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瑞和两名同伴目送戴安娜走向马车,车厢内有人拉开门,接过她递上的包,然后这个掩藏在阴影中的人伸手拉了她一把,帮她也上了车。马车很快驶远,海莉清了清嗓子,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看起来有点不妙啊。”
“是不太妙,”托瑞回答,“至少目前看来如此。我得尽快查明她究竟卷入了什么样的事件当中。”
“打算从哪里查起?”雷蒙问道,“她可不会给你留下什么线索。如果她认真起来的话,完全可以和你一样狡猾。”
“老实说我现在也毫无头绪,不过我有预感,真相一定不太乐观。”托瑞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还是听从她的建议,先忙自己的工作。呆站在这里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我们有正事需要办。”
三人向着“地窖”——他们专用的独立办公室——走去,一路上都保持沉默,各自猜想戴安娜的这次勾当,当然,谁都没能得出靠谱的结论。来到办公室门口,他们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小心地等到附近的路人都走完以后才开门进去。“坑”的空间非常狭小,三个人一起待在里面显得异常拥挤,但是比起在警察署的专用办公桌,他们还是更喜欢这里,因为不需要和其他侦探打交道。
在“地窖”里,他们思考的时候不会被打搅,制订计划的时候不会被拖后腿,谈话的时候更加不必担心被偷听。最近的几周里,他们来“地窖”的时候加倍小心,唯恐被外人瞧见。他们可不希望动不动就有请愿的人闯进来求他们解决案子。
托瑞首先花了一点时间翻阅邮件,看看中央署是否有公文送到。然后他们在存放服装的地方翻了一通,换回平时穿的行头。
雷蒙脱去破衣烂衫,换回平素穿的中式正装后,浑身一阵舒畅。他有十几件同样深蓝色的外套。两年前他们一起破的第一个案子发了奖金后,雷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裁缝店。当年他们父子被诬陷犯了谋杀案,含冤蒙屈,雷蒙只身逃出,被警察追得东躲西藏的时候,只带了身上穿的这件蓝外套。雷蒙把外套交给裁缝,几乎掏空了腰包,请他尽量多做几件一样的。雷蒙再也不想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以至于不得不卖掉父亲亲手买给他的这身衣服。
雷蒙的父亲是富商,相信人靠衣装,因此对于穿着有特殊要求。跟他比起来,海莉和托瑞对服装可没那么执着。不过,换回平时穿的宽松长裤和衬衫,她们也觉得轻松多了。
事情办完,三人锁好门,沿着街没走几步,就进入中央警察署。莫里斯正坐在桌前,看到三人进来,向他们点了点头。他们去莱特办公室的路上要经过其他几名高级探员的办公桌,也一一打了招呼。
科林·莱特的办公室门大开着,他们直接走了进去。海莉不等新任总警司开口,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雷蒙进屋之后用脚后跟轻轻磕了一下门,让它关上了。
“好极了,这样警局里的人就都觉得我们在开秘密讨论会了。他们早就觉得我偏袒你们过头了。”莱特说道。
“他们今天居然跟我们打招呼,是不是因为这个?”海莉好奇。
“也许吧。”托瑞在莱特开口之前说道,“我们在峰会上大出风头之后,他们不得不感激我们,更多的是不得已的尊重。如果我们别太张扬的话,应该能混得不错。”
“我想你们的余地还是很大的。”莱特微笑。
“你当然得这么说,你现在的职位就是我们挣的。”海莉说道。
“确实如此。”莱特承认道。他放下钢笔,靠在椅背上:“我有几天没看见你们了,最近办了什么案子?”
“我们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雷蒙见莱特伸手指了指椅子,就挨着海莉坐下。虽然莱特对他来说是老朋友了,他还是不自觉地保持肃立的姿势。他从小接受的管教非常严格,即便海莉和托瑞每次都嘲笑他,老习惯还是难改掉。
托瑞早就从“地窖”里拿来了案件卷宗,此时交给莱特,并开始说明案子的初步情况。她之前在翻阅旧案卷宗,注意到两起案件有相似点,受害者都被骗走了毕生积蓄,作案手法也十分类似,不可能只是巧合,可两个案子的嫌疑人描述却大不相同。
由此,托瑞推测这也许是团伙作案,或者是善于乔装打扮的单个骗子所为。从两起案件的时间来看,单个罪犯的可能性更大。
这样,只要在罪犯挑选受害者的区域内做盯梢,就比较容易抓住罪犯了。不过他们跟踪了这人长达一天半,才确定这就是他们要抓的罪犯,今天早上便采取了抓捕行动。
莱特抽出案件概要,大致翻了一下,在比对案情相似点时,眉毛皱了起来:“你们怎么看出这些案子是一个人犯的?”
