,却一直生活低调,鲜少出现在公众面前,此次如此热闹奢侈地操办苏南溪的婚礼,可见苏南溪在苏家的地位是不一般的,有不少媒体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去拿到婚礼独家报道以及苏南溪父母的资料。自一年前苏南溪以苏梓徽侄女的身份被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外界才知原来苏家是有两个儿子的,苏梓徽是这家的二儿子,可大儿子的名字与简历却成了谜,而现在苏南溪的婚礼也许就是这个谜的突破口。
大概想要靠近这个谜的不仅仅只有媒体记者,还有那个曾经与她很要好如今却是陌生人的许长乐。苏南溪心想。
八点钟的时候,接亲的车队准时停靠在苏家老宅外面,五颜六色的跑车排成一排,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苏平嘉来房间告诉苏南溪新郎已经到了,临走前不忘夸赞一声苏南溪:“女儿,你今天真漂亮。”
苏南溪冲他笑笑,自豪地说:“也不看我是谁的女儿。”
伴娘们都聚在窗前,拉开一点窗帘偷偷看楼下的情况,她们中除了宁一因着是陆春晓大学师妹对陆春晓熟悉外,其他人对陆春晓也就只是在网上看过照片而已,在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一声“好帅”。当新郎他们塞了红包顺利地进入别墅大门正上楼的时候,苏南溪觉得自己紧张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许丛给她递过来一杯温水,让她喝下舒展一下心情。
苏南溪皱眉道:“我都有些不想嫁了。”
“别的新娘子都是迫不及待地要看到新郎,你倒好,都不想嫁了。那么帅的新郎,你不想要可是多的是人想要呢。”宁一打趣道。
苏南溪当然知道宁一意有所指的是谁,连忙笑了,“我随口说说的。”
门外有些骚动,大概是他们到了,敲门声起,伴郎们在外面起哄:“开门,开门。”声音洪亮,像抢亲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