“他挑选受害人的场所都是同一个市场,”托瑞回答,“而且他编的故事都有共同点,还有其他一些小细节。”
莱特继续皱着眉头,最后摇了摇头说:“只能相信你了。”
“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托瑞说道,“你得特别关注一下这个案子。如果没有本人招供的话,很难让法官和陪审团相信我刚才说的一切。”
“好极了,更多的工作。”莱特抱怨道。
“这是你自找的。”雷蒙添上一句。
“你也来这一套?”莱特质问,“现在你也学着她们来嘲讽我?单单应付海莉一个人的蛮横无理就够我受的了。”
“说正经的,你会做吧?”托瑞追问。
“一切听从你的差遣。”莱特回答。
“我会把细节都写在书面上,明天送过来。你顺便交给检控官,这样他们立案起诉就没有问题了。”
“这些律师看到你也要丧失信心了,”海莉说道,“永远不会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他们的自尊心应该能挺住。”莱特说,“早该有人杀杀他们的威风了,也许我们应该把你送到法庭去工作,让他们好好看看逻辑是怎么正确运用的。”
“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托瑞不经意地说,“申请执照的文书太麻烦了。”
“你说笑的吧?”海莉问道,“我们可以找王子本人走后门,他用不了两秒钟就能给你弄到律师执照。”
“妙极了,”托瑞讽刺,“现在我们头上再加一条腐败罪名,”她又想了想,“不过谁会去指责王子搞腐败呢?说不定真可以试试。”
“等等,我刚才不是真心的,”莱特说道,“如果你真的搞到律师执照,就会整天忙于诉讼,我可不想失去手下最好的探员。你得待在警局里,好给我长面子。”
“你不是还有我们俩么?”看到莱特脸上恐惧的表情,海莉翻了翻白眼。
不久,三人离开了莱特的办公室,在那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会引起其他警察的嫉妒,不过他们也是无可奈何。自从可怜的莱特被擢升为总警司之后,他就一直在收拾前任豪尔的烂摊子,从早忙到晚,不停地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他忙着批准那些曾经被豪尔无视的好提案,以及过去十年中,许多针对警察内部贪腐的投诉,现在这些都变成了莱特的责任。
只有在吃饭和三人来找他的时候,莱特才稍微能休息一下。自从三个少年开始为警局工作以来,就和莱特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莱特当年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潜能,在所有人不看好他们的情况下,有意跟三人组交好,并一直鼎力支持他们。三人一个接一个地破获案件,赢得了大家的信任,莱特也跟着平步青云,当然,他自己出色的管理能力也不能忽略。
但是莱特的能力再强也是有限,豪尔留下的烂摊子就把莱特逼到了极限。也许总有一天,在他英明的领导下,警局的总体水平会有质的飞跃,但就目前来看,大部分人还是循着老习惯办事。管理层,特别是内城警署中的高级警官,依旧办事拖沓,在受害人多为底层民众的案件中,丝毫没有体现出应有的效率。他们大概听说了新任总警司不但要求他们勤勉办事,而且办事要得力,但是这话的意思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完全明白。前任总警司豪尔对他们的影响过大,原本应有的才能都被埋没了。
虽然莱特案头的文件堆积如山,只要看到三个人来找他,都会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跟他们交谈。因此他们也不放过一切来找他的机会,虽然这样很容易引起误会。其实,每次莱特劝说托瑞接受自己原先内城警司的职务时,她都会斩钉截铁地拒绝,时间长了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为莱特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乔治·休斯来接替自己的旧职。休斯做警探中规中矩,可是他的下属都是原先的同事,他完全拉不下脸来责备他们,作为管理者来说毫无用处。
至今,看到他们经常来找莱特,大多数人已经司空见惯,三人组和科林·莱特的特殊关系,很多人都猜测过,也有谣言说,他们帮助莱特取得了现在的职位。
三人组在回到“地窖”的半路上被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当街拦了下来。起先,她的视线只是扫过他们三个,忽然认出了三人,从街对面冲了过来,动作十分迅速,把他们吓了一跳,雷蒙差点下意识地把海莉和托瑞掩到身后。当然,他很快就发现对方没有恶意,因此并未采取行动。
她跑上前来喊道:“你们就是一个月前抓住了企图炸毁大使馆的那个疯子的三人组!报纸上登了你们的样子,所以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海莉把冲到嘴边的一句骂人话咽了下去,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扒掉几个记者的钱包作为报复。年轻女士当然不知道海莉内心的想法,自顾自往下说。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为了不引来路人的侧目,托瑞把所有人领到旁边一栋楼房的阴影中,避开嘈杂的街道。正巧,有了边上一座小喷泉的掩蔽,附近的人也不至于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时托瑞才问道:“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肯定非常忙,可是我真的需要帮助。三个月前,有人闯入我的家,我就去报了警,但是警察根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损失并不多,但是我们全家都吓得要命,而且听说,以前在附近也发生过类似的盗窃案件。有很多户人家都报了案,但警察根本没有加强在这一带的巡逻,所以盗窃案层出不穷。就前两天晚上,我们的邻居外出度周末,回来后发现保险箱开着,所有的银制餐具都不见了。”
托瑞掏出记事本,雷蒙见状递给她一支笔。“写一下你的名字,还有你报案的日期。如果你记得报案的警局就更好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把你记得的所有盗窃案受害人的名字也写下来,他们是否都报过警?如果你想起什么,但是报案的时候忘记说了,也请写下来。”
这位女子名叫芙兰·米切尔,她在本子上写了很长时间才写完,然后把它还给托瑞。
托瑞接过记事本,严肃地看着对方:“你首先要明白一点,我不能保证破案。我们只会去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然后把得到的结论告诉你。”
“这已经比那些愚蠢的警察到目前为止做的一切要好上一百倍了。”芙兰喃喃道。
芙兰又继续抱怨了一会儿之前打过交道的警察,最后感谢他们三个答应帮忙查案。好不容易等她走了,托瑞大致阅读了她写下的信息,说道:“我想,我们可以在这个案子上挽回一下某些警察的无能,也算帮莱特一个忙。话说回来,她这么容易就认出了我们,我觉得有点不太好。”
“已经发生三次了,”雷蒙有点忧虑,“我们这个三人组果真如此醒目么?”
“那样的话倒好办了,只要出门的时候我们其中一个人稍微改变一下装扮就行。我个人的看法,雷蒙是最佳选择,稍微下点工夫他就能变得和普通人没两样。托瑞你怎么想?”
“我想,你说的有道理。”托瑞极力忍住嘴角边的笑容,“只要给雷蒙戴顶帽子,或者安上假胡子,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胡子倒是没必要,”海莉反对道,“帽子就够了。我们之所以这么容易暴露,肯定是因为雷蒙的发型太显眼。”
“给他剃个光头如何?”托瑞建议。
“闹够了没有?别再开我的玩笑了。”雷蒙抗议。
“太晚了,”海莉说道,“我已经制定了计划,等你睡着以后就偷偷给你剃头。”
“好主意,等雷蒙睡着以后拿着锐器靠近他,你一定会有好下场的。”托瑞总结道,随后三人一齐哄堂大笑。然而,托瑞内心的忧虑并没有减少。现在戴安娜也来了伦敦,她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一下增加了好多倍。她已经在郑重考虑是否要暂时离开伦敦,避过风头,等大家淡忘了峰会的事情再露面。首先,她要问一下母亲,打算在伦敦待多久。
本来他们是打算直接回家,看看戴安娜是否已经到了,不过再三考虑之后,三人还是决定先去看一下芙兰的案子。
到了分区警局后,他们首先去找当时做笔录的警官沃德,却被告知他出去巡逻了。一名警员为他们找到了卷宗,托瑞就坐在沃德的办公桌前读了起来。那位热心的警官在他们到来之前似乎苦于工作太过无聊,这时正在奋力翻阅旧卷宗,试图找到相关联的案子。
托瑞一边看证言,一边把细节记在心中,犯案时间都在主人正好不在家的时候,而且作案分布区域也很有特征,由此,她初步断定此人就住在这一带。而且说不定他也谎称自己是受害人,好替自己消除嫌疑。
托瑞看完了所有卷宗后,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细节,确定这些供词中没有显著的差异,可以让她直接揪出犯人。这些人的说法都没有特别离谱的地方,看来他们只能一家一户地走访,重新听取一下证词。
三人谢过热心的警员,就向盗窃案集中的社区走去。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走街串巷,低头躲过一根根晾衣绳,越过一堆堆垃圾。这一带人口密集,市政服务也没有提供足够的卫生设施,因此臭气熏天,不过他们也只能尽量忍受